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小岚还在和许臻讨论今天看中的几款车,等庄榆挂掉电话后,随口问:“你爸叫你明天去拿压岁钱?”
“嗯。”
“一年就见这一次,拿钱怎么还这个表情?”
庄榆说:“不是,他说明天只有他在,阿姨的女儿怀孕了,孕反很严重,已经吐血,阿姨去医院照顾她了。”
钟小岚也吓一跳,“怎么反应这么大?”
庄榆惊讶地望向她,“姥姥说你怀我和钟圣的时候,也很痛苦,腿每天都抽筋,从早吐到晚上,你不记得了吗?”
钟小岚像是听了一个稀罕的信息,“真的吗?还真不记得了。”
庄榆越发怀疑生育会让女人分泌一种记吃不记打的激素,那么痛苦的事,差点搭上自己半条命,怎么能忘得这么彻底?
想到不久前听到后妈女儿的消息还是她再次结婚,没想到那么快就怀孕了。
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选择结婚的绝大多数人也会选择生孩子。
但是,她没有生孩子的想法。
临近傍晚,许臻和钟圣正在厨房忙活,不让她和钟小岚插手,庄榆在客厅看春晚重播。
还是有小品催结婚催生孩子,她忽然又想起了顾俭。
像顾俭那样的家庭肯定打算要孩子吧,该怎么和他说呢?
她正想着,顾俭的电话就来了。
“在做什么?”他问。
庄榆声音很干地说:“看春晚。”
顾俭问:“你听起来好像很无聊,要不要——”
“顾俭,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顾俭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庄榆听到他深吸一口气。
顾俭说:“听起来是重要的话,最好还是当面说。”
说完这句话,他无奈地笑了笑。“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对和你打电话有阴影。”
庄榆觉得他这话有恶人先告状的嫌疑,不过得知她也给过他阴影,她心里莫名平衡了点,于是忍住没有翻旧账。
“你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吧?怎么当面说?”
“下来。”他说。
庄榆下意识地站起身,从阳台往下看:“你到我妈家小区了?”
“嗯,距离登机还有点时间,有话还是说清楚比较好。”
不然他走不安心。
庄榆和顾俭说完单元号以后,穿着拖鞋就往外走,钟小岚问:“你出去干什么呢?”
“有个事儿。”
等到她下去以后,才看到顾俭真的就在楼下,他穿着黑色羽绒服,但是耳朵和鼻子有点红,额前的发被风吹得凌乱。
庄榆借着路灯才看到顾俭带了好多东西来。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我们家根本用不上。”
“可以走亲戚的时候送人。”
她没说话。
顾俭看着她,“跟人家女儿结婚,不上门拜年已经很没有礼节了,再不表示一点,你妈妈不喜欢我怎么办?”
庄榆忍住没说怎么可能?你可是我同学里她最看得上的那一个。
“她挺喜欢你的。”
顾俭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信封,“新年快乐。”
庄榆看了一眼上面可爱的龙,没有接。
“超市的购物卡吗?”她开始酝酿。
顾俭倚靠在墙边,“是我信用卡的副卡。”
他说:“文件袋里放了我的借记卡,昨天回去想了一下,你每次在atm机只能取两万,用钱好像不是很方便。”
庄榆这才知道他白天为什么找她要身份证号。
她是很向往优渥的不用考虑钱的生活,这世上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但是……
“我不能要你的卡。”她说。
“为什么?”
“你应该是想要小孩的吧,但是吧,我不太想,我知道你家的经济条件养育一个小孩很容易,我也一定能住最好的医院,但是怀孕十个月,我想到那个画面就觉得很恐怖,”庄榆已经沉浸在关于生孩子的想象中,“而且……我很难放心,生女儿我会担心她会遇到坏人,生儿子就更恐怖了,万一教育不好,他以后去偷拍骚扰别人家的女儿……我知道我不能既要又要,所以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关于结婚我们还是——”
顾俭忽然凑近,头微微低了下来,直视她的眼睛。
“冷静一点,庄榆。”
庄榆看向他:怀孕的不是你,你当然可以冷静。
顾俭过了几秒,才将双手靠在她的肩上,安抚地摩挲了几下。
“不要这个眼神看着我,我好像从来没有说过要孩子。”
庄榆面露怀疑,“你家人会同意吗?”
