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呢。”她朝沢田纲吉侧过身,热烈的日光晒在他们的身上。寺岛千眯着眼缩在他的外套里,看上去小小的。
金色的阳光、温热的微风、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空气中食物的香气突然渐渐远去。
沢田纲吉像是进入了真空中,视线中只剩下眼前这个女孩。他顿了顿,心中微微一动:“Ich liebe dich.”
她照样念得十分辛苦。
“Ich liebe dich.”沢田纲吉看着她认真地重复。
“……Ich Lie……be dich?”寺岛千又跟着他念了一遍。
“没错,”他看向对方的眼睛,从那两道细细淡淡的眉毛开始描绘她的容貌,“Ich liebe dich.”
接下来是圆润的鼻头,最后是那双紧抿的唇瓣。
寺岛千不笑的时候,唇角是微微往下的,看上去严肃且不怎么好接近。据说这不是什么讨喜的面相,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意味着成熟,会让人觉得十分可靠。
不过也许沢田纲吉看习惯了,也可能是因为戴着喜爱的滤镜,他会觉得对方这种时候意外的可爱。人不能只看外表。她的性格其实很好,而且她又爱笑,所以很少有人见过她严肃的样子。
这是他第三遍重复那句话,寺岛千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她不自在地抓了抓耳朵:“我读得不准吗?发音不准很正常,我又没学过。”
“没有,”沢田纲吉错开视线,他低头看向菜单,温和地说道,“你的发音很标准,可以再读一遍。”
但寺岛千没有再重复。
她想到了国内常有的情况,类似于损友故意教不懂普通话的外国友人错误的单词语句,比如把某个物件的翻译故意说成“某某是傻*”。虽然沢田纲吉不至于这么戏耍自己,但她同样不认为那是正确的意大利语翻译。
没什么证据,感觉如此罢了。
她掏出手机,打算上网查那段词组的意思:“刚才那个怎么拼?”
沢田纲吉侧身靠在墙上,微笑地看着她不说话。
“Ex? Lybe……”寺岛千怎么拼都觉得不对,又转头向对方求助。
她完全没有接触过意大利语,只能艰难地尝试用英语发音方式猜这段的拼写,可实际上这其实是一句德语。
“你不相信我呀。”沢田纲吉露出伤心的表情。
她扔过来一个白眼:“怎么可能相信你,一看就是骗人的。”
沢田纲吉沉默地看着手中的报告,一份记载着鹤田绪子近期的行程安排,另一份是寺岛千手机上的操作记录。
鹤田绪子后来没有继承父亲的公司,而是考入警察局成为一名刑侦科科员。她对八年前寺岛千失踪一案的调查结果抱有怀疑,一直在用自己的力量寻找真相。
可以说鹤田绪子是沢田纲吉整个计划中唯一需要重视的不利因素——但这或许也能被利用起来。
下属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汇报:“鹤田小姐现在还在美国执行公务,据说过两天就会回来。”
沢田纲吉淡淡地说道:“那按原计划吧,绪子那里……确定一下她的回国时间,让岚部执行,必要时拦住她。”
他今天下午含蓄地解释了有关十年后火箭炮的事情,并且提到了黑手党。寺岛千的接受度还不错,没有太过惊讶或者害怕的情绪。
如果不是技术部呈交的这份报告,他可能会以为一切都十分顺利。
沢田纲吉没想过要监控对方的一切,是她在用手机搜索时触发了警报。
为了避免其他人与她接触造成计划失败,技术部对所有近期才发生的、寺岛千不应了解到的信息设置了关键词警报,一旦周围出现相关内容,手机会立刻识别并将信息传送至技术部进行解析。
今天早上七点二十四分,触发警报的词汇是:白兰、白兰·杰索。触发方式是浏览器的搜索操作。
那时沢田纲吉正在开车送寺岛千去医院的路上。马路很堵,她坐在副驾驶座,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对方恰好问了一个关于时空穿越的问题。
显然,警报是寺岛千自己触发的。
