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想到某天夜里忽然听得京城里头杀声震天。
这一夜对于许多京城人家来说都是难熬的一夜,虽然处处有声响,但家家闭门熄灯不敢出门,空气里漂浮着血色的铁腥味,带着巨大寒意和滞涩,让人想起一些传说中择人吞噬的山精巨怪。
好容易熬过这夜早上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没有了声音,可反而比昨晚杀声震天时更让人惊恐,半响才听到有滚滚车轮声、有流水泼地声,还有“刷——刷——”,是竹扫帚扫地的声音,还能听见哗哗水声,有胆子大的透过门缝看,却一下惨白了脸,只指着门缝不说话。
家里人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就见血红的水沿着门板底下流了进来。
为什么要流水冲洗街道,这红色水又是什么?
百姓们都想明白了,不由得面色煞白,各个揪住了心。
就在这时传来衙差大力捶门的声音:“门外有告示,赶紧去看!”
百姓们不得违背,相互鼓劲去看门口的政令,自有衙差念出来,大意是:四皇子谋反,已经伏诛马下,皇上又写了一道诏书,封t三皇子为太子,而且因着他年老体弱,直接退位,禅让于三皇子登基。
政令上墨汁还没干,滴了一长条墨迹,百姓们大眼瞪小眼:三皇子不是去东北就藩,做藩王去了么?什么时候回的京城?怎么又要做皇帝?
而官宦人家知道的内幕更多:三皇子明明是与太子之死有影影绰绰的关系,才被伤心的皇帝流放去了东北,怎么会忽然回来?
京中不年不节,而且就算年节也永远不会召回三皇子,他回来定然是没有告知皇帝的。
那……他忽然回来,又是为何?
四皇子已经成为了太子,他谋什么反?可以说只要舒服等着就能即位,他最没有可能谋反。而且就算谋反也有京城百官守卫,哪里可能当天谋反当天伏诛?更不可能被千里迢迢的三皇子算到他今天谋反提前几个月赶来京城清君侧。
至于皇帝退位就更加滑稽了,皇帝早年做齐王时候受尽了窝囊气,即位后贪恋权柄,前几年病成那样都舍不得退位,又怎么会忽然让位给差点丢了脑袋的三皇子?
只怕是三皇子听闻四皇子要即位之事后索性杀了个回马枪,连夜从东北入京,潜入京城,杀了四皇子,软禁皇帝,逼着皇帝退位写了圣旨。
甚至鉴于东北与京城的距离,说不定四皇子做太子的圣旨还没定下来时三皇子就已经秘密起兵了,甚至连他离开京城就藩说不定都只是一部预设好的棋子罢了。
所以今日这上朝,必然是一场龙潭虎穴了。
各家对策不同:有大臣整理衣冠,沐浴更衣,已经准备好了死谏;有人索性告假躲懒执意不去;有人擦拭兵器准备去为太上皇讨还公道;当然还有人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不过请假不去的那些人要失望了,每位官员门口都派来了马车,有身披甲胄的士兵拿着刀剑,督促他们上朝。
顾介甫却没有喜悦,反而略显沉重:他虽然是三皇子这一派,却不想让他弑君弑父啊,这一去是该如何表态,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忐忑。
顾家唯有三太太满脸喜悦,想着自家不日就可以飞升成宠臣了。
全家送走了顾介甫,顾一昭才从高大义那里得到了消息:满城还在戒严搜人。
戒严搜人,搜的是谁?
除去篡位的三皇子,皇帝唯今也就剩下一个五皇子,搜的是谁已经呼之欲出。
顾一昭不由得想起萧辰,以他与太子的私交,应当会想让太子唯一的弟弟活下去吧?