“这又不关他们的事。”顾俭盯着她,“再说,我们不是还有白玫瑰?它现在在做什么?”
庄榆下意识地回答:“舔毛。”
脸颊被他用手背碰了一下。
“有点烫,外面是不是有点冷?我送你上去?”他问,“要不要上楼和阿姨打个招呼?”
庄榆这时才清醒过来,“不要,我妈看到你,肯定会追问个没完,你今晚就别想出国了。”
他没说话,盯着她看了许久,“所以,问题解决了?”
庄榆顿了顿,点了一下头。
顾俭矛盾地注视着她:“好像每一次联系你,总会有新的问题等着我。”
想问,其实,你只是没那么想跟我结婚,对吧。
但是他没有问出口。
不重要,等领证以后就好了,他就不会患得患失。
庄榆咬了一下嘴唇,对自己含蓄的反水也感到尴尬。
他的视线在路灯昏黄光线的照映下,深邃又专注。
顾俭忽地开口:“不过,其实我没想到,你会想得那么长远。”
庄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说他没想到她已经想到了孩子。
“……为什么想不到。”已经聊到这个份上,她也不打算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她小声嘟哝,“你都求婚了,装什么清纯男?”
顾俭怔了几秒,好像好久没有听她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了。
他心情很好:“我是清纯啊。而且,我以为你接受不了。”
庄榆没懂,她都答应求婚了。
“有什么接受不了。”又不是演偶像剧玩假结婚。
顾俭凝视她许久,久到庄榆要被他看毛,才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证明给我看。”
庄榆猛地抬头,那种觉得顾俭不正常的感觉又来了,她环顾四周发现没人以后,用气声说:“你脑子好像有毛病……这怎么证明?”
顾俭的脸却缓缓靠近,近道到她的视线已经无法聚焦在他的眼睛上时,楼道的窗户上传来一道男声:
“小榆。”
庄榆条件反射地退后一步,对上顾俭失神的目光。
是许臻的声音。
呼啸的风声里,许臻的声音再度传到楼下:“妈问你在下面干嘛,什么时候上来?”
【作者有话说】
(天呢,发完才发现漏了一句台词,又补上了。)
是的,这文不会有生子内容。
庄榆怔愣地抬头,“哦,马上就上去。”
楼道窗户是视线死角,庄榆并没有看到许臻的脸,只听到他又丢下两个字,“快点。”
她正想和顾俭说,这是许臻,他来给妈妈拜年,就看到顾俭似乎也从这个小插曲中回过了神。
他低笑一声,将脸在她颈窝靠了两秒,仿佛被这个看似“偷情”的画面逗笑,而后温声问:
“你弟弟吗?他也叫你小榆?没大没小。”
其实骤然间听到这个称呼,顾俭心下一坠。
如果人的初恋有几个至关重要的节点,那么顾俭堪称失败的初恋大约是在高二分班那日埋下伏笔。
那时他站在新班级最后的窗边和同是篮球校队的队友聊放学后去哪里打球,每进来一个人,他的视
线就会不自觉游离着投向门口,其实他没想过还能跟庄榆分到一个班,直到他真的看见她。
少男心事让他手里正在转的笔猝然落地。
他看到她在教室前门探头望进来时,内心隐隐感到雀跃。
一个年级近二十个班,一个班级不到四十个人,他和庄榆还是能分到一个班,除了有缘分,好像没有别的解释。他主观地全盘忽视了新班级里有至少十个高一同学,执着地为这一巧合感到窃喜。
庄榆也看到了他,他甚至看到她对自己笑了一下。
顾俭按捺住心情,故作潇洒地对她点了一下头,用相当酷的姿态指了指前面的空座位。
坐到我前边来。他心想。
庄榆高一就很喜欢坐在这个位置,偷吃零食和偷看课外书不容易被发现。
