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正更是无暇顾及这边的情况,他伸手探了探刘邙的鼻息,眉头紧锁。
很显然,人已经死了。
“周大人!”林知清面色不虞:“这到底怎么回事?”
周崇正没有怪罪林知清的无礼,毕竟这是大理寺的疏忽:
“方才我正欲将人带回去,可不知为何,这刘邙突然浑身抽搐起来,顷刻间便倒在地上了。”
“他服毒自尽了?”陆淮迅速反应过来,提出了这种猜测。
“口器中并无发现毒丸,但他七窍流血,是中毒无疑了。”周崇正脸色也不好看,人就这么在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死了。
听到这话,林知清再次上前:“你让我看看他的情况。”
显然,她不信任周崇正。
周崇正却并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挥了挥手。
围在刘邙尸体旁的人自动分开了一条小道。
在陆淮的保护之下,林知清蹲下身,在看到刘邙狰狞的面部,以及七窍之中流出来的黑血之时,她心底咯噔一声。
随后,她第一时间探了刘邙的鼻息。
确实是死了,且死状并不算好看。
林知清闭了闭眼睛,缓缓站起身来。
周崇正见状,迅速安排人抬起了刘邙的尸体。
看样子,他们是要将人带回大理寺。
王公公已经走了,刘邙死了的这件事一定是要禀告皇帝的。
周崇正面上的表情也不好看,他还要留下来收拾残局。
“活该。”看着刘邙的尸体渐渐远去,不知何时回来的林泱泱叉腰,心中那叫一个痛快:“这就是害我们林家人的下场!”
“阿姐,慎言。”林十安倒是比林从礼还像林泱泱的长辈,生怕她的话传出去坏了名声。
“凌迟之刑,确实不如毒药来得痛快。”林从砚的目光之中并无任何怜悯之情。
今日,若不是林知清等人,他的下场只怕比刘邙还惨。
“罢了,此事同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回吧。”林从礼摇了摇头。
此时此刻,对于林家的人来说,这件事仿佛只是一个小雨点,并未有什么特别之处。
相比之下,绝处逢生更令他们喜悦。
木婶早已准备好了马车,林家的人都上了马车,除了林知清。
她与陆淮落在了最后。
她的面色十分平静,也不开口说话。
“你觉得此事有猫腻?”陆淮一眼看出了她现在正在思考。
林知清倒也不意外陆淮能猜中自己的心思,她微微颔首:“刘邙怎么会藏毒呢?”
同刘邙交手这么多个回合,林知清很清楚刘邙的自大与谨慎。
刘邙出门时,并没有觉得这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反而觉得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他仅仅带了府上的高手与那一支控制白发男子的笛子。
藏毒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你怀疑有人暗害他?”陆淮明白了林知清的意思。
“倒也不是,就是有些疑惑。”林知清摇头。
她先前便怀疑刘邙上头有人,甚至还觉得这个人就是龙椅上头的那位。
但如今事情尘埃落定,圣旨都下来了,如若是皇帝,他并没有理由多此一举,提前杀刘邙。
“林家已经从这件事中脱身了,你如今应该放在首位的,并不是刘邙的死。”陆淮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林知清。
林知清微微一愣,而后抬起了头:“还有什么事吗?”
她鲜少露出这种疑惑的眼神。
而且,她的眼睛水灵灵的,叫陆淮想起了漫天的星辰。
他不由得笑了:“你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啊,这个啊。”林知清也笑了笑:“你说得对。”
“我这几日起早贪黑,脸都黄了。”
“不管了!今夜我一定要睡个美容觉!”
“美容觉?”陆淮愣了一愣,这倒是个好词儿。
他已经习惯林知清嘴里时不时蹦出的一些奇怪的词语了。
但不知怎的,他总能很轻易地听出林知清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不睡美容觉也……”陆淮说到这里,一下子打住了话头。
林知清眯了眯眼睛:“你是不是想夸我不睡美容觉也美?”
“咳。”陆淮轻咳一声,不置可否。
林知清美而自知,晃了晃脑袋,笑容十分灿烂:“我也这么觉得。”
“此事完美了结,林家的人应当都能睡个好觉了。”陆淮扯开了话题,但他也由衷地为林知清感到高兴。
“或许吧。”林知清笑容微微淡了一些。
但她迅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笑容直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严肃:“陆淮!”
她的小脸气鼓鼓的。
“怎么了?”陆淮还以为又有什么事,当即认真地盯着她。
林知清歪了歪头:“我不是让你藏好吗,谁让你跑出来的?”
虽然林知清做了万全的准备,但不代表着她有万全的把握。
所以不管是陆家兄妹还是。江流昀,她都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引皇帝不快。
尤其是陆淮,在朝廷的运作下,陆家医馆可是直到现在都还在关着门的。
提到这件事,陆淮瞬间心虚了。
他轻咳一声,提步往前走去。
“欸,你跑什么。”林知清提着裙摆,追着他的身影小跑了起来:
“你不是说只是略懂武道吗?什么时候学的剑术?”
“还有,你嘴皮子什么时候这么利索的,方才那个官员脸都绿了。”
“陆淮,你给我老实交代!”
