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清微微皱眉。
从衙役的这副态度,她猜出了大理寺卿的态度。
这一次,恐怕又要吃闭门羹了。
这种想法刚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衙役紧接着就开口了:
“林小姐,林大人,我家大人说了,他公事繁忙,不见!”
或许是为了回呛林知清,这个“不见”说得有些咬牙切齿。
林知清脸上却没有任何落了下乘的神色:“不见?为何不见?我手上有证据。”
“没错,我们有证据,为何不放我们进去?”林从礼背手站在林知清身后,眉毛下压,任谁也看得出来情绪不大好。
衙役面上一丝惧色也无,甚至还有些幸灾乐祸:
“我家大人说了,谁知道你们手中的证据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想要伪造证据可简单得很,若是大家都像你们一样,拿着来历不明的东西就说是证据,我们大理寺岂不是成了西市的菜场?”
衙役边说边关门:“你们二位可别浪费我的时间了,我们大人说了,死物又说明不了什么。”
“你们改日若是能将人证押到大门口,说不准我还能大发慈悲放你们进去。”
林从礼听不下去了“你怎么同朝廷命官说话的,大理寺竟有你这般不懂规矩的人!”
可那衙役并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砰”的一声,大理寺的门严严实实地关了起来。
林从礼强压住了内心的火气,转头看向林知清:
“知清,还有两日半的时间,我们想办法去找个人证过来吧。”
别无它法了。
死物作为证据不行,意思就是物证不行。
物证不行,那就去找人证!
但林知清却小幅度地摇了摇头:“人证也不管用。”
走了这一遭,她算是看明白了。
就算是他们找来了人证,恐怕那大理寺卿也会用一句轻飘飘的“证明不了什么”或“可能是伪造的”给搪塞过去。
从刑部移交到大理寺复查的犯人是不允许探视的。
待三日复查的时间一过,若罪名查实,大理寺是可以直接将人押到刑台上砍头的!
听到林知清的分析,林从礼不由得退后了两步。
她的意思分明是说,大理寺铁了心要将林从砚砍头,他们不管掏出什么证据都会被驳回。
“大理寺卿向来秉公执法,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林从礼仍然不敢相信。
秉公执法?
即便大理寺卿从前确实秉公执法,但现在要四叔的命的人可是皇家。
他一而再再而三拒绝林知清的求见,分明就是选择了明哲保身。
谁敢跟上头的人对着干呢?
时间紧任务重,林知清现在并没有心思安慰林从礼。
她转身就往台阶下走,打算先回林家同陆淮等人商议一下,接下来这步路到底该怎么走?
她刚走到邻家的马车前,另一辆马车就以非常快的速度朝他所在的方向过来了。
林知清上马车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她心里生出了一种十分危险的感觉。
她身后的林从礼朝着那辆马车看去:“这是……”
那马车上没有任何标志,但林知清偏偏已经感受到来人是谁了。
“这是刘邙的马车。”林知清缓缓说道。
面对危险的气息,她的身体比她更快察觉到不对劲。
那是一种由大脑散发出来的熟悉的感觉,刘邙身上有一种心理学的磁场。
多次中了他留下了催眠症以后,那种磁场就留在了林知清的潜意识当中。
所以林知清才会有熟悉的感觉。
“刘邙?”林从礼的眼神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明显是想好好说道说道刘邙。
林知清看出了这一点,退后一步让出了上马车的位置:“大伯,他很难对付,你先上去。”
“难对付?”林从礼不解。
时间紧急,林知清等人在回来的路上,只将刘府中的催眠阵说了个大概。
堂兄和堂姐对此一知半解,想必也没能很好地传递给大伯。
眼看着那车夫稳稳当当地将马车停在了林知清的对面,林知清的眼神更加严肃了一些:
“大伯,你先上去,这件事情回去我再同你解释。”
看出林知清状态不对,林从礼心里一紧,毫不犹豫地就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对面马车上的人缓缓掀开了轿帘。
四目相对之时,一股火药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那是什么样的一双眼睛?
林知清脑海中一下子出现了两个词,宽和、笑意盈盈。
这两个词同刘邙这个人扯不上半点关系,但偏偏出现在了刘邙的脸上,仿佛他天生就长了这样一双笑眼。
但林知清知道不是这样的。
刘邙狼子野心,他分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了起来,将他自己**成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温和的人。
确实是个高手。
除了眼睛以外,刘邙充分调动了脸部肌肉,使他的脸上一直保持着一个十分真诚的微笑。
乍一看,你会觉得眼前的人十分好相处。
林知清在端详刘邙的时候,刘邙也在观察林知清。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二人第一次见面。
但他们的思想早已经在无形当中碰撞过了。
那是一种,只有他二人才感受到的磁场。
刘邙第一眼就认了出来,眼前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林二小姐,就是昨夜入府的人。
此人不仅破了他精心布置的层层催眠阵,还拿走了他最重要的东西。
只不过……刘邙的目光投向了紧闭的大理寺的门,他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想来,林知清手中的东西并没有说动大理寺的人。
想到这里,他嘴角上扬,脸上出现了一个只有十分宽和的长辈才会出现的笑容:
“林二小姐,我府上昨夜丢了些东西,你可有见过?”
