孪生姐妹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善善怔了一瞬,她可没忘记她之前做了什么,下意识撒开青梧的手往她身后躲了躲。
青梧因未亲身体验,故而一时间并未觉得心虚,淡定从容地站在原地与奚清桐四目相对。
“好久不见。”
青梧淡淡一句。
未曾想,这一次奚清桐的目光并未长久地留在她的身上,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的林善善,那目光像是要吃了她一般。
不知过了一息,还是两息,就听奚清桐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你们,合伙起来耍我!”
奚清桐一出门便瞧见了两人从马车上下来,二人那亲密的情状,哪里像是刚认识的?
枉她一直扮作奚清梧的言行与她虚与委蛇,原来人家早就认出了自己!奚清桐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林善善之前叫她做的那些事都是耍着她玩呢!
搬花,种花,甚至是沤肥,故意叫她去接触那些恶心的泥土,她强忍着恶心的时候,这两个贱人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她呢!
“你们两个贱人!”
奚清桐目眦欲裂,大声斥骂道,身后的金珠,银珠见状赶忙拉着奚清桐的手脚,低声劝道:“夫人,那可是王妃娘娘……”
这句话更是点爆了奚清桐心中的怒火,王妃娘娘,明明她才应该是王妃娘娘!
想到这她猛地甩开了两个丫鬟的手臂,大步走向青梧和善善,质问道:“是你让这个贱人故意戏弄我的是不是?”
青梧看着眼前这歇斯底里的奚清桐,眼中闪过一丝怜悯还有一丝快慰。她上前一步,完全站在了善善的前方,将善善遮挡在身后的同时也离奚清桐只有一步之遥。
青梧直视眼前与她一模一样的女郎,唇角微微勾起,说出的话却要把奚清桐气死,“诶?你在说什么,善善难道不是和宋夫人先相识吗?你不是宋夫人吗?”
说出这句后,青梧竟觉得胸腔中一股浊气悄然消散,特别是在奚清桐脸上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后。
她当初不是争着做宋夫人么?现在怎么受不了?
因着二人出众的相貌,早早吸引了坊市周围的人悄悄围观,这一句话直接让奚清桐有苦说不出,竟委屈地掉下了眼泪。
她努力地控制着表情,可泪水却忍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可能旁人觉得林善善只是让她搬了几盆花,就做了点粗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这些对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奚清桐来说已经算的上难堪。
她为了宋云鹤去迎合徐夫人,却不知人家早已看出她不是奚清梧,还为此故意戏弄她,这样的奇耻大辱,让奚清桐难以控制住情绪。
“好好好!你们两个贱人!”
眼瞧着青梧第二次被骂贱人,善善忍不住从青梧身后钻了出来,几息之间她已经将那点愧疚和心虚抛却脑后,这奚清桐做下那种恶事,她何必对她愧疚?
“宋夫人可要注意言辞,我也就罢了,这位可是你的长姐!”
这句话又准确无误地踩在了奚清桐的心上,她是王妃,她是长姐……这一刻她又深深地意识到她到底失去了多少东西。
“你闭嘴!”奚清桐厉声打断,“你这个低贱的商贾之女!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讨好你,很得意是不是?”
善善眨了眨眼,没有立刻说话,正当奚清桐觉得她心虚时,善善昂着脖子语出惊人:“你胡说,我明明是觉得好笑!”
奚清桐被这句话气得浑身发抖,更加止不住泪水。她指着善善的鼻子,想要骂人,却又因哭泣哽咽而一句话说不出来,又是抹泪又是张嘴,一时之间哭花了脸,让青梧瞧着都觉得有点可怜了。
眼瞧着周围聚集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再看面前梨花带雨的奚清桐,青梧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仔细想了想,哦,原来以前这样委屈地哭的人是自己呀。
当时奚清桐是怎么表现的来着?她就那么高高在上地站在原地,以极轻蔑的眼神望着自己,说一些大义凛然却冷漠至极的话,博得旁人好感,却不曾顾及自己这个孪生姐妹。
青梧想了想,学着曾经奚清桐的模样,端起了奚家长女,萧家王妃的架子。
“妹妹慎言。辱骂吾,吾这个做姐姐的会原谅你,可善善乃徐状元夫人,你一口一个贱人,是想让妹夫在朝中难做人么?”
