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制定了那些繁琐而无用的规矩,将天下女子全部囿于一方?!让她们自出生,便失去了识字读书之机会、失去了外出见识世面见识天地广阔之机会,只能困于一处小小天地?!”
空旷的大殿内只剩下了沈乐妮的质问之声,回响不绝。
诸朝臣面色难看,却被她的气势所慑,一时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语。
沈乐妮移开盯着齐博明的视线,望着虚空,虽面无表情,可眼底思绪万千。
她启唇,语气怅然,“世界之大,可世间女子一生却只知家宅琐事,不曾见天地辽阔,不曾品历史沧桑,不曾与众生共悲喜,何其悲哀,何其不幸?”
她环视在场众人,唇角挑起一抹浅浅的讥讽弧度。
“可你们这些画圈之人,到头来却只知嘲笑圈内之人目光短浅,却不曾想过她们为何目光短浅。”
“乌鸦尚知反哺,羔羊尚知跪乳,女子给予了某些人生命,让他们能够识礼教见世面,乃至争斗天下。可到头来,这些人却反过来剥夺她们的权力,嘲笑在深渊里挣扎的她们。”
她语气虽轻,可在场众臣却觉得似一把重锤敲在了他们的心间。
那把顽固守旧的思想的锁狠狠一颤,却不知有没有产生裂隙。
汲黯皱起了眉。
公孙弘等人眼神平静而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而高台上的刘彻则垂着眸,始终面色淡淡。
殿里一片寂静,沈乐妮的话不断在众人耳边回荡。
沈乐妮说完,复而看向齐博明,面无表情地问:“齐大人,听了我这一番话,不知你有什么想说的?”
齐博明面色阴沉,双目似要喷火。他粗喘着驳斥道:“妖言惑众!女子不得干政,这是自古的规矩!你休得在此胡言乱语、扰乱纲纪!”
“就是!”
“妖女休得妖言惑众!”
“简直是一派胡言!”
沈乐妮冷讽一声,开口道:“规矩都是人定的。万年前,女子尚且是自由之身;夏商之时,女子也可被委以重任。显而易见,古时已有诸多先例,说明女子需遵守三从四德并非天定,而是……人为。”
齐博明驳斥不过,气急败坏直接开骂:“妖女住口!休要再胡言乱语!”
沈乐妮眼皮直跳,也不想再同他争论,直接一甩袖,转回了身。
简直对牛弹琴,说不通。
沈乐妮做着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
“行了!”刘彻适时开口,“朕既已封沈乐妮为大汉国师,位比诸侯王,尔等便不可对她无礼。”
陛下,您可真会掐着时间说。
沈乐妮腹诽着。
众臣低头面面相觑。
刘彻肃着眉眼,微微提高音量:“都听见没有?”
那些朝臣即使再不甘心,此刻也不得不面色灰败地弓腰而应:“臣遵旨!”
经过一番激烈争论,朝会才正式开始。
丞相公孙弘手持笏板,从行列里跨出来走到中间空地,向刘彻上奏道:“启禀陛下!近日来大漠异动,匈奴单于伊稚斜和右贤王屠耆堂带领其主力之军,正在向北迁移。”
众臣哗动。
刘彻却并无什么反应,似是早有耳闻。他看向卫青,淡淡启唇:“大将军。”
卫青拱手:“臣在。”
刘彻下令道:“朕命你时刻监视大漠,若匈奴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
“臣,遵旨!”
刘彻望着殿门斜射进来的金光,神态居高临下,尽显帝王之威,“此番匈奴被大汉重创,已然对大汉生畏!以后若想再犯我大汉,需掂量自身一二!”
他又望向台下武将行列,扬声道:“这都是大将军以及诸将军的功劳!大汉有诸位能将,是大汉之福,是朕之福!”
卫青带头回道:“杀匈奴、佑大汉,是臣之责!是臣之幸!”
其余武将皆
跟从道:“杀匈奴、佑大汉,是臣之责,是臣之幸!”
等殿内安静下来,公孙弘继续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刘彻看向他。
“两月前,大将军带领军队重创匈奴,除去缴获的牲畜,还有诸多匈奴俘虏。这两个多月来,一些俘虏仗着从前在大漠有些权势,便始终不遵大汉规矩,屡屡惹事,无论军中还是民间,已是怨声载道。敢问陛下,对这些俘虏要如何处置?”
