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却能对一个不曾相识的陌生女子使出那等下作手段,毁人名誉。
齐婉然轻步迈入正堂,先是对着齐周礼夫妇福了一礼,然后盈盈转向霍去病,先是抬眼柔慢地看他一眼,才垂睫对他款款福了福身,声音似鸟儿轻鸣:“婉然见过侯爷。”
“齐姑娘不必多礼。”霍去病只动了嘴,并没有伸手虚扶。说完,他看向齐周礼二人,对他们道:“还请大人和夫人,带着下人暂离这里,待本侯问完话,再告知两位。”
齐周礼面有难色地瞟了齐婉然一眼,最终还是不敢违抗旨意,拉着脸白的吓人的齐夫人转身出了正堂,又带着一圈下人远离了此处。
齐婉然这才感觉不对之处,她不禁去回想方才下人之言,却想不起来了。
侯爷要对她问话?问什么话?
齐婉然细细思索,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心中一沉。
看见人都远离正堂后,霍去病这才转过身,对着齐婉然指了指一边的椅子,“齐姑娘请坐。”
齐婉然轻点了点头,走到一把椅子边坐了下去,只坐了椅面的三分之一,姿态端雅得体。
霍去病坐到了她对面的一张椅子上,挺直背脊,双手放在膝面上,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截止了当道:“本侯今日前来,是奉了陛下旨意,于十一日前的‘朱雀街之案’一事,寻齐姑娘问话。”
他说话时,视线一直盯着齐婉然的脸,说到‘朱雀街之案’的时候,果真在她脸上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紧张与慌乱。
他继续说道:“或许齐姑娘不知道‘朱雀街之案’是什么,本侯就给齐姑娘解释一二。此案说的,是前不久朱雀大街上发生的,国师之弟何平安当街出手伤人一事。”
齐婉然极好地掩饰住了情绪,故作疑惑道:“此事婉然略知一二,只是不知为何侯爷……会寻上我?”
霍去病目光锐利盯着她,不客气道:“有人供出,齐姑娘伙同他人,跟踪国师府踪迹,支使桑公子等人替你办事,故意当着何平安的面出言折辱国师,激何平安动手,为毁国师声誉。”
齐婉然吃惊,着急慌张地自辩:“这、这不是我做的!我没有做过,我……婉然与国师大人无冤无仇,侯爷您——”
“证据已经呈到陛下案前。”霍去病打断她,不容解释道:“本侯此番前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本侯劝齐姑娘最好如实交代。”
齐婉然怕得心砰砰狂跳,却还是死死咬住口不松:“婉然说的都是实话,婉然确实与国师素不相识,侯爷若不信,婉然也没有办法。”
霍去病喉咙里泄出一声冷哼,视线平静,却如鹰锁住她:“齐姑娘当真不承认?”
他虽年少,可也带过兵打过仗,早在军营里浸淫出了通身气势,在这不大不小的堂中逼得齐婉然冷汗直冒,腿止不住轻抖。
半晌,齐婉然在挣扎之中终于发出了声音:“我……”
霍去病不留情地再给她下一剂猛药:“陛下口谕,若齐姑娘不如实招来,本侯只好按照陛下之意,将齐姑娘下狱审问。”
最后四个字,力重千钧,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强撑的齐婉然击垮。
即便她再强作冷静,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听到下狱两个字,撑起来的什么冷静全都碎了,惊慌将她淹没。
齐婉然腿软的险些跪到地上去,她抖着嗓音白着脸色,哀求着对方:“别!求侯爷别将婉然捉去牢里!婉然、婉然还未成家,求侯爷……”
“那你就从实招来,本侯就不会抓走你。”霍
去病不想听她说话,有些厌烦地皱着眉道。
齐婉然深吸着气,努力控制着因害怕而弥漫出来的情绪。
正堂里又静下来,堂外蝉鸣声声刺耳。
良久,齐婉然认命又似不甘心地捏紧了细瘦的五指,她垂着眼睫,脸色白似纸般,声音有种绝望般的平淡:“侯爷问吧。”
霍去病见她松了口,切入正题:“参与这件事的其他人,都是谁?”
“江如雪,石寻薇。”齐婉然吐出两个人名。
前面一个霍去病不认识,可听到石寻薇的名字,他眉头狠狠一蹙。
竟然还有她。
霍去病收住情绪,问下一个问题:“此事是否与你父母有关?”