林知清脸上同样扬起了一个笑容,谁还不会假笑了:
“刘大人,若是京中随便什么人的东西丢了都来找我,那还要刑部和大理寺作何?”
她这话说得十分犀利。
回怼了刘邙的同时,又嘲讽了视证据于无物的官府。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刑部和大理寺铁了心要弄死林从砚,林知清再谨言慎行也没用。
刘邙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判断出了大理寺对待林从砚的案子的态度。
他知道林知清手中的证据是不会被采纳的,心中瞬间放心了许多。
这人身上呢,有一个通病,得意就会忘形。
刘邙勾了勾嘴角,毫无掩饰地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我还当林二小姐挖空心思闹了这么一场,有多大的本事呢。”
“如此看来,除了在背后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你与一般的闺中女子无甚差别。”
他现在心有倚仗,拿定了林知清就算手中有证据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所以说话就有些口无遮拦了。
林知清勾了勾嘴角:“闺中女子又如何,照样拿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刘大人,你挖空心思跑这么一趟,无非就是想守住秘密而已。”
“别惹我。”林知清眼睛微眯,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变,但说出的话却十分冰冷:
“要不然,我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说着,她拿起手中的信封,轻轻摸了一下,仿佛里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
刘邙看到她的动作,眼眸一缩:“你威胁我?”
“没错,就是威胁你又怎样?难不成还要挑日子?”林知清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刘邙害了四叔这件事已经裸在了台面上,林知清没那么多时间和耐心再跟一个虚伪的人飙戏。
她无视马车外那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上了马车以后便吩咐车夫动身。
还是那句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林家现在的情况已经差得不能再差了,林知清并未留有什么把柄,最差也就是被四叔连累,林家覆灭。
但刘邙不一样。
他扎根在盛京城,费尽心思钻研人脉,研究心理学。
他也通过心理学掌握了不少朝廷官员的有趣的东西。
或许现在朝廷不会因为一个林家而动刘邙,但林知清要是将那些官员的把柄放出去,刘邙绝对是没有活路的。
这并不是鱼死网破。
毕竟林家这张网已经破得不能再破了,但刘邙的那张网却很是精美。
再怎么样,林知清都不吃亏。
既然不吃亏,自然没有什么理由吃窝囊气。
她可以平等地创飞所有人。
看着渐渐消失在视线当中的马车,刘邙一动不动,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个阴恻恻的表情。
这在已经习惯隐藏情绪的他身上是很不常见的。
那个表情一瞬即逝,他盯着大理寺的牌匾,嘴角缓缓上扬。
拿到证据又怎么样?
林家,注定救不回来的。
她内心很清楚林家目前的状况,所以心情不算很好。
她和刘邙都心知肚明,要是那些信件散播出去,对现在的林家来说有可能是灭顶之灾。
林知清前脚拿着信件去找人,后脚可能就被杀人灭口了。
盛京城的权贵太多了,相比之下,林家只不过是一个挂着侯府名头的普通世家。
现在的情况甚至连普通世家都算不上。
因此,在没有绝对自信能保证自己的安全时,林知清不会冒险,用那些信件做文章。
刘邙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方才判断出来林知清吃了闭门羹以后,状态才轻松了下来。
在他眼里,现在的林知清和林家除了放放狠话,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正当林知清思考的时候,林从礼开口了:“知清,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说,你四叔他……”
他没将话说完,但二人心里都很清楚。
林从砚危险了。
大理寺不认林知清他们拿出的证据,他们只能另寻他法,才能救下林家。
可到底还有什么办法呢?
林知清没有说话,而是在思考该怎样才能破解现在的局面。
停顿了一会儿,见林知清没有开口说话,林从礼微微叹了一口气:“如若……如若林家气数已尽,我们绝不可以坐以待毙。”
“林家先祖打拼下来的基业不能就这样断送在我们手里,你带着十安和泱泱走吧。”
林从礼的面色十分严肃,但又隐隐约透露着一股疲惫:
“城北的凌家茶馆是我的产业,此事除去老侯爷以外没有人知晓。”
“待会儿回林家以后,你们收拾些金银细软,去凌家茶馆,那里有人会将你们带出去。”
他的语速很快,声音压得很低。
林知清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刚才那话居然是林从礼说出来的。
“大伯,你……你可知如若我们踏出了盛京城,就背上了一个逃犯的名头。”
“逃犯就逃犯吧,能活下来便好。”林从礼长叹一声,似乎是这些年以来苦苦支撑的心气,都随着这一口气烟消云散了。
“逃犯,等于违背了大盛的律法……”林知清缓缓开口。
“律法?”还没等她说完,林从礼便苦笑一声:
“如若从砚确实犯下了那三桩罪名,即便他今日被问斩,我也绝不多说半个字。”
“但他没有,可这大盛的律法却逼他至此,逼我们林家至此,就连大理寺都成了颠倒是非的地方。”
“这样的律法,我又何苦守着?”