可是他如今远在西北,一时半会也赶不回来。
全家围坐在一起,如今人人都没什么胃口,老太太不住转动手里的念珠,崔氏回房去给娘家写信,三太太今日不知道去了哪里,顾一昭安慰几个妹妹:“没事,再怎么改朝换代,老百姓的日子也是要过的。”
话是这么说,可她该做的打算一点也不少:先是叫厨房理一下库存干货,一旦能有可以走动的命令就去城里相熟的店铺作坊买些米面,不吝金钱,再是叫府上的管事们检查各处,墙洞、豁口得补牢,地窖、阁楼这样地方也修缮起来。
免得这件事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害得全家困在京城,若是遇上兵祸被砍死或饿死就得不偿失了。
一家人等啊等,等到戒严未消顾介甫才终于回来。
他是被兵丁送回来的,袍脚星星点点的鲜血,正中则一大团锈色的血迹,神色颓唐,整个人如失了魂一般。
“老爷???”崔氏惊呼一声,差点吓了个半死。
“我……我没事。”顾介甫像是被叫醒,抬头,眼神却不敢看太太,歪到一边去。
“既然无事就好。”崔氏欢喜起来,看了看门口两个持着长枪看守的士兵,心里石头落地,虽然两人没什么感情了,但毕竟多年夫妻。
“老大,你怎么不对劲?”顾老夫人敏锐看出了不对,左右审视顾介甫,“既然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是……”顾介甫顾左右而言他,为难不已,半天才答,“是……”,他说不出来,看了看崔氏。
崔氏愣神:“是我爹?是我大哥?!”
“不是。崔阁老好好的,大舅哥还怒斥了皇……”顾介甫将那个称呼咽了下去,“是兰陵那孩子。”
今日朝堂,三皇子拿出圣旨要登基,群臣激愤,卢兰陵当堂辩驳,慷慨激昂,至死不从,触柱忠孝而亡。
顾介甫和崔家、卢家都有官员在朝中,当朝收敛了尸首,但因戒严的原因无法跟着车辆去卢家,只能各自回家。
崔氏还没听完一下就晕了过去。
家里人手忙脚乱去喂水、抬人,顾一昭冲到门口跟两位兵丁交涉,才请来了郎中,给崔氏施针救了她。
崔氏醒来后已经是三天之后,她急着去找曦宁,顾一昭赶紧扶住她:“母亲,我已经去见了曦宁,她如今已经缓了过来,在床上静养,丧事已有卢家人操持,您喝了这碗参汤提提力气,就跟我一起去卢家。”
崔氏本来想直接去,可担心曦宁看到自己神色苍白担心,于是一咬牙喝了半碗参汤,就抓着顾一昭的手臂一起去了卢家。
曦宁神色却很平静,半点都没有颓唐的样子,只淡淡道:“兰陵本性高风峻节,如冰壑玉壶沅芷澧兰,不改其节,他那日早上出门时,我就已经知道了,娘也不用太伤心。”
倒是崔氏反过来吓了一跳,眼泪都吓得灰飞烟灭,攥住曦宁胳膊:“儿啊,你若是伤心就哭出来,这般可不成!”
“娘,我早就哭过,如今可不能再哭了。”曦宁反过来安慰她,“兰陵去之前就已经告诉了我若是忍不住就……听舅舅和外祖父说,他那天是忍了又忍,恐怕已经忍无可忍才血溅当场,之所以忍,是为了对妻子的责任。然而他为我我也要为他考虑,我与他非但为夫妻,也是知己,若他那时候不站出来日后也会颓唐而死,我懂他,也愿意成全他一路好走。”
“我若不是怀着身子,我也要去朝堂鸣冤鼓要去大明门跪先帝,忠君爱国,本应当是君子所为!”曦宁说着,眼神中流露出向往之意。
崔氏赶紧劝她:“圣贤书虽然这那,可人也应当先学会保全自身,你若有什么,娘怎么办?你外祖父如何?你爹如何?你姐妹们又该如何伤心?”,定然要劝阻住女儿。
她虽然豁达,可身体还是伤心,没多久就流产静养。阮夫人急得什么似得,天天从厉指挥使府里出来给曦宁煲汤:“太太对我家五娘子好,我也应当好好照应二娘子。”
三皇子篡位,东北的蛮夷蠢蠢欲动,在边境占领了几座城池,四处的军队拥兵不动,都等待着看能否在乱世中分一杯羹。
各地流寇四起,其中四川也有叛军趁机作乱,劫掠百姓,攻占城池。
顾时宁站在县衙,拦住了仓皇出走的丈夫:“夫君,如今你是城中的父母官,你弃城而走,百姓怎么办?”
吕封样抬起头,一脸无奈:
“娘子,我只是个五品的小知州,现在这情形,流寇要攻打泸州,难道我要坐以待毙不成?”