沈乐妮垂下眼皮,静静听着。
汉武帝时期对于匈奴俘虏的处置算是比较宽容的了,若是他们真心归顺,便能在大汉施展自己的才能,甚至拜官授爵。
但要是像这样跳的,那大汉的律法也不是吃素的。
果然,刘彻闻言,便轻轻蹙了下眉。但他却并未开口,而是把视线再次转向台下左侧。
沈乐妮感觉到似乎有道目光在注视她,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缓缓抬眼,与高台之上的人对上视线。
心中一咯噔。
不会吧陛下?又是她啊?!
刘彻看着她,忽而勾了勾唇角,神色淡然地问她道:“沈国师,你有何看法?”
沈乐妮回以一个微笑。
这国师,还真不好当。
她正了神色,拧眉思索片刻而后回道:“回陛下,臣认为,若想使得异族真正臣服于大汉,最重要的,不是剥削压榨,而是要改善对他们的待遇,让他们感觉在大汉生活比在大漠生活要好得多,让他们流连忘返,不愿离去,自愿融入大汉;同时,要源源不断用大汉的文化和思想浸染他们,直到他们彻底遗忘曾经的一切,由内而外改变。”
“再一个,便是对大汉百姓进行适当教育,要让他们渐渐生出凡大汉境内皆是同胞的认知,毕竟即便异族俘虏有心融入,可大汉百姓却一直歧视排外,那么再顺从的人,早晚也会生出反心。”
“至于那些始终不遵规定,视大汉威严为无物的异族俘虏,最多只给两次机会,若超过两次……”沈乐妮眉眼平平,声音清沉,“便不必再留。”
最后几个字一出,无数双视线齐齐扎到她的身上。
刘彻也微微动了动眉。
本以为她不主张杀戮,没想到她还是个果决冷酷之人。而且她的那些办法也说得不错。
刘彻愈发满意封她为国师并许她参与朝会的旨意了。
他浅浅嗯了一声,夸赞道:“说得不错。沈国师博学多才,远见卓识。”
沈乐妮垂眸微笑。
刘彻看向公孙弘,开口问:“丞相听清了?”
公孙弘应声:“臣,领命!”
接下来又商议了几件小事,沈乐妮很开心终于没她的事了。
很快,朝会就进入尾声。
黄门传唱后,刘彻先行离开,然后文武百官才陆续退出大殿。
那些本来想以‘牝鸡司晨’为理由狠狠打压羞辱沈乐妮的朝臣,却没想到她竟有那么多锋锐字句,怼得他们哑口无言,再加上那番获得了陛下认可的关于俘虏的处置问题的见解,便让他们不敢再轻易出言嘲讽。
出了大殿,碰见沈乐妮,或沉默而过,或低头绕行。
也有气不过的,不甘心的,瞪了沈乐妮一眼,再留下一声冷哼,才甩袖远去。
而沈乐妮始终面带客气而礼貌的微笑,目送对她‘打招呼’的人远去。
霍去病看在眼里,他走到沈乐妮身边,戏谑笑道:“想不到你挺能说啊,看那些人,一个个都争论不过你。”
沈乐妮傲娇地轻哼一声,“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霍去病移开视线,目光望着虚空,有些感慨,“方才听了你说的那些,仔细想来,还挺有道理的。”
沈乐妮也注视着前方,声音轻缓,“只希望,他们能听进去一些。”
“如今你算是真正拥有特权,接下来,你又打算怎么做?”霍去病询问道。
沈乐妮自己也不知道,还得等系统的通知。
她告诉霍去病:“我先休息一段时间,等等再告诉你。”
霍去病点头。前段时间她确实辛苦,是该好好歇息一下。
沈乐妮侧头看着他,促狭问道:“怎么,霍侯还想参加军训不成?”
“我现在可是仪仗队执旗手,忙着呢,没空。”霍去病傲首回道。
沈乐妮嘁一声,抱起手道:“可别太得意,以后你要是到了年龄,仪仗队可不留年老之人。”
“我?年老?”霍去病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与她争论,“就算再过十年,我也才二十七,哪里老了?”