他的语气充满了悲怆和绝望。
林知清目光微动:“就像是当年我父亲那样吗?”
此言一出,林从礼身体一顿,而后眼神中流露出了丝毫不加掩饰的悲痛。
林知清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在问今天吃了什么。
可就是这么一句平淡的话,却在林从礼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你父亲他……”林从礼没说完,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年的情形比之今日,严峻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张了张嘴,可最后到底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话锋一转:“当年我可以将林家除你父亲外的所有人都保了下来,如今也可以。”
“你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只要你们还在,林家便还在。”
他似乎是不想提起那段往事,林知清见状,也没有继续往下问。
她提起这件事,不过是想看看林从礼的状态。
因为经过了四叔的事以后,林知清对多年前父亲通敌叛国的事起了一些疑心。
刘邙这个人,此前同林家毫无交集。
在林知清所掌握的消息当中,他同父亲天南海北,也没有交集。
但这样一个人,为何会针对林从砚呢?
林知清想来想去,倒是想到了两个可能。
首先,有可能是朝廷本就不喜林家,特意将刘邙推出来策划了这一切,只为给林家最后一击。
但如果是这样,大理寺和刑部的动作只会比现在更快,自己应当不会有查案的机会。
第二个可能同第一个有些相似,那就是可能有一个父亲曾经的仇家,指使刘邙做下了这些事情。
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有一个无法解释的点。
春琴是刘邙按照四叔的喜好特地安插在千金阁的。
要找到一个同林知清母亲长得相似的人并不容易。
那么,刘邙又怎么会知道四叔对母亲有情呢?
她在林家打听了一圈,发现这件事一开始好似只有林静雅知道。
因为四叔的书房轻易是不让人进去的。
林九思则是因为要处理林家的庶务,他原本就想取代四叔,所以才偷偷混进了书房,撞见了这个秘密。
但他们知道这件事的时间比春琴出现的要更晚一些。
因为时间对不上,所以这两个人并不是出卖这件事的元凶。
想到这里,林知清觉得母亲在这件事情当中才是最无辜的。
四叔对母亲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母亲是不知道的。
这一点是之前木婶同林知清所说的。
母亲孤身来到盛京,父亲军中事务繁忙,平日里多半都是由木婶陪着母亲的。
木婶甚至比了解父亲还要了解母亲。
母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同林从砚只见过几面,并没有将这个弟弟放在心上。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林从砚一厢情愿。
但事情被林静雅曝光以后,承受骂名的却只有母亲,这实在是不公平。
林知清在心中默默发誓,终有一日她会替母亲、替经历过类似事情的女子找回这份公平。
她将这件事记在心间,思绪又回到了正轨。
除去林静雅和林九思,林家最可能知道这个秘密的便是其他几位掌权人和四婶了。
是的,她怀疑林家还有内鬼。
但一时又想不到那个内鬼有什么理由要出卖林家。
所以,这个点一直卡在中间,不上不下,想不清楚。
逮到这个机会,林知清肯定是想试探一下林从礼的。
但她没有想到林从礼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林从礼那个一根筋的,居然会转弯了!
林知清不知道林从礼是想了多久,才想出来这个送他们走的法子。
但他们不能走。
走得出盛京,走得出大盛,难道还能走出这片土地吗?
林知清来到大盛以后的首要目标便是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如若成天顶着逃犯的名头躲躲藏藏,永远都在担心什么时候被找到、被处死。
那是一种折磨。
更何况,就算大伯有人脉,这盛京城是他们想出去就能出得去的吗?
刑部、大理寺都已经将林从砚当成死人了,林家其他人在他们眼里其实也一样。
最简单的一个逻辑,鱼已经丢到了砧板上,难不成你还会让它跑出来?
不可能的。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执刀的人还是站在大盛权力顶峰的男人,那便更不可能轻易让林家逃跑了。
虽然知道她们能走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林知清还是感受到了大伯的善意。
她向大伯说明了这个方法的不可行之处,而后又表示可以将其作为备用选项。
如若两日后真的走投无路了,他们可以一试。
林从礼知道林知清说的是实话,但见林知清没有反驳,立刻表示着手去准备。
单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林从礼为了林家,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呕心沥血。
即便他之前的方法有所偏差,但林知清还是能感受到他的赤诚之心。
这是在其他人身上所看不到的。
林知清的心中,对林从礼多了两分敬意。
二人回到林家以后,情绪都不怎么高涨。
林从礼知道干坐着无用,如同商议好的那样,马不停蹄地去做最后的准备。
林知清则是找到了等候着的众人,将情况告知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