十年前的白兰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即使双方认识……也没到希望对方在未来出名以期能够搜索到的地步。
除非她在十年前就知道些什么,她从过去开始便一直计划着自己的未来。如此一想,彭格列怎么都找不到她的情况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比起他人的力量,自己的意志往往才是最重要的,如果本人不想被找到,那一定会尽全力躲起来。
可为什么十年前的寺岛千是凭空出现的……她到底有什么本事,连十年后火箭炮的等价交换都无法捕捉到她的踪迹。
沢田纲吉的脸色很差。
对方甚至还当着他的面换着花样的查,美国谷歌、日本雅虎、中国百度,她所熟悉的大型搜索网站都用到了。
一想到这一点,他的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感情,它们像奔腾的岩浆不停地在内心翻涌。
理智告诉他,这件事应该慢慢调查,也许还有什么隐情。女性的生理结构和男性不同,她们的肌肉含量相对偏低,天生力量也弱。因此到底是日常锻炼和舞蹈塑造的肌肉,还是身经百战而成的力量,练家子一眼就能看出来。
寺岛千和无数东京的女生一样柔弱。她唯一不同的地方大概就是不怎么喜欢依靠别人,从超市扛大米回家也好,换饮水机上的水桶也好,她都会选择先自己尝试,而不是什么都没做就撒娇卖萌地向别人求助。
她显然不是黑手党。
可他更想立刻不管不顾地把寺岛千绑回意大利的古堡。关在最顶层的阁楼或者地下室都可以,总之,别让她有任何机会离开。
彭格列首领的私人飞机随时都能起飞。任何时候,他都拥有在日本和意大利之间便捷进出的特权。
他在最开始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没想到查到的结果很可能是对方的欺骗。
沢田纲吉缓缓闭上眼睛,试图平复情绪。他不希望得到最坏的结局。他还幻想着能让对方接受全部的自己,不是只有年少时那个单纯的自己,还有现在深陷在里世界的自己。如果可以,他也想知道寺岛千的秘密。
办公室的大门被敲响,沢田纲吉迅速恢复状态。
“你要让幻术师敲开她的嘴吗?”Reborn慢慢踱进房间,他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份感情。那时候因为双方在年龄、阅历上的差距,也因为两人完全属于不同的世界,“你早就可以这么做了。”
沢田纲吉的目光微微闪动:“不,只是让幻术师假扮绪子……看看她到底能接受多少。”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真相?”Reborn问道。
在他看来,沢田纲吉在这件事上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不像一个男人。他见识了对方在与密鲁菲奥雷对峙中的杀伐果决与悍然不顾,那出乎他的意料。那场战役让他意识到,这个年少时卑微的如同一颗小草的学生,现在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没有什么可以战胜他,除非是他自己认输。
而在这件事上,沢田纲吉本可以更加干脆一些。
Reborn依然不看好这两人的感情。因为两方从未有过正真意义上的平等……寺岛千可以是彭格列首领儿时的伙伴和一时的灯塔,但绝不是长久的陪伴。
里世界从不公平,它只看实力,没有实力的人要么死,要么如蝼蚁一样屈辱的活着,要么就做菟丝花依附于强大的那一方。
没有实力却又习惯于外面世界规则的人,像她那样独立又固执地秉持着一套自己的处世原则的人,在这里是活不长久的。
沢田纲吉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是一名合格的黑手党首领,应该干净利落地处理这件事。反正也不会有好结果,长痛不如短痛。
“恐怕内部也有些流言蜚语吧。”Reborn低声提醒道。
沢田纲吉想到了凡妮莎的突然出现,他紧抿着唇,脸色越发阴沉。
“即使有许多人反对,你也要继续这么做吗?”