沈乐妮抿唇一笑,回道:“同你说笑的。”
霍去病轻哼一声。
“不过倒是提醒了我。”沈乐妮道:“仪仗队几年便可以换一拨人。”
“好好的,为何要换?”
沈乐妮解释:“一来,总得要给别的年轻人一些机会;二来,身在仪仗队,就不能松懈于训练,但持续的高强度训练,会对将士们的身体有损伤,以后年老了身体就会出问题,适时退出是为他们好;三来,仪仗队代表的是大汉朝气蓬勃的精神和面貌,只有符合年龄的年轻人,才能将这些最大化体现出来。”
霍去病深思几番,继而点头:“你说的不错。”
沈乐妮看向他,嘴角勾着不明的弧度:“那等以后退出仪仗队,你还想不想参加军训?”
霍去病见她笑得不怀好意,立马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参加过,那还是算了。”
沈乐妮惋惜一叹:“好吧。”
“不过……”霍去病话音一转,故作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若是有别的训练项目,我还可以考虑一二。”
沈乐妮神秘回道:“自然是有的!”
她朝霍去病嘿嘿笑起来。
霍去病: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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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也是上午十点更新!
第58章 旁人不习惯还是你不习惯?
长安城内最有名的酒楼叫雅客轩,以最鲜最精致的美食和雅致奢华的装饰著称,坐落在最繁华的东市,来往之客皆是有权有势之人,若只是有钱,还真不一定敢进到此处。
某间上房内。
有人抬腿跨进门来,正和马成说话的鲁瑞瞥了一眼,收回视线随口道:“如今请你出来倒是难了。”
朱煦哼一声,走到桌前一屁股坐下来,语气带着些讽意,“我哪有你们难请,毕竟你们二位如今可是仪仗队的人。”
鲁瑞不接话,拿起筷子自顾自吃起来。
马成执着筷子对朱煦道:“煦哥快试试这个,雅客轩的新菜式,还不错。”
朱煦垂眸睨着桌上的几个摆盘精致的菜,却久久不动,他忽而抬眼看着两人,面无表情地问:“你们两个,莫非是打算一直待在仪仗队了?”
马成一愣,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
“不然呢?”鲁瑞夹着菜,漫不经心道:“你也知道,如今仪仗队深得陛下喜爱和看重,我们为何要放弃这个大好前途?况且,我们二人经历了两月的训练,吃了诸多苦头,若是现在就离开,岂不是划不来?”
朱煦盯着他。
鲁瑞仿佛不觉,面色平淡地一口接一口。
“煦哥,快趁热吃吧。”马成提醒朱煦道。
“吃吃吃,老子没心情吃!”朱煦叫着,噌的站起来转身就走。
马成望着他摔门而去的背影,眨了眨眼,“他这是……怎么了?”
鲁瑞从头到尾头也不抬,平淡地回他:“还能怎么,不知道哪根神经又搭错了。”
“不管他了?”
“吃你的,不用管他。”
马成望望门口又望望桌面上的菜,最终选择了后者。
别说,这几个用西域食材做出来的味道还不错。
之后的几天里,沈乐妮被卫青叫去了考工令——也就是这个时期中央兵器锻造的主要部门之一,其位置位于未央宫附近。
经过这两个多月来的不断锻造和改进,考工令已经造好了初版
的铁制马具。
在沈乐妮检查完以及得到她的肯定以后,便开始进行打量生产锻造。
这日,沈乐妮忙完考工令的事以后就闲了下来,她想了想,跑去寻霍去病。
“马具的事忙完了?”见到她,霍去病询问道。
沈乐妮点头。
闻言,霍去病立时激动起来,忙打探:“马具已经造好了?”
沈乐妮无奈应道:“是。”
每次说到马具,他都兴奋得很。
“什么时候打造好第一批?”
“估计得下个月,先造一百副出来试试。”
还要再等一个月啊,霍去病恨不得现在就拿一副马具来用用。
沈乐妮见他这副抓心挠肝的样子,憋着笑道:“等不及了?放心,等打造出来,我第一个告诉你。”
“一言为定!”