这句话如同一盆粘腻的液体浇在奚清桐头上。她望着眼前这位“端庄优雅”的王妃,觉得恶心至极,她哪里看不出奚清梧在模仿她?!
“吾”,奚清梧竟然对她用“吾”!
奚清桐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腹中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她下意识摸上肚子,脸色微变。
“夫人!”金珠银珠发现这个动作,忙上前关心,却被她推开。
“你…你……”奚清桐再次指着青梧,话却说不连贯,又是一阵刺痛袭来。
“夫人!孩子要紧!”银珠在她耳边急声道,金珠又补:“这出入锦衣坊的人好些都是官眷……”
这句话终于让奚清桐找回一丝理智。她深吸好几口气,忍着疼痛将那股气压下,恶狠狠地瞪了青梧善善两人一眼后转身向医馆走去。
这锦衣坊隔壁便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医馆,奚清桐不喜欢孩子,但她惜命,也想继续腹痛。
金珠银珠连忙跟上,拿帕子的拿帕子,跑去叫大夫的叫大夫。
青梧望着奚清桐踉跄的背影,眉头微蹙,方才奚清桐的动作好像……
“她有孕了?”善善也看出了端倪,惊讶道。
青梧当机立断:“玉珠,快去医馆看看情况。宝珠,去宋府通知宋云鹤。”
她虽然讨厌奚清桐,但医者仁心,她并不想让无辜婴儿牵扯进来。
第218章 见红,黑化
也是巧合,正逢宋云鹤下值归家,看到迎面而来的宝珠,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宝珠站到他面前,宋云鹤才回过神。
“宝珠,你怎么在这里?”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她的人来寻他了。
宝珠冷着脸,看到宋云鹤眼中的怀念,她的目光愈发鄙夷,早做什么去了?现在装深情?
“宋探花,此次前来是来通知您,您的夫人在陈氏医馆,您快去看看吧。”
闻言,宋云鹤眼中的怀念瞬间散去,神色紧张了起来,“清桐怎么了?她可有事?”
“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陈氏医馆中,老大夫仔细凝神把脉,摇头叹道:“夫人这胎还不到三月,怒气攻心导致胎气不稳,往后切莫再动怒伤神,不然恐有落胎的风险。”
奚清桐躺在床上,脸色不佳,她倒是没怎么在乎孩子,只问道:“我的腹部如同针扎,何时才能不痛?”
老大夫显然没想到一个妇人竟然一点也不关心她的孩子,愣了一瞬才回道:“夫人须得观察两刻钟。若疼痛加剧,还得另外诊治。”他顿了顿,“老夫先去为夫人开副安胎药,夫人好生歇着。”
奚清桐闻言,不耐烦地蹙起眉头。她此刻只想尽快停止腹痛,然后离开这个满是药味的地方,可到底知道要保重身体,还是留在了医馆休息。
老大夫一出隔间就有小丫鬟上来询问,不一会儿远在医馆外间的青梧和善善也知道了奚清桐怀有身孕的消息。
“啊,我刚才说话是不是太过分了?”善善面上浮现了一丝愧疚,她可不晓得奚清桐如今是个孕妇。
青梧抿了抿唇,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握住善善的手安慰:“你别太自责,按照她方才的样子,应当只是动了些胎气,若是你实在过意不去,咱们在这略等一会儿,等确认她无虞后咱们再回去。”
善善点了点头,两人便在医馆的女眷雅间坐下,让玉珠时刻注意着奚清桐的情况,等约莫一刻半钟后,玉珠过来回禀,“大夫那边说宋夫人尚且安稳,喝上一旬的安胎药即可。”
如此,两人便双双起身,打算先一步离开这里,免得再次和奚清桐撞上,“玉珠,你去把她安胎药的账给结了。”
说罢,青梧和善善相携离开雅间,出医馆正门时正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宋云鹤,他刚从马上下来,见到从医馆踏步而出的女郎,忙上前问道:“你怎么样?孩子如何?”