因为还有一大堆杂事等着她处理。
林知清没有急着清点朝廷退还回来的林家家产,而是先去了林十安的偏院。
先前江流昀受伤了,林知清便让陆南月将其先行送了回来。
他的伤也是因为林家的事才留下的,于情于理林知清都得先来看看。
她和陆淮踏入院门的时候,陆南月正坐在廊下煎药。
看到林知清和陆淮的身影,她面上担忧的神色一下子转变成了惊喜:
“你们终于回来了,方才木婶同我说计划成功了,我没见到你们,始终不放心。”
陆淮点了点头:“成功了,林家已经被赦免了。”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陆南月眼睛里甚至闪着一层泪花。
她深知这些日子以来林知清的不易。
“姐姐。”陆淮问起了正事:“江兄如何了?”
“你瞧我,一激动倒是忘记了正事儿了。”陆南月用手帕按了按眼角:
“他正在里间休息,应当没有什么大碍,你们进去瞧瞧吧。”
陆淮点头,上前一步。
林知清落在了后面,她拍了拍陆南月的手,这才往前走去。
随着陆淮将门打开,二人绕过屏风,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边的江流昀。
他已经穿好了一只鞋子,仿佛是想站起来。
看到林知清和陆淮的身影,他眼前一亮,表情有些忐忑:“清儿,你们来了?如何?”
“你且放心,一切顺利。”陆淮上前,倒了一杯水,递给江流昀。
听到这句话,江流昀才松了一口气。
见状,林知清坐到了桌旁:“你状况如何,你将来可是要上战场的,若是这只手出了问题,我可就罪过了。”
“就是,到时候镇远侯可不得追着我们算账。”陆淮将茶杯递给了江流昀。
江流昀喉结动了动,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利落地穿好了另一只鞋。
他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先不说我爹会不会找你们麻烦,若是这件事不成,就算这只手断了也是应该的。”
“说什么废话。”陆淮将窗户打了开来,本意是打开透气。
窗台上的花有些蔫巴,花朵都朝着屋内的方向,他顺手拿起一个茶杯往里面浇了些水:
“你的手可金贵着呢,若是断了,这城中的小姐们可要心碎了。”
这话一出,江流昀瞬间涨红了脸:“她们心碎同我有什么关系。”
他时不时还瞥一眼林知清,像是怕林知清误会一样。
林知清的视线在陆淮的方向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轻轻笑了笑:
“既然你无事,我们便去前厅一趟,大伯和四叔叮嘱我留你们吃晚膳,他们想亲自同你们道谢。”
江流昀摆了摆手:“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况且我还捅了篓子,当不得一声谢。”
“这有什么当得当不得,如今事情已经了结,你若不去,说不准他们心里还过意不去。”陆淮随意摆弄了两下花瓶。
看到那花朵都朝中间聚拢,他才满意地拍了拍手。
“陆淮说得是,我大伯你是知道的,如若你不去,说不准他以为你怕被我们牵连呢。”林知清开口道。
“这绝对没有。”江流昀再次摆手,当即站了起来:“我们现在就过去!”
几人很快便出了院子,朝着正厅走去。
林从礼等人已经等在正厅了。
几人聊了一会儿,林从砚以及四婶才姗姗来迟。
四婶的眼眶红红的,林从砚面色有些疲惫,但见了几人还是强颜欢笑。
林知清挑了挑眉,看来这夫妻俩已经开诚布公地谈过了。
四婶定然没有隐瞒她同春姨娘的交易,如若不然,她脸上不会出现后悔的神色。
四叔落座以后,便一直没有再看四婶了。
林知清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别人是插不进去的。
一旁的林九思见到林从砚,目光有些躲闪,头都恨不得藏到桌下。
气氛一时之间倒是有些尴尬。
林从砚微微叹了一口气,率先开口,看向的却是林九思:
“九思,许久不见,你精瘦了不少,多吃些菜吧。”
听到这话,林九思一脸不可思议。
随后,带着后悔、自责的泪水灼烧着他的眼眶,让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些哭腔:
“四叔,谢谢你。”
在座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内幕,听林从砚这么一说,知道他是不打算追究了,倒也有些意外。
林家四老爷文采出众,但眼睛里容不得沙子。
如今看来,这件事倒是磨了他的性子。
林从礼见状,率先端起酒杯,林家众人会意,纷纷起身。
林从砚开口了:
“流昀,陆淮,南月,这第一杯酒敬你们,林家能够脱罪,没有你们的帮助是不可能的。”
“我代表林家众人,谢谢你们。”说着,一口气将杯中的酒喝完了。
林家其他人亦是。
林知清向来是不喝酒的,只意思了一下。
陆淮等人瞬间站起身来,推脱了几句。
而后,话题的重点引向了林知清。
“知清,四叔从前对你多有误会,还希望你不要同我计较。”林从砚也不知开心还是难过,一口将那酒水喝了下去。
“哎呀,四叔,清妹妹如此大气,怎会记恨你。”林泱泱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
“若是记恨你,她可不会去救你。”
“堂姐说得对。”林知清微微抿了一口酒水。
不是她不记恨林从砚,归根结底,她同林从砚之间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况且,她帮林从砚也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个目的是保全林家,也相当于间接保全自己。
这个目的暂时达成了。
至于第二个,掌控林家……林知清敲了敲桌子。
见时候到了,林从砚放下酒杯,拿出了一块令牌,递给了林知清:
“知清,我这些年掌管林家的人员流动,全都依赖这块宗印,如今便交给你了。”
此言一出,陆家姐弟与江流昀面上都有些意外。
林知清不慌不忙地接过了宗印,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人”字。
这是林从砚对她的承诺,倘若她替林从砚洗清冤屈,护住林家,林从砚便要将他的权利让渡给林知清。
还没等林知清坐下,林从礼也拿出了一枚宗印:
“知清,虽说先前你们已经掌管了林家到底一应事务,但我们心中始终有所芥蒂,并未拿出宗印。”
“如今,我便全都交给你了。”
还没等林知清接过那一枚刻着“法”字的宗印,紧接着,林九思也站了起来:
“我来盛京以前,爷爷交代我,如若我还能活下来,便将这个交给你。”
他的手中,同样是一枚宗印,上头刻着一个“财”字。
“人”,代表林家的人事权利。
“法”,代表林家的立法权利。
“财”,代表林家的财政大权。
林知清接过三枚宗印。
“即日起,我为林家家主,诸君请随我一道同行,踏至山巅!”