“嗯。”他缓缓点头。
Reborn想到的是他曾经孤注一掷,将过去的大家带到这里的决定,那堪称完美又疯狂、最终却带来了胜利的计划。可是类似的事不会总是发生的,大部分情况下,一意孤行只会带来失败。
他希望沢田纲吉别被私人感情冲昏了头。
【作者有话要说】
私设了欧洲黑手党相互之间会有合作,所以270学了点简单的德语嘿嘿嘿
榜单字数完成惹,明天不更啦(趴)
……她是不是需要注意一下。
沢田纲吉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替他打开门后, 便慌慌张张跑回电脑前的寺岛千。
她穿着鹅黄色的睡裙,外面只披了件外出才穿的外套,好像不怎么在意他的出现。
“……你。”他顿了顿, 不知道应不应该提醒对方。如果说出来总感觉像是唠叨的老父亲,可一想到她这样无所谓的态度,他心里又觉得不舒服。
面对异性怎么都得注意一点吧, 还是说依然将他当成十年前的少年, 所以认为没必要。
可就算是十年前, 他也已经十四岁了啊。
沢田纲吉有些头疼。他已经不奢望自己会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能够依靠”的形象……但至少把他当做一名需要保持一定距离的成年异性吧。
他默默腹诽着, 但同时又有些窃喜,像是被猫踩了一下那样,心里说不出的怪异。
“要喝水吗?”寺岛千把鼠标和键盘摁地啪啪响, “冰箱里有可乐和牛奶, 庆子阿姨走前买了可可粉,在厨房的矮柜里。”
“……水就可以。”
对方头也不回地说道:“那你自己倒一下吧,杯子在餐厅的玻璃柜里,要喝热水的话吧台那里有, 我先把这个解决掉。”
沢田纲吉无奈地叹了口气。
终于,他正打算去厨房的时候, 发现寺岛千连袜子都没穿, 一只脚甚至直接踩在了冰冷的地上。
他还是没忍住:“你这样不冷吗?”
窗外是一尘不染的天空, 日本现在的气温不冷不热, 恰到好处的凉爽。他其实只想找个方式委婉地提醒一下对方。
寺岛千“啊”了一声, 总算是愿意看他一眼。
“不冷。”她用手胡乱地捋了把裙子, 接着继续一头扎进游戏里。
沢田纲吉拿了杯水走到寺岛千的背后, 在看见屏幕上的文字后愣了愣。
他搬了把椅子坐到她的边上, 托着下巴安静地看她操作游戏界面中的人物。
不仅游戏的语言设置为中文, 连搜索网页上也满屏中文。这比寺岛千曾说过的“略微会一点”要多出许多的程度。只是一种语言而已,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之前不承认能够流利使用。
他又想起她在去医院的路上,一边问自己有关十年后火箭炮的事情,一边偷偷用手机在中国网站上搜索白兰有关的信息。
她在手机上搜索白兰信息时的语言顺序是:日语、中文、英语。
看上去,她似乎对中文很熟悉。明明日语是母语,学校学的是英语,也没见她使用过中文。可如果要让她选择,她似乎更愿意接受中文作为第二语言。
寺岛千所在的时间里,白兰与密鲁菲奥雷家族还算低调,作为一支年轻的黑手党集团,很少被大众媒体关注到。圈内人不会在公共网络搜索同行的信息,只有本身对黑手党文化感兴趣的圈外人,或者知情的普通人才会这么做。
以沢田纲吉对她的了解,他猜测曾经历过绑架的寺岛千更有可能属于后者。
但十年前不存在这个家族,寺岛千来到这里刚刚苏醒,松本庆子不会告诉她这些事情,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当时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做。
此时她正专注于寻找通关攻略,错过了那双凝重幽暗的眼睛。
沢田纲吉只是觉得……对方又在骗自己,这场欺骗也许从年少时期就已经开始了。
寺岛千依然将他当做十年前单纯的孩子来看待。虽然不清楚真正想要隐瞒的秘密,但她并不掩饰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经意间透露的细节与未来发生的线索相碰撞,组成了重要的链接。
他紧抿着唇,安静地注视着对方。他的眼底倒映着游戏界面中纷飞的雪花和茫茫的白雾。
寺岛千盯着屏幕,偶尔会因为操作失误而不快地鼓起腮帮。她实在不擅长玩动作类游戏,杀个小怪都能掉半管血,既不懂绕背躲避,也不知道要在适当的时候开减伤。
简直是又菜又爱玩的典范。
但沢田纲吉还记得对方送自己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一个当年风靡的GBA游戏机,和一沓让他痛苦不已的试卷。
他无声地弯了弯唇角,随后又觉得心中有说不出的郁闷。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说出真相……幻术吗?可是她的身体才承受过一场漫长的幻境和药物注射,他不清楚再来一次会发生什么意外。
想要留下她的想法一直摇摆不定,过去那个天真善良的自己总会时不时地跳出来指责现在的自己。
明明他在这个年龄的时候排斥着进入黑手党的世界。尽管一直半推半就地顺从着长辈们的安排,可他十分抵触这件事,他从头到尾都在拒绝进入这个世界,直到意识到已经没有可以回头的路了。
连自己都这么痛苦,为什么现在又要自私地将爱人也拉进来。
她的年龄太小了,没有自我保护的能力,性格也太干净,所有的一切都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他是矛盾的,他希望对方了解一切,可又想在这个满是腥臭味的肮脏的地方铸造一个干净而安全的巢穴,把她放在里面小心地呵护,就像现在这样。
他想耐心地慢慢等她长大。她离成年不过还有四年。
……之后呢?