顾时宁平静看着他,大姨娘出事后她也无心在家里再待,所以吴江县令吕封样一出现,算是合适的人选,她就立即同意出嫁,想着终于能远走高飞,建立起自己的小家,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远远抛在身后。
吕封样的确对她很好,家里财权交给她,纳妾之事也全由她开口,从不在外面吃花酒,时宁很感激他能给自己一个家,所以一路跟着他从富庶江南的吴江县到蜀地泸州也无怨无悔。
可是如今看来,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也是,平日里再怎么正人君子,遇上生死关头,才知是不是真君子。
顾时宁拿起了手里的宝剑,“哗啦——”一声就拔出了宝剑:“夫君若是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宝剑冰冷雪白的剑刃反射出一片寒冷的光。
时危敢效兰摧玉,宁死不为虏骑尘。
吕封样吓得往后一退:“时宁,你这是为何?”
“不为什么。”顾时宁拔剑,“我想陪着夫君守城。”
“好好好。”吕封样看刀刃就要往自己脖子上窜,脸都吓白了,赶紧哄住妻子,“不走,我们一起去县衙布置攻防。”
可他稳住了时宁,没过一会就去如厕,居然硬是忍着臭味,从厕所肮脏不堪的后墙道爬了出去,溜走了。
“娘子,接下来怎么办?”仆从们六神无主。
顾时宁拿着那柄宝剑,那是嫁妆里装饰用的宝剑,好看是好看,可实际杀不了人,她想起了大姨娘,想起了远在千里的六娘子和五娘子,想起五娘子并没有因为大姨娘就迁怒过自己,还一如既往待自己好,想起自己跟大姨娘见最后一面时含着眼泪:“以后我绝不与娘做一样的人。”
她将宝剑甩到一边t:“去厨房给我拿把刀来,我们去县衙,召集守兵,我来守城。”
第109章
合庆元年注定是血雨腥风的一年,皇三子进京弑弟逼父退位,自立为合庆帝,满朝文武或死谏或以死明志,东北蛮夷趁防守空虚起兵南下,徘徊在山海关,直指京师,各地流寇四起,趁火打劫,生灵涂炭。
对顾家人而言亦是血雨腥风的一年,二女婿卢兰陵血溅朝堂,二女儿曦宁成了寡妇。三女儿时宁在泸州府遇到流寇,丈夫落荒而逃,她带着丈夫的官印上衙门调令衙门,请本地士绅们出面谋划计策,一起闭城守城,击退了流寇,保全了一方百姓。
三老爷成了皇商,飞黄腾达,隶属于内务府,得了九边之一的延绥镇边关盐引,三房女儿常宁入宫做了选侍,顾介甫审问兄弟,才知三老爷和三皇子私下里输送财宝,这次起兵三老爷将自己分得的全部家产都献给了三皇子,所以才有这泼天的富贵。说也奇怪,原本事变前顾介甫与三皇子眉来眼去,有心人还当三皇子即位后顾介甫能如鱼得水呢,可偏偏顾介甫辞职回乡,挂冠归去,消息传到太原,老太爷被三老爷活活气死,顾家人大半都回了太原结庐守孝。
乱象一直绵延到合庆元年,山海关失守,无人可用,合庆帝不得已只能重新启用萧辰。
萧辰虽然是太子旧人,但他少年时一路入闽剿倭,大破倭寇占领的横屿在宁德、兴化、仙游、福安辗转游击,神出鬼没,歼灭无数倭寇,待到西北时身为游击将军在漠北神出鬼没,打得鞑靼臣服,是一名难得的将星。
萧辰北上成功守住了山海关,一路歼灭蛮夷,眼看着已将蛮夷驱赶过了奴儿干都司直接到外兴安山,合庆帝原打算要将萧辰调往了南边的镇安府,要他再去对付安南蠢蠢欲动的黎朝人。
萧辰听令撤兵去往了镇安府震慑黎朝人。朝野内外对萧辰评价更多,说他“功成不居,体国奉公”,堪称表率,威望更胜从前。可合庆帝还是大大松了口气:如今五皇子身份未明,太后和太上皇软禁宫中,萧辰作为旧太子党着实是一大威胁。
合庆帝的智囊谋臣们想的很周全:杀了萧辰恐怕难以服众,不如让他在各地的征战中耗尽亲信兵力,随后安排死士在战场刺杀萧辰,好悄无声息处置掉这个心腹大患。
等安南的黎朝人被降服完大半时已经是合庆三年,萧辰也如合庆帝计划“中箭身亡”。然而拿到消息那天晚上合庆帝就死在了宫闱,眼球里最后倒映着的是萧辰的身影。