他下意识伸手向前要搀扶住她,却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刻,戛然停在半空中——这不是清桐。
当然,他也摸不到青梧半根手指,早在他伸手之前,两位侍女已然挡在了他的身前,宋云鹤愣在原地,这才仔细打量面前女郎的穿着。
今日青梧虽然因着去河东村巡视穿着便服,可即便那便服也是用料不菲,制作精良,一瞧便非凡品,最重要的是,这绝对不会是奚清桐会穿的款式。
宋云鹤没想到再次见到青梧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上那平静美丽眼眸,狠狠滚了滚喉咙,良久才道出一声:“清梧……你还好吗?”
“宋大人慎言,应当尊称王妃娘娘。”侍女提醒道,方才她们不敢动王妃的孪生姐妹,但妹夫,还是敢的。
宋云鹤眼中飞快地划过一丝难受和屈辱,又退后一步重新拱手行礼,“微臣见过王妃娘娘。”
青梧也没想到能撞见宋云鹤,四个月前她对宋云鹤厌恶至极,可四个月后竟有种往日种种皆如浮云之感,再见宋云鹤时,她的心中已经波澜不惊。
到底与奚清桐不一样,青梧对宋云鹤没有奚清桐那般厌恨,宋云鹤之前只是她并不算太熟的远房表哥,是她仅仅相处三个月的丈夫。
青梧现在回想起来,甚至有些感谢宋云鹤对她冷漠三月,对奚清桐情根深种,并未装作浓情蜜意地与她圆房,给她一个幻想,如若不然,她如今定然要恨他,而恨人也是累的,她不愿再多恨,多怨一个人了。
所以,再次见到宋云鹤,对于他这一礼,青梧只是微微颔首,而后径直从他身侧走过。
只留下一句话——“你的夫人在里面。”
宋云鹤愣在了原地,一瞬间他的脑中好似想了很多,却又好似一片空白,他想到了曾经对她言笑晏晏的女郎,想到了曾经温柔明朗的女郎,而现在她像风一样从他身侧掠过,再无一次停留,也永远不会回头。
她如今是王妃了,高高在上的王妃,也是他人妻,而他的妻子是另外一个,宋云鹤抬首,又对上了里面那双眼睛,同样美丽却满含怒火。
“宋云鹤!”
奚清桐尖声怒喝,她看到了什么?宋云鹤刚才那个样子是在怀念吗?
宋云鹤这才恍然回神,他控制住回首的冲动,大步踏入医馆,温声询问道:“孩子可还好?”
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奚清桐直接气出了眼泪,她捂住腹部,哽咽道:“你就只关心孩子?”
见她又如此矫情,宋云鹤压下心中厌烦,耐着性子哄道:“你莫恼,我自然是关心你的……你与孩子不是一体的么?”
可这句话却没办法安抚住奚清桐,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宋云鹤方才看孪生姐妹的样子。
“宋云……”
她本想质问于他,可腹部突然又加重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弯腰,面色倏然苍白,这下她也顾不上旁的了。
“大夫,叫……大夫……”
宋云鹤见她这般难受,也瞬间吓得没了心思,忙把给旁人看诊的大夫拽了过来,“快,我夫人这又是怎么了?”
这在旁边本就听了一耳朵的大夫想也不想道:“定然又是怒气攻心了,快把夫人扶到椅子上。”
一番诊治之后,老大夫面色更加严肃,顾不得身份差别,他厉声斥道:“一天之内两次怒气攻心,这孩子你们还想不想要了?”
宋云鹤连忙点头,“要,当然要!”
“可这胎儿已然有了损伤……要照顾你夫人心情,让她每日心情愉悦,再卧床修养……”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听奚清桐慌乱道:“我……我……好像流血了……”
老大夫脸色骤变,可他又不方便查看,只好边转身出去边道:“你们且帮夫人查看一番,等会告诉老夫状况。”
大夫刚出去几息,就听里面道:“血量不多,仅仅几滴。”
大夫这次转身进去再次把脉,而后沉着脸拿出了银针,奚清桐见状,浑身发抖,她有个毛病,看不得针,所以生病了只愿意吃药,也不愿意扎针,她看到针便觉得害怕,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不,不要。”
“清桐,别任性!”宋云鹤死死按住妻子的肩膀,声音里带着罕见的严厉,“这是为了孩子!”