林家之外的其余人则脸色各异。
陆南月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林知清,下巴微微扬起,面上透着一种骄傲与敬佩。
同为女子,她深知林知清走到今天这步经历了多少磨难。
这世道对女子终究是苛刻的,林知清越过林家一众儿郎坐上了这个位置,靠的便是她的聪明与审时度势。
并且,她敢想也敢做,陆南月曾为了反抗这世道,选择了成为一名大夫,但始终没能突破流言蜚语的枷锁。
但林知清做到了,她不在乎流言蜚语,只着眼于自己的事情。
陆南月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女子如林知清一样,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如今她可以越过男子掌权,那是不是自己也能在医术一道越过男子,帮助更多人?
林知清并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让陆南月的心中也充满了向上的勇气与力量。
单这一点,陆南月是十分敬佩林知清的。
与陆南月不同,江流昀嘴巴微张,目光中满是欣赏。
一开始,他是惊讶的,因为在他的思想当中,女子同家主这二字是绝对碰不到一起的。
但如今,一切的不可能都变成了可能。
这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是亲眼看着林知清从一个弱女子成长起来的。
并且,他发现林知清越来越不需要他的保护了。
即使她没有武功,也有自保的能力和手段。
这与江流昀见过的女子大相径庭。
如若林知清是个男人,那她即使不在马背上征战,也一定会成为算无遗策的谋士。
甚至自己……也不一定比得过她。
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会让人不由自主地靠近她。
她一出现,江流昀很难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
被林知清吸引的何止江流昀,陆淮并没有盯着林知清,但他的嘴角却微微勾起。
他在为林知清开心,为林知清完成了想做的事而开心。
当日林泱泱被毒害一事,其实是陆淮第一次同这个名义上的青梅近距离接触。
在那之前,林知清惧怕独来独往的陆淮。
陆淮不喜畏首畏尾的林知清。
但短短几年的时间,林知清整个人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变得喜欢接触外面的世界,还有了自己的目标与想做的事,为之努力,并且完美地达到了目标。
这一整个过程都是陆淮看在眼里的,他知林知清是很不易的。
林知清外表柔弱,说话也十分柔和,单看这些,或许有人会觉得她像一朵菟丝花。
但很少有人知道,菟丝花最擅长的是绞杀,一旦被她缠绕,便逃不过一个死字。
想到这些,陆淮的笑容黯了黯。
林知清现在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走出来的,陆淮想做的,是挡在她身前,成为她手中的一把刀,为她开路。
或是,光明正大地站在她的身边,但她身边……
想到这里,陆淮的情绪变得有些低落。
林知清落座时,微微一瞥,便看出了陆淮的不对。
她一边同林从礼说话,一边冲着陆淮挑了挑眉,似乎是在询问。
陆淮心中所有低落的情绪都因这一眼烟消云散,他微微耸肩,示意自己无事。
并没有人注意到二人之间的小动作。
林从礼与林从砚心中感慨万分。
他们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交出宗印,满打满算只有两个理由。
于公,时候到了。
面对着皇室的威压,刘邙的步步紧逼,换作林家的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扭转乾坤。
包括老侯爷。
但林知清做到了,并且做得十分漂亮。
这样的林知清,比林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坐家主的位置。
林从礼和林从砚从前想都不敢想林家复起这件事,但现在,他们在林知清身上看到了希望。
于私,林知清同江流昀是有婚约的。
可因着他们的无能与疏忽,林家并没有给到她任何的助力,甚至拖了她的后腿。
镇远侯府是真正的钟鼎世家二者家世相差过大,他们怕林知清被轻看。
作为林知清为数不多的亲人,他们也想撑林知清一把,这才刻意当着江流昀的面,将宗印交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