她这样的表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其意外的事。
林十安轻轻晃了晃林知清的肩膀:
“知清,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林知清紧紧咬着嘴唇:
“堂兄,有能力护住那些人,且护了这么多年的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
林十安身体一顿,眼神中的惊讶快要溢了出来。
很明显,他也想到了!
“谁?”林泱泱不解其意,直接开口问:
“你是说那些高官?”
“阿姐,不是,不是任何一个官员。”林十安只感觉后背发麻,额头上也出现了一层冷汗:
“他的身份,比任何一个高官都要尊贵。”
林泱泱秀眉微蹙:“你这话说的,那不只剩下皇上了吗?”
“皇上会帮林家护着那些人,你们在想什么……”
林泱泱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但此言一出,林十安和林知清都不说话了。
“皇上?”林泱泱拍了一下桌子,面上的表情变了,意识到自己的音量太高,她压低了声音:
“这,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林知清缓缓坐了回去,思绪从未如此清明过:
“若说是皇上,不如说是皇室。”
林泱泱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皇室先前恨不得将林家除之而后快,怎会保护那些证人?”
“那不是与镇远侯府为敌吗?可是镇远侯府是朝廷新贵,极得宠爱呀!”
“若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呢?”林知清开口问:
“堂姐,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如今镇远侯府之声势,你难道不觉得眼熟吗?”
林泱泱的眼神逐渐变了:“林家,以前的林家!”
“对,就是以前的林家。”林知清眼神深邃:
“皇室留下那些证人,不是为了帮林家,而是为了制衡江家。”
“帝王之术的本质,正是制衡!”
林十安深吸一口气:“皇室根本不在乎二叔有没有通敌叛国,他们在乎的是权力!”
“二叔还在之时,林家一门双侯爵,一家独大,权力过盛,动了皇室的逆鳞!”
林知清的手紧紧捏了起来:
“那些证人的存在,是皇室的后手,如若有一日江家权力过盛,那些人便是扳倒江家的关键性证据。”
“可是这般说来,难不成皇室知道二叔是无辜的?”林泱泱说完以后,不断摇头:
“不,这有些荒谬。”
“二叔与祖父都是大盛的英雄,通敌叛国这般大的罪名,若是皇室知情,怎会不主持公道。”
“堂姐,他们不主持公道,是因为此事恰巧合了他们的心意。”林知清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
“林家树大招风,权势太盛,皇室本就想将林家除掉。”
“但那时的林家满门忠烈,若是使用雷霆手段,定然会激起民愤,失去民心。”
“但若是有了通敌叛国这个借口,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除掉林家了呢?”
林知清看似是在同林泱泱解释,实则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只有这样,会审上那些奇怪的地方,才能得到合理的解释。
若说林从戎,甚至是林家,唯一的错处便是做得太好了,一直升官加爵,一家独大。
帝王最忌讳的便是一家独大,没有手段可以制衡。
现在回头想想,大盛如今还位高权重的武将,掰着手指头算也就那么几个。
沛国公,年轻时叱咤一方,后来急流勇退,守着盛京城的一亩三分地,不理朝中之事,是实打实的中立派。
安平侯,平宁郡主之父,此人武力值很高,但是个实打实的莽夫,没什么脑子。
且安平侯年轻时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永不能上战场打仗,与兵权彻底无缘。
忠勇侯,早年间果敢勇毅,后尚了公主,再无实权……
除开这些人,如今活跃在朝堂之上的武官也有很多,但权势最大的无非就是镇远侯府。
这般情形,与从前的林家何其相似。
林知清闭了闭眼睛。
林十安倒吸一口凉气:“先前四叔一事,皇室分明是想将林家赶尽杀绝的。”
“可后来林家发生了这么多事,皇室却偃旗息鼓,没有再插手。”
“我只当皇室不将林家放在眼里,或是看出了林家并无二心。”
“如今看来,分明是将我们林家当成了一把刀!”
“没错。”林知清点头,她先前也想不通为何皇室突然对林家不再紧紧相逼。
如今一切都已经放到了台面上。
一如多年以前,江云鹤陷害林从戎,扳倒了林家一样。
过程并不重要,皇室或许并不在乎林从戎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
它只看结果。
结果就是,林家倒了。
如今身份转换,林家成了皇室手中的刀,磨刀霍霍向江家。
只不过,情况相似却又不是完全相似。
林知清深吸一口气:“先前皇室毫不犹豫放弃了林家,因为林家已经苟延残喘了。”
“而如今,皇室还在权衡。”
“他们表面不插手林家二家之事,却暗暗关心事态发展。”
“倘若我们林家赢了,那江家就像从前的林家一样,彻底坍塌。”
“但若是林家像从前一样,对江家的阴谋根本没有应对之力,那在皇室眼里,林家就是一步废棋。”
林知清说到这里,已经将话说得十分明白了。
意思就是,林江二家都只是皇室手中的蛐蛐儿。
林家原本是被江家逼到角落,即将落败,不堪其用的那一只蛐蛐儿。
所以皇室才急于借用林从砚一事将不堪其用的林家剪除。
但林家触底反弹,翻身打了胜仗,所以皇室又稳坐高台,看着两只蛐蛐儿打架。
反正谁斗赢了对皇室都没有损失。
林泱泱懂了林知清想表达的意思,眼中尽是震惊,她嘴唇发颤: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当初林家能活下来,岂不是也是皇室留下的棋子?”