果然,庄榆向这里走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直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叫了一声,“小榆。”
再然后,庄榆的目光骤然间离开了他,望向不远处出声的那个男生。
顾俭看着她在原地站定了两秒,随后一脸雀跃跑到那个人面前,眼角眉梢全是不属于他的生动。
顾俭看那个男生旁若无人地捏她的脸,可是他跟庄榆最亲近不过是她牵着他的衣袖跑操。
希望庄榆挣开他,很可惜,她任由对方亲昵地捏她的脸,留给顾俭是那两人亲密无间的侧脸。
之后的两年时间里,他听那个陌生男声用各种语调叫她小榆,彰显他们之间的不同。
再后来绝交后,哪怕那些声音已经模糊,模糊到顾俭鲜少想起,可偶尔顾俭路过城市的河,听到身旁有人指着河里的鱼叫“小鱼”,心里还是会条件反射地沉下去。
现在,发现庄榆的弟弟也这样叫她后,他忽然觉得这些年的耿耿于怀好像一场笑话。
甚至和庄榆相亲的男人也会这样叫她,原来这个称呼并不特别,也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专属。
庄榆意识到顾俭因为许臻的那个“妈”字产生了误会,连忙摇头摆手:“不是,是——”
“嗯,我开个玩笑,没有真说他没大没小的意思。”顾俭看了一眼手表,距离登机不剩多少时间,他将放在红包里的信用卡塞进了庄榆的口袋里。
“密码是625113,和借记卡一样。”他说完以后,顿了顿,“才改的密码,上去吧。”
“哦。”被打断的庄榆也没再解释上一个问题,琢磨起这串数字。625是她的生日,那113是顾俭的?
“1月13号还是11月3号。”尽管知道再耽误下去,顾俭很可能会延误,但是她还是忍不住问。
“你猜。”
到这份上还要她猜,有本事领证那天也不给她看身份证。
庄榆愤懑地看向这个装神弄鬼的人,“一点也不像老实朴实的摩羯座。”
“好聪明啊你。”
得到答案的庄榆拿起袋子,有礼有节地头也不回:“谢谢你的东西,可恶的天蝎,你走吧。”
顾俭觉得她气恼的样子很有趣,半晌手抬起来,犹疑着在她的脸上很轻地捏了一下,原来是这种感觉。
好像不会那么在意过去了。
他说:“我很快回来。”
庄榆游魂似的提上几个纸袋子往家走。
许臻叫完她就在盛菜,钟小岚原本打算盛饭,一眼看到庄榆拿回来的东西,这可不是普通朋友会送的东西。
她眼睛瞅着礼盒,眼里带着笑,怕她不想被人听见便小声问:“是不是小任送来的?这几天没听你提起,还以为你跟人不联系了。人家来了怎么就让人在楼下呆着,外面多冷啊,现在走远没,没走远请他上来坐坐啊。”
庄榆看着她妈因为礼物涌现出无限热情。
真是太现实了。
钟小岚问题太多,庄榆决定只回答第一个。
“不是任演。”
不想大过年的一直解释自己怎么和顾俭搞上了,庄榆逃避地想着,领证以后交给顾俭交代吧。
钟小岚压根不信,只以为庄榆是看家里还有人在,害羞,把东西放好也没再多八卦。
临睡前,钟小岚留许臻休息,说他可以和钟圣睡一间屋,许臻摇头说明天得早起去姑姑家,死乞白赖地让庄榆送他下楼。
“你一个人不能自己走啊。”庄榆嘴上抱怨,还是起身换鞋。
许臻笑着把玄关处的围巾缠到她脖子上,又拿起门口的厨余垃圾袋。
“我怕黑,你陪我。”
小区楼道不算宽敞,许臻走在前面,庄榆走在后面。
楼道的感应灯从年前就时常不亮,庄榆跺脚又“啊”,还是没有反应。
许臻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往后照,庄榆刚往下踩一节台阶,忽地听到许臻问:
“你觉得,我怎么求婚,比较容易成功?”