“没有,是我自己和另外两人的主意。”
“那日江遮的腿究竟是不是何平安所断?”
齐婉然沉默了几息,终究还是摇头如实道:“不是何平安所断。”
果然有蹊跷。
“那江遮的断腿,是否与你有关?”
齐婉然没有急着回答,她重新抬眼看向对方,露出一个微微惨淡的笑:“侯爷,您觉得婉然就如此心狠吗?”
“不是你,是谁?”霍去病兀自忽略她那莫名其妙浮出来的情绪,稳着自己的节奏:“是江如雪?石寻薇?还是此前去看望江遮的其他人做的?”
“婉然不知,侯爷去寻江如雪问吧。”齐婉然垂眸道。
“你可想好了再回答,若欺瞒,下一次本侯就不是在这里同你说话了。”霍去病微重了声音道。
齐婉然知道此事彻底瞒不下去,她的名声说不定也要毁去,早已认命般平静了下来,闻言她直视着霍去病,目光坦然地回道:“婉然没有说谎,我确实不知。不过,婉然猜测此事或许是江家所为。”
霍去病细细盯着她看了会儿,见她确实没有撒谎,才抛开了这个问题。
问到这里也差不多了,关键的证据都问了出来。
霍去病注视着对面这个十几岁的姑娘,问出最后一个、亦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为何要做出毁国师名誉之事?”
齐婉然的视线与霍去病的对上,霍去病竟从那柔淡的目光里,抿出了几丝恨意。
她浅浅一笑,竟无所顾忌地大胆道:“因为婉然嫉妒国师。”
轻轻的嗓音,却好似蛰伏着一条毒蛇。
霍去病静静看着她。说出这话的姑娘,与方才迎着烈阳踏进来的姑娘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嫉妒,使人从泥泞中踏过,遍身沾染污垢。
第172章 好个狠辣的女子
霍去病得到答案,更为厌恶眼前这个女子。他站起身道:“齐姑娘从此好自为之。”
齐婉然低着头没说话。
没一会儿,齐周礼夫妇似是等不住了,双双出现在了正堂外的视野中,探着脑袋往堂里看,见堂中两人一坐一立,隔着距离没说话,像是问完话了,他俩就带着下人快步而来。
齐周礼先一步踏进堂中,看看霍去病又看看自己的女儿,见女儿脸色惨白,心里咯噔一声。
他干笑着问霍去病道:“侯爷,您问完小女了?”
霍去病颔首,什么也没说,只道:“齐大人,可否借你府中笔墨竹简一用?”
借笔墨竹简,莫不是意味着要当场留取证词了?!
一旁被丫鬟扶着而来的齐夫人闻言,眼睛又是一翻,借着丫鬟的力才稳住身形。
齐周礼嚎出声,作势就要给霍去病跪下去:“侯爷啊!您饶了下官的女儿吧!她还是个——”
霍去病不接招,劈头质问:“齐大人这是想抗旨?!”
齐周礼屈下去的膝盖登时直了回去,忙摇头摆手:“不敢不敢,下官、下官……唉……”
他肩头松垮下去,一瞬间似是苍老,示意下人去拿笔墨和竹简。
没一会儿,一个下人就捧着东西跑进了正堂,霍去病就着茶桌,铺展开空白的竹简,磨好墨后,提笔就写。
齐夫人不敢去看,于是又掐了把齐周礼的后腰肉,齐周礼疼得龇牙咧嘴,可他也不敢凑过去看,只能强颜笑着探问:“侯爷,不知陛下要如何、如何处置小女?”