通敌叛国乃是诛九族的大罪,林家却苟延残喘活到现在。
这只能说明两件事。
第一,皇室知道林家无辜,但并不在乎。
第二,林家活着比死了有用。
他们的作用同那几个证人没什么区别,都是皇室刻意留下的江家的把柄。
但从前的林家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
至于江家,林知清觉得先前他们应当也是没有意识到的。
但近来发生的种种,以江云鹤的心性,不可能没察觉到。
可即使察觉到了,他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
林家和江家被放皇室到了天平的两边,注定要不死不休,只能留一个。
“事情的真相,居然是这样的吗?”林十安受到了冲击,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四叔,四叔他……”
“堂兄。”林知清心中提了一口气:
“皇室只是冷漠的旁观者,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但我们必须得明白,害死我父亲的直接凶手是江云鹤。”
林知清从方才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目光坚定:
“至于其他人,多半都是冷漠的旁观者。”
“如今我们只能追究江家。”
“况且,既然皇室起了动江家的心思,又在权衡林家的实力,我们便要乘着这股东风,借力打力!”
“只有等林家足够强大了,我们才有资格去想其他事情。”
“所以,今天的这些话只能烂在我们自己的肚子里。”
“你们懂吗?”
林知清的表情从未如此郑重其事过。
林十安和林泱泱不约而同深吸一口气,然后才点了头。
只有林知清知道,现在他们手里是没有镇远侯府诬陷林从戎的任何证据的。
严鹬所知道的,比镇远侯府想象中的要少很多,甚至就是知道,很可能也只是杯水车薪。
但这足以证明江家有问题,却并不足以替林从戎翻案。
这三日江家主要的目标肯定是寻找严鹬。
而林家的目标则是收集证据。
第一次堂审来得太过突然,林家能拿得出手的人证和物证聊胜于无。
若不是陆淮突然出现称粮草有问题,事情早就以维持原判的结果结束了。
倘若第二次堂审林家依旧拿不出有效的能证明江云鹤构陷林从戎的证据。
那么林家终归会再次成为弃子,走向灭亡的。
林泱泱忍不住挠了挠头:“人证,唯一的直接人证郑阔已经死了。”
“物证,根本没有。”
“那么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让我们去找证据,到底该怎么找?”
提到这个,林十安和林知清双双沉默。
因为这的确是个很难的问题。
林知清叹了一口气:“先找到严鹬,至少证明江家有问题。”
“至于证据……倘若走到穷途末路,那么只有罪人本身才是最大的证据。”
“江云鹤?清妹妹,你不会是想……”林十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
“倘若同上次刘邙一样,能解决问题吗?”
提到这件事,林泱泱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对,清妹妹,你的鉴心学能让刘邙自成其罪,那能不能照葫芦画瓢,让江云鹤也自陈其罪呢?”
林知清犹豫了一下,微微摇头:
“第一,我先前使过这种把戏,江家父子二人都已经有了准备。”
“第二,我能催眠刘邙,是因为去刘邙府上转了一圈,拿到了许多证据,了解了他这个人。”
“只有对一个人的心理状态做到十分了解,才能无知无觉将其催眠,达到刘邙那样的效果。”
“但我对江云鹤的了解并不深,没有万全的把握,鉴心学并不可行。”
林十安和林泱泱明白林知清说的意思,纷纷低下头,开始思索其他的办法。
林知清抿唇,敲了敲桌子:
“虽然对江云鹤不熟悉,但我非常熟悉江流昀。”
林十安和林泱泱抬头,不解地看向林知清。
林知清目光深远:
“我手底下的人一直在观察和跟踪江流昀,发现他特别爱去藏香楼。”
“藏香楼不是有那什么痣娘在吗?”林泱泱一提到这个心情就十分糟糕:
“那痣娘定然是他的老相好。”
“刑部尚书不是与江家闹掰了吗?不如我们去问问刑部尚书?”
“不可。”林知清摇头:
“现在正值敏感时期,江家定然也是盯着我们的,倘若我们与刑部尚书私交过密,到时候被捅出来的话就少了一个助力。”
“更何况,刑部尚书并非我们的盟友。”
“即便我们去问,他出于保全自己的想法,也不一定愿意透露。”
“而且,我怀疑藏香楼还是有问题。”
听到这话,林十安不解:“先前藏香楼的事已经闹成那样了,还会有什么问题?”