按道理是合庆帝的儿子们即位,但因为他得位不正,太上皇在病榻上指派了自己的五皇子继任了皇位,改元安平,天下终于重新安定下来。
顾介甫也官复原职重新回了京城做起京官,回太原守孝几年后顾一昭也跟着又回到了京城。
一晃两年,她如今已经十九岁了。
家中姐妹们也各自不同:大姐生了个女儿,在朝中与三皇子一派周旋,经营家族荣光;二姐回了卢兰陵老家范阳,在范阳开设了女子书院,三姐在西北也站稳了脚跟,与阚家驹相互扶持,借助动乱继承了公爹的大部分势力,成为了阚家不容小觑的新星;四姐丈夫仓皇逃出城外反而被乱军所杀,朝廷将他革职除名,给了四姐一个乡君的封号,嘉赏了她守卫百姓的作为,当地百姓更是给她建了生祠,四姐请奏朝廷,在泸州住了下来,安抚百姓收拢流民医治孤老,将异乡当做了故乡;六娘子丈夫在三皇子即位后辞官归隐,两人追随崔大家的步伐游山玩水,饮食作画,家里的八妹和九妹也陆续在太原定了亲。
唯有五娘子和七娘子婚事耽搁了下来。
崔氏叹气:“你爹非要插手,说你们俩的婚事他自有安排,我看再安排下去只怕你们都老大了。”
五娘子和七娘子对视一眼,笑吟吟不说话。
顾介甫的心思她们姐妹心知肚明:最美丽的女儿和最聪明的女儿要用在刀刃上,至于什么时候是刀刃?如今眼看着要起复了,这不就用上了吗?
只不过这回断然不能像从前那样由着父亲安排婚事,顾一昭衣袖下的拳头微微攥起。
崔氏笑着看两个女儿:“听说大相国寺的香火旺盛,不如去大相国寺去烧香,看看你们的姻缘落在何处。”
京师最中央的皇城里,安平帝也在与萧辰对话。
“当初兄长病重时以自己为饵为寡人铺路,又巧妙将四哥推到了前面,让我藏了起来,当时寡人不懂还当兄长看不起寡人……”安平帝惭愧低头。
萧辰也颇有感慨,看向窗外的点点星空。
当时太子时日无多,所以污蔑三皇子下毒,用自己身体做棋亲自让三皇子被贬。随后又猜到皇帝对三皇子的偏爱绝不会杀了三皇子,所以又在病床上向皇帝推荐四皇子,为的就是让自己亲弟弟五皇子能够避开锋芒,安稳长大。
他算定了三皇子狼子野心必然会造反,也算定了四皇子必然会成为炮灰,这时候百姓和大臣经历了无序混乱会格外怀念太子,也会格外贪恋五皇子带来的和平,有助于五皇子坐稳朝政。
以身做棋、拿命豪赌、借刀杀人、谋定后动,一下算了好几步,可以说是聪慧至极。
安平帝点头:“经过了这么多风雨,有兄长算无遗策,有表叔替孤鞍前马后,寡人才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敢当!”萧辰赶紧一步退后,行礼,“是臣的本分。”
萧辰的大姨母生了皇帝,五皇子论理应当唤他一声表叔父,以他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一句叔父也是受得,不过萧辰谨慎惯了,绝不僭越半步。
安平帝赶紧扶起他:“依照您的意思,今后当如何?”
“朝局初定,天下要做的事太多,抚恤孤寡、整顿官场、安抚百姓、恢复民生,就连边防也应当加强……”萧辰蹙眉,“最重要的是,是消除余孽。”
安平帝连连点头,信赖看向萧辰:“老三虽然被你与母后里应外合……但他的余孽犹在,有许多躲在暗处的,防不胜防。可是朕又无法调度京师兵力……”
说也好笑,太上皇病了好几年还被三皇子夺了位,可三皇子被萧辰斩杀后太上皇第一件事就是将兵权都收拢到自己手里。
安平帝这皇帝也做得憋屈,连批阅过的奏章都要先送到西山由太上皇同意后才能发出。
“圣上请稍安勿躁。无论如何太上皇是您的父亲,有个孝字在前头压着。”萧辰说得不紧不慢。
“朕也知道。”安平帝的语气里有遮掩不去的焦躁,“朕要是要收拢人心,就得不像老三一样不孝不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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