霍去病没说话,自顾自地写着证词。没一会儿,他就停了下来,将蘸好墨的笔递给齐婉然,“齐姑娘,请你在这上面写下你的名字。”
一直默然坐着的齐婉然这时才动了动眼睫,她注视着桌面上那写着她罪过的竹简,终究未发一言,抬手接了笔,写了名。
最后一笔落下时,手指却有了颤意。
霍去病小心翼翼卷起竹简,看了一眼僵硬如石头般坐着的齐婉然,然后对着齐周礼夫妇抬了抬手,就携着证据而去了。
修长的腿和墨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夏日里的风,从齐婉然身边扇过。
明明是热的,钻进衣衫透进她的肌肤里,却有种刺骨的冰凉。
齐婉然惨然一笑,望着霍去病离开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霍去病离开齐府后,又去了宫里,将证据交给刘彻后,又求了一道旨意,直接去了江府寻江如雪。
江如雪见到霍去病时,和齐婉然是同样的反应。当她听闻他的来意后,自然也是百般理由,拒不承认,霍去病也不和她绕来绕去,用旨意强逼问,用牢狱之灾让她掂量,巨大压力下,江如雪没一会儿就再撑不住,一五一十全都交代了出来。
江遮的腿确实是她做的手脚。
最开始,江如雪只是让一直想讨好她巴结本家的江遮替她毁国师名誉,至于江遮伤了腿,不是她意料当中。
她传信于石寻薇两人过后,想着反正伤都伤了,又没人瞧见,干脆再伤的狠一些。她父母让管事亲自去探望江遮,以示本家关切之心。而江如雪瞒着父母扮成了婢女,偷偷跟着管事去了。
江遮只是小腿骨头扭到,或许有轻微裂痕,休养个把月就行,但她直接让管家打断了江遮小腿的骨头,对江遮父母说的是本家的意思,要对付国师,若他们敢坏事,江遮就不止断一条腿的事了。
总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让他们自个儿掂量。
江遮的父亲出自庶房,人前沾着嫡系的荣光,活得风光,人后却处处被嫡系压制,活得卑微。
江遮父母不敢违逆本家之意,看着儿子伤上再添重伤,却只能含着血把泪吞了下去。
事后,江如雪回到家里,如实向父母说明了她做的事,坦白了一切。
江如雪父母虽被女儿气得险些背过气去,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且事已成定局,他们只能帮女儿做好善后,替她清扫了有关之人。
霍去病蹙着眉听完,忍不住心道好狠辣的一个女子。
到这里,总算是能把沈乐妮和何平安从这件事里摘出来,还他俩一个清白了。
霍去病一刻也不愿多留,草草敷衍过去江
如雪父母的哀求,卷上供词大步流星而去。
趁着天色未晚,霍去病去了石府,找最后一个有关之人,石寻薇问话。
江如雪的供词被霍去病不轻不重地摔在她面前,石寻薇脸上的笑容僵硬住,目光里的绵绵情意被强按了下去。
石寻薇也交代了,自始至终面容冷淡。
霍去病离去后,她才脱力般滑到地上,晶莹的泪水静静从眼角滑落。
她们那恶毒的心思,就这样被心悦之人摆到明面上,在阳光下,在霍去病面前,好似烈火烹油,痛苦绝望。
她们哪里还有脸再见霍去病,也没脸再在这长安城中行走。
翌日,四份供词呈入朝会、摆在诸臣面前。
证据确凿,铁证如山,刘彻虽不好直接处罚这些闺阁姑娘,便当堂指出相关官员,厉言训斥教女不当,促成其品性恶劣,又罚俸降职,子辈之过令其父代受。
但也不是一点都不罚那几个女子。刘彻命这些官员此后严加管束子辈,同时罚石寻薇等三人禁足一年,思过反省。
还有杨严等几人,其父除了罚俸降职,他们也被勒令三代不得入朝为官。
这个惩处比什么降职大多了,有两个官员当时就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由此可见,帝王对国师的维护和看重。
真相大白后,有关‘朱雀街之案’的流言,也就渐渐散去,尽归于无。
时至九月,暑节过去,但天气也还会时不时热上几日。
稻苗早在五月时就被精锐之军南下护送着去了最近的长江流域,快马加鞭日夜不休,跑死了好几匹好马,才赶在包裹着稻苗的土壤干涸前安然送到了早就备好的稻田处。
大司农等官员也跟着去了,到达以后,又不停歇,赶着时间亲自将所有稻苗按照国师的法子一株一株地栽进水田里,每株稻苗之间都有最合适的距离。