沈乐妮嗯了声,扯开话题道:“今日无事,要不要随我出去逛逛?”
霍去病想起上次和她去逛,险些没把他累废。他很想拒绝的,可见她用一双期盼的眼睛望着他,最终还是答应了她。
两人乘马车出行。等坐到车内以后,霍去病才忽然发现对面这人今日穿的乃是女式裙衫,曲裾深衣托显出了女子曼妙的曲线。
霍去病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他低咳了咳,说道:“如今你穿上这身,旁人看去还颇不太习惯。”
沈乐妮本来掀开窗帘在瞧外面的景色,闻言便收回视线望向他,调侃道:“是旁人不习惯,还是你不习惯?”
“本、本来便是……”霍去病不敢与她对视,便移开了视线。
沈乐妮憋着笑,也不再打趣他。
“你此次打算去哪里?”霍去病询问道。
沈乐妮望着窗外街景,嘴里回道:“我来长安已经两月有余,却没机会去品尝一下这里的美食。听说雅客轩是长安第一酒楼,所以我想去瞧瞧。喂,你去过没?”
“倒是去过。”
沈乐妮问:“感觉如何?”
霍去病本想说不错,却突然想到之前沈乐妮亲手做的那顿饭,于是诚实道:“尚可,但与你做的比起来,便差了一些。”
沈乐妮挑眉看他,“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忘呢?”
霍去病只觉脸颊一热。
沈乐妮被逗笑,她点头道:“行,看在你如此捧场的份上,以后我做饭的时候都叫你来吃。”
说到这个霍去病又激动起来,嗖地坐直身体,忙向她确认:“这可是你说的,你可不要忘了!”
沈乐妮豪爽一挥手,“没问题!”
两人径直来到了雅客轩,沈乐妮在店小二和霍去病的推荐下点了好几道菜,本来沈乐妮还在想着吃不完就打包带回去,没曾想是她高估了菜量。
一个大碗大盘子就拳头那么大点的量,她一口就干没了好吗?
于是吃完几个菜还没有饱腹感觉的沈乐妮又点了另外几道新菜。
霍去病还担心她能不能吃完,可到最后看见一桌子的空碗空盘子后,他沉默了。
女子的食量……这么好?
他不由开始回想以前同母亲一起吃饭的场景,最后得出结论。
或许沈乐妮是个例外。
嘶,之前在校场的时候怎么没注意到?
沈乐妮放下筷子,满足地靠在椅背上,轻抚着吃得撑起来的肚皮,感叹道:“雅客轩的菜确实不错。”
已经是她吃过的当下最好吃的食物了。
“你还好吧?”霍去病打趣着问。
“当然。”沈乐妮神色傲娇地挥挥手,“就这些,小意思。”
“那可以走了?”
沈乐妮刚想点头,却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道:“等一下,我再打包几个菜。”
霍去病震惊,“你还没饱?”
沈乐妮噗地一笑,同他解释:“我是给平安带回去的,有好吃的我怎么能忘了他。”
等菜打包好后,两人才出了雅客轩。沈乐妮让车夫把菜给平安送回去,她和霍去病则步行回去。
夜幕降临,长安城内灯火如星辰。
每一条街道仍然人头攒动,繁华热闹。
沈乐妮身处其中,心中不免感慨。
走在她身边的霍去病想起曾经沈乐妮同陛下所谈论的,忍不住低声问她:“你的家乡,比之长安城,还要繁华几倍?”
沈乐妮想了想,答道:“我无法回答你,因为我觉得两者之间隔着两千余年,无论是经济文化还是别的方面,都存在历史发展的距离,不能拿来对比。长安,是当下这个时代最繁华之地,而我的家乡,虽也是繁荣富足,但在那个时候,却不是最强,发展空间尚且有余。”
“不是最强?”霍去病精准提炼最重要的字眼。
沈乐妮点头。
霍去病只觉恐怖。这都不是最强,那身为最强的那个……该有多繁华多厉害?
他想象不出来。
两人闲散地行于街市,一路来听见了许多关于沈乐妮的谈论,而其中大多数都是难听的言论,但沈乐妮却能面色淡然地从对她大肆评论的人前经过。
这些话,她早在朝堂上就已经听过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