庄榆本来根本没把他的话当真,这些年他们从没断过联系,每次他问及她的感情状况,她也会随口八卦一下他,他说他家里最多只有母蚊子。
现在大变活人,竟然来了个求婚对象。
“我哪知道?每个人的标准又不一样。”她说。
“那你的标准是什么?”他闲聊一般问道。
庄榆想着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便提前铺垫道,“怎么也得送房子送工资卡吧,嗯,份子钱也得归我。”
许臻回头对她笑,“就这样?”
“看台阶,你回什么头,”庄榆想起了什么,“等等,那你以后不回去了?”
两个人走到楼下,许臻说:“嗯,以后我会留在枫州。”
“那你之前医院的工作怎么办?”
许臻将垃圾扔到桶内:“问题好多,你是我的管家婆吗?”
“喂,关心你一下。”
许臻借着路灯端详着庄榆的脸,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以后不用线上问诊了,是不是很好?”
“你咒我经常生病啊。”
许臻勾着她的脖子,又把她往单元门送:“接下来的几天,我要看房子。暂时不能陪你玩了,你要乖哦。”
“神经啊。”庄榆冻得不行,没力气闹,从他怀里钻出去往楼道跑,对他挥手,“我上楼了。”
庄榆这个春节过得要比去年要开心,除了大年初二去爸爸家演了一场父慈女孝,她几乎没有走亲戚。
这是她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得到的售后。
早知道发疯就能得到清净,她应该早一点没素质。
年初四,她约了乔环月跟迟念逛街。
她和她们没有秘密,除夕当晚,庄榆便线上告知她们答应顾俭结婚的事,那时她们的关注重点是顾俭的赠予协议。
再见面时,聊天的重点歪了:你们结婚以后会做嗳吗?
不需要庄榆回答,乔环月好笑地说:“趁早用吧,再老可能就不中用了。”
迟念补充,“诶,之前你不是还诅咒顾俭老婆给他戴绿帽,祝他早泄、阳痿。没想到最后是你自己用。”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们聊得太有画面感,一些画面就这样莫名其妙进入她的脑子……
与此同时,八千公里外维州墨尔本市的一家医院内,顾俭正和妈妈顾琳送姥姥定期检查身体。
他大学时的室友钱锐就在这家医院工作。两人简单的寒暄完,顾俭惯性地看了一眼微信页面。
“你一会儿的功夫低头看了快二十次手机,如果不是你的强迫行为加重,那就是你在等某个人的消息。”钱锐调笑道。
“……”
当年钱锐选修心理学,和顾俭对视就惯性给他“看病”,没想到有段时间没见,他还是老样子。为什么庄榆说,人都会变?
他握着手机,承认自己可能在等庄榆的消息。
这几天他其实很少联系庄榆,怕她想起自己,觉得还是不要结婚比较好,又怕她真的把他忘了,人真是好复杂的生物。
二月的墨尔本市正值夏天末尾,入眼都是身着单衣的人,这里和仍处于深冬的枫州像是两个世界。有那么一瞬,顾俭会开始怀疑不久前在枫州发生的事是不是他的想象。
“有件事,你的职业病倒是可以起到作用。”
“我还能帮到你?你不是能者自医,死活不肯吃药吗?”
“能啊,”顾俭也不介意他的调侃,自顾自地打开手机,放出了一段录音。
【那好,我答应你。】
连五秒都没
有,钱锐“呃”了一声,“这是要我干什么?分析她的心路历程?是不是太考验我了,一点前情也没有。”
顾俭没说话,钱锐又问,“你刚说你最近投资电视剧,总不会是让我听声音选女主?看哪个感情比较充沛?”
顾俭笑了,他的想象力好像也很适合做编剧。
他顺其自然地点头,而后克制地开口:“嗯,男主跟她求婚了,最后她回了这句话。你……觉得,她的回答是因为认命,还是有可能有哪怕一点喜欢?”
钱锐一脸狐疑,但看顾俭很是认真,只好说:“好吧,‘那好’语速慢,有点让步的意思,‘我答应你’语速明显很快,听起来是克服内在障碍给出的承诺,你非要我拿一段几秒钟的语音,连个录像都没有在这里乱猜,我只能说,她给我的感觉……”
说到这,顾俭忽然侧头,没再看他,而钱锐也停止这离谱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