两车稻苗,总共栽了三亩地,给几个官员累的,比不远处耕了好几亩地的牛还喘的厉害。
但看着泥田里的满目生机勃勃的嫩绿,一个个连日来的疲惫都被一扫而空。
栽完后,田里水深需控制在多少,什么时辰灌溉,稻株长到什么样子减少水深,什么时候可以施肥,等等,都是学问。
精耕细作,不外乎如此。
栽完以后,稻田被禁军日夜看守,几个官员也留在了那里,时刻看护着稻田,直到收割为止。
每隔十日,有关水稻生长情况的消息就会八百里加急送到刘彻和沈乐妮的手里。
光照与水源皆充足,水稻长势喜人,叶子葱葱绿绿,茎秆笔直茁壮,在六月底的时候抽了穗,又在精心料养下,干瘪的稻子如充了气般逐渐粒粒饱满,变得金黄。
只是在八月中下旬的时候,还是遇上了虫害之灾。
大司农们尝试了各种方法,沈乐妮也想了许多,但还是没能解决,受了虫灾的稻株还在慢慢扩散着。
幸好早水稻的生长周期大概在四个月左右,如今已经入了九月,再过十日左右就可以收割了。
但军训也快要结束,水稻又离得太远,沈乐妮走不开,日日都提心吊胆着,生怕这仅仅三亩的水稻被虫害给霍霍的一株都不给她留。
除了担心水稻,其余的事情倒是没有令沈乐妮烦心的地方。军训已近尾声,女医堂的新成员培训也在顺利进行,火药院有了初步成果,女客来也安然无恙。
又过了几日,在沈乐妮为此次军训的汇演作最后的忙碌的时候,一封来自黄河流域的信,以八百里之速送到了长安。
信上内容言,今年天气怪异,明明七八月正值一年之中最容易遇上暴雨之时,可黄河某段流域却一连两个月,雨水少而烈日多,河堤被晒得干裂。
到了八月底,过了最热时节,却开始天降大雨,连着半月大雨不歇,河水浑浊,迅速上涨,在朦胧阴沉的天色中隐隐听得见上游荡来的洪流滚滚之声。
裂开的河堤被雨水不断冲刷着内里,防决堤的能力已然悄然下降。
终于在某一日,洪水携雷霆之势而来。
黄河决堤了。
许多干流和支流的河堤垮塌,致使许多百姓房屋冲毁,田地淹没,人口失踪,家破人亡。
这几次朝会上都在围绕黄河决堤一事而争论不休,焦灼不止。
好在九月中旬的时候,雨过天晴,黄河水位线也在慢慢下降。只是河水退回河道,却留下遍地大灾之景。
一道接一道的圣旨从长安发出,许多官员被派去黄河不同地方治灾,连研究院的好一部分成员,也都被一齐带了过去。
但令朝堂百官焦虑的并不是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水灾,而是大灾之后,会不会带来大疫。
-----------------------
作者有话说:汉代的一亩地差不多等于现代一亩的三分之二的样子
夜里,长安下起了绵绵秋雨。
廊下的灯盏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得廊外秋雨如同银针一般斜斜从天幕坠落。
掺了几分凉意的风带着溅起的雨水扑入走廊,打湿了路过之人的鞋子和衣摆。
下人领着两人沿着长廊往书房去,等到了地方,开口向里面的人作了请示,得到回答后,他为两人轻轻推开了房门,躬身退到了一边,开口道:“两位大人请进。”
太常齐博明领着江充跨了进去,下人又将门关上,朝外走了两步,不近不远地侍候在此。
屋内,鲁驭坐在窗边阖着眼睛聆听着窗外夜雨,一条手臂搁在茶桌上,手指有规律地轻点着桌面,手臂边放着一盏热气腾腾的清茶。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看向来人道:“两位大人来了,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齐博明与江充两人行了揖礼后,依言坐到了鲁驭对面。
待两人坐下,鲁驭才开口道:“桌上的茶是陛下今年赐的金沙清池,两位尝尝。若喜欢,稍后可带一些回去。”
两人道了谢,端起桌上的茶盏,用盖子慢慢撇起了浮沫。
鲁驭抬眼看向江充,他是第一次来这里,坐着的姿态有些微僵,看得出来不太自在,于是他嘴角扯出个平和的弧度,对他道:“此处是本官的私宅,外人不知,江大人不必顾虑。”
此处,便是藏在繁华闹市、酒楼高阁之间的一处宅子,名为清韵园。这里并没有直接的街道巷子通往清韵园,来去的路,皆藏在了周遭的阁楼宅子里,若无人带领,外人是绝不可能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