沢田纲吉没再继续往下想。
至于她的秘密……他觉得也许没那么重要。他的目的是将对方留下,如果将她锁在“笼子”里,她没有办法去任何地方吧。有秘密也没关系,愿不愿意说都无所谓,反正她哪里也去不了。
寺岛千玩了一会儿,突然似有感应地顿了顿,接着转头看向他。
沢田纲吉在这个间隙迅速收敛住情绪,向她投去一个无辜又满是疑惑的眼神。他没想到自己在里世界学的那套虚伪的东西会用在这里。
寺岛千皱着眉,好像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没什么。”她抓了抓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可她看上去玩得有些心不在焉,来回不停地在同一个范围内打转。
又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朝后扑倒在床上。
她的脸色不太好,没什么血色。沢田纲吉怔愣了一秒,以为又看到了那个躺在医院、被幻术和药物催眠的寺岛千。
他的心脏蓦地悬起:“玩累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虽然两次体检都显示一切正常,可他总觉得寺岛千现在又瘦又小。他很害怕之前的事会给她带来后遗症。
但事到如今,随着迷雾逐渐被拨开,“后悔将她留下”的心情慢慢消失,直到现在几乎已经完全不存在。他甚至庆幸,如果不是当初一时脑热的决定和后续的行动,恐怕他永远也无法知道对方的秘密。
“……晕3D。”寺岛千的声音从被子中传出来,有些闷闷的。
沢田纲吉这才松了口气。
他起身坐到寺岛千的座椅上,随意地拨动着鼠标。
屏幕中的人物也跟着四处走动着,之后恰好停在一处光线昏暗的洞穴内。黑色的屏幕变成一面不太清晰的镜子,他透过镜子看见对方蜷缩着身体,怀里抱着猫,呼吸绵长柔软,像是一株纤细的洋甘菊。
“绪子和你都说了些什么?”
她猛地坐起身,似乎因为晕3D的关系,她皱着眉,眼睛也没睁开:“……吐槽工作很忙很辛苦……”
在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倒回了床上
沢田纲吉操作鼠标的手停了下来。他的胸口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心脏笨重地跳动着。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是他安排的人,他知道一切谈话内容……远没有她说得那么简单。
“……只说了这些吗?”他迟疑了一会儿,又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还想再确认一下。
他面对着电脑屏幕,去看这面被临时充当为镜子里的寺岛千。
某种汹涌的情绪在他的胸口翻滚,几乎要顺着气道溢出。
寺岛千轻轻“嗯”了一声,将整张脸都埋进被子里,沢田纲吉看不到她的表情。
在撒谎……为什么连这件事也要隐瞒。为什么不来问问自己,明明那个人所说的彭格列与自己口中的彭格列有如此大的差别。
她是想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还是有别的想法……
沢田纲吉无声地叹了口气,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他心里堵得难受,这比自己当初预计的要复杂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