“就是因为大家觉得已经闹成这样了,江流昀定然不会再在里面搞事情。”林知清拧眉:
“但我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这事儿还需要深入了解一下,如若我能催眠江流昀,此案倒是确实有希望。”
经过这么一通讨论,三人很快就确定了他们现在的目标。
第一,寻找严鹬,增加林家的筹码。
第二,搞清楚江流昀与藏香楼的事,寻找催眠他的机会。
林知清安排了林十安带人寻找严鹬,而她自己打算和林泱泱再去藏香楼看看。
她刚准备出门之时,陆南月上门了。
她说鉴心堂的账本出了些问题,所以前来寻找林知清过去看看。
林知清没有过多的思考,直接上了陆南月的马车。
一路上,陆南月一直在说鉴心堂的事情,对林家堂审之事只字不提。
林知清看破不说破,马车停下以后,直接去了鉴心堂的书房。
陆南月并没有跟进去。
林知清心中有数,推开书房房门之后,果然看到了陆淮的背影。
他的官服还没有换下来,应当是从大理寺直接赶过来的。
听到开门声,陆淮转身看向林知清。
二人目光交错,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林知清才带上房门,进了书房。
陆淮将目光从林知清身上移开,开口道:
“抱歉,若是被人发现我去了林家,对林家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要是同林家来往太频繁,户部证据的可信度就会直线下降。
明面上,为着林从戎的事,陆淮是必须同林家避嫌的。
陆淮在解释为何会让林知清过来书房。
林知清明白的,从陆南月上门的那一刻起,她便知道真正想见自己的人是陆淮。
所以她才会将手头的事放下,跟了过来。
“陆淮,今日多谢你出手相助。”林知清踌躇了好半晌才开口?
陆淮的指尖一顿,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我知你忧心林家之事,特来同你说户部粮草一事。”
想了想,他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
“我听姐姐说,前些日子你来找过我,那时我忙于查探兵部和粮草的事,所以不在。”
见林知清点头,他才露出了一个笑容: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让我查出了前兵部侍郎侵吞粮草一事。”
听到这里,林知清皱眉:“侵吞粮草?与我父亲一事有关?”
陆淮点头:“大军全军覆没以后,粮草的需求减少了许多。”
“我查对了那几年户部与兵部的粮草往来,发现在大军全军覆没以前,前兵部侍郎就已经开始抽调粮草了。”
“此事是早有预谋?”林知清听懂了陆淮的意思。
陆淮点头,拿出了一个小册子,朝着林知清招了招手:
“你瞧,这时间与大军出征时相吻合,先前户部之人并未注意到这个问题。”
林知清凑了过去,二人靠得极近。
第393章 我会全力助你!
陆淮微微侧目,他在林知清身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草香,这是先前没有的。
但他并未多想,心中也根本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而是将户部查到的兵部粮草之事和盘托出。
林知清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问题:“这兵部倒是有趣儿,侍郎独大,尚书倒是隐身了。”
“他隐身不了多久。”陆淮挑眉:
“他以为推一个替死鬼出来就能解决问题,这远远不够。”
“你手中有证据?户部尚书参与此事的证据?”林知清开口问。
陆淮点头:
“兵部尚书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但镇远侯府自身难保,被林家之事缠身,没空搭理他。”
“此次粮草之事,他逃不过的。”
陆淮眼尾上挑,嘴角上扬,显然非常有自信。
“此事与镇远侯府应当脱不了关系?”林知清再度开口。
“当然。”陆淮肯定了她的说法:
“镇远侯府与兵部尚书私底下联手做了不少事,不过我只掌握了一小部分证据,并不足以给镇远侯府定罪。”
“这江云鹤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林知清小声嘟囔了一句。
随后,她想到自己分析出来的皇室坐山观虎斗的事。
思索了片刻,还是对陆淮开了口:
“陆淮,我怀疑当年我父亲被构陷之事,朝堂上的有些朝臣以及皇室是知情的。”
陆淮动作一顿,随后直起身子看向林知清:
“此话怎讲?”
林知清捏着下巴,将先前说过的问题重新分析了一遍。
随后,她轻叹一口气:“当时一共有三股势力横亘在林家之前。”
“皇室、侯爵勋贵、江云鹤。”
“江云鹤想上位,皇室想卸磨杀驴,侯爵勋贵制度与我父亲争取平民与女子利益的想法相悖。”
“我在想,这些理由,会不会就是他们眼睁睁看着我父亲死的理由。”
陆淮的眼神逐渐从惊讶转变成了愤怒,他深吸一口气:
“你分析得不无道理,也就是说,他们并不在乎林伯父到底有没有通敌叛国。”
“林伯父死了,才能不触碰他们的利益。”
“我正是此意。”林知清眉头紧锁。
陆淮同样皱眉:“户部这次查探兵部时,几乎可以说畅通无阻。”
“先前我只是有些怀疑,如今听你这么一说,上头的人确实是嫌江家碍眼了。”
“此次堂审,关乎林江二家的生死之道。”
“阿清,我会尽全力助你。”
林知清抬头看向陆淮:“这粮草之事能拖住江家的步伐吧?”
“当然可以。”陆淮点头:“前些日子镇远侯府失窃的东西同样与兵部尚书有关。”
这倒是林知清没有想到的:“他们私下交换物品作何?”
陆淮没有说话,只微微摇了摇头。
林知清动作一顿,神色一下子严肃了起来:“陆淮,镇远侯府不会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