奚清桐惊恐地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银针,浑身抖得像风中落叶:“不……我不要……拿开!”她拼命挣扎,却被宋云鹤牢牢禁锢在怀里。
老大夫举着银针,也一脸不赞同,什么时候了还这般不懂事。
“再拖下去孩子或许就保不住了!”
“保不住正好!”奚清桐突然尖叫道,“这个孽种……啊!”
不仅仅是宋云鹤,她两个贴身丫鬟此刻也牢牢地压住她乱动的双腿,奚清桐惊恐地看向金珠,银珠,她们明明知道的,她们知道的!
然而两个小丫鬟却也劝道:“夫人,您就闭上眼睛,忍一忍,为了肚子里的小郎君。”
这句话让奚清桐愣神了一瞬,也就是在这一刻,银针精准刺入穴位,她惨叫一声,眼前一黑险些晕厥。
尖锐的疼痛中,奚清桐听见宋云鹤冰冷的声音:“你任性也要挑时候,现在安静一点,让大夫保胎。”
孩子,孩子,所有人都叫她为了孩子!没有人在意她的感受!
奚清桐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丝丝血腥味。她浑身发抖,她想动,但动不了,她现在像是一只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针扎进她的身体中,控制不住的恐惧弥漫心底,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好恨!
恨宋云鹤,恨金珠银珠,更恨这个孩子!若不是他,她怎会受这种罪?若不是他……
又一针落下,奚清桐奋力向内蜷缩,那不仅仅是疼的,更是怕的,在剧烈的恐惧中,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突然浮现:若是这个孩子没了,她是不是就能解脱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却又叫她诡异的安静下来,她不再挣扎,任由银针一次次刺入,眼中却渐渐凝结起冰冷的怨恨之意。
宋云鹤见妻子终于安静下来,松了口气:“大夫,如何?”
老大夫擦擦汗:“若是半个时辰后,取掉银针后,夫人还未大出血,应当就暂且保住了,回去好生调养一个月。”
宋云鹤点头,将怀中的奚清桐轻轻放下,正准备向大夫道谢,却对上奚清桐空洞的眼神。那眼神让他莫名心悸,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变质。
第219章 奇货可居
奚清桐不可遏制地还想到青梧乃至善善,就是她们两个贱人戏弄她才导致她现在躺在这里的。
想到她们,奚清桐那木然的眼珠子又转向了宋云鹤,此时老大夫已经出去熬药,她便再次开口:“你还在想着她?你可知就是她把我气成这样?”
奚清桐的声音幽幽,有气无力,见状宋云鹤到底多了一丝耐心看向金珠银珠,“方才都发生了什么?”
金珠和银珠赶忙三言两语地将方才发生的事说出来,可宋云鹤先得到的信息是青梧早就认识徐夫人,在两人互换之前。
他以为徐状元对他释放善意是因为奚清桐,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青梧吗?
见他愣怔,奚清桐忍不住强调道:“我为了你给那徐夫人戏弄了多少次,给她干了多少脏活?你还怀念她?”
然而宋云鹤却无暇想这个,他想到徐状元给他介绍的那个生意,短短两个月确实给他多了几百两银子的进项,这都不是假的。
他以为这是奚清桐从中斡旋给他带来的好处,却不想这竟然是当初让他觉得不能当宋家主母的青梧替他早就埋下的缘分,原来青梧也做得这些事。
可宋云鹤也晓得不能再激怒奚清桐,压下心中的惊讶与难言的后悔,他面上装傻充愣道:“桐儿,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看到她一时惊讶而已。”
他复拍了拍奚清桐的肩膀,又道:“而且桐儿,你做的那些事也并非全然无用,咱们家通过徐家已经赚了几百两银子,你今日去锦衣坊所制衣裳银钱皆由其所得,这样想,是不是就高兴些了?”
宋云鹤曾经也是贵族,可毕竟落寞了,他晓得银两的好处和难得,可奚清桐不懂,只觉得这几百两银子哪里比得过她受的那些屈辱?
她看向宋云鹤的眼眸中唯余失望,他怎么是这样一个满身铜臭味,唯利是图的人?哪还有一点文人的清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