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使道理放在这儿,该听不明白的、还是听不明白。
 比如大房长女淑兰的婆婆。
 明兰开了眼,真没想到世上还会有这么奇葩的人种。
 “……就把你们家的明姑娘许了我那侄子罢!”说话的这个中年妇女,便是孙母。
 一身赭红锦绣褙子,头上横七竖八的插了五六只珠宝大钗,脖子上手腕上都挂的满当当,全身披金戴银,明晃晃的直耀的人眼睛花。
 听闻孙家当家早逝,并未留下多少财产供母子花销。要不是孙志高早慧,十二岁就中了秀才,让盛家大房看中并陪嫁许多,将女儿嫁了过来。恐怕他连媳妇都娶不到。
 可富贵的生活并没有令他更加珍惜富贵,以此奋发向上。反而把他的才气逐渐腐蚀掉,他变成一个坐吃山空、用着妻子嫁妆流连青楼的浪荡子。
 十年前考中的秀才、十年后没挪动一步。
 明兰曾好奇的问过:“伯父为何不给孙姐夫弄个教谕来当当。”
 品兰冷哼一声:“我那姐夫小时候曾被一个摆卦摊的说是有宰相的命,他便打定了主意要当两榜进士的,怎肯屈就那么一个八九品的清水小吏?几次回绝了我爹爹的好意,哼哼,可别才学没有志气高才好!”
 现在一看,果然有其子必有其母。
 孙母沟壑纵横的老脸上绽开笑容,道:“前日里我听亲家太太说起这孩子,就觉得好,今日一见果然是大家小姐的做派,啧啧,真好模样的姑娘!”说着朝上首的两位老太太笑道:“我那侄子与这孩子年貌相当,趁今日大喜的日子,咱们也来个亲上加亲,亲家觉着如何?”
 她要么是自信心爆棚、要么是和盛明兰有仇。
 要知道,就算墨兰很讨厌自己这个喜欢扮猪吃老虎的六妹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她嫁到这种人家。
 她预想的是,永昌侯府那个轻佻、没什么作为的梁六郎,又或是为外室疯狂的顾二郎。
 都不是什么好男人,但也都是家资丰厚的勋贵子弟。
 可从来没有过孙家。
 孙家这种人家,哪里是正常女人能生活下来的。
 一屋子女眷大多停下说话,估计不知道这话孙母是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她侄儿是什么人,都快二十了,还游手好闲,居然还想求娶皇后的妹妹。
 明兰心中冷笑,一般说亲事为了怕人家拒绝,都不会这么直白提亲的。孙母也真是厚颜无耻,居然当着着半个县有头脸人家的女眷直白的提了亲,叫人家怎么拒绝。
 老太太徐氏用茶碗盖来回拨动茶叶,一言不发。大老太太刘氏皱了皱眉,正待说两句缓过去,盛纭已经抢着开口了:“哟,亲家太太真会说笑,您那侄子都快二十了,我这小侄女才多大?这也算年貌相当?哎呀,不好不好。”
 孙母尴尬一笑,不过又很快缓解了,“大几岁怕什么?先在屋里放些人就是了,等媳妇过门也能伺候周到。”
 屋内中女眷脸色各异,有好笑的,有惊诧的,也有摇头的,更多是鄙夷不屑的,直接低头与旁边人窃窃私语起来。
 大户人家娶媳妇都不敢像她这样有恃无恐。亲事还没说上呢,屋里人已经摆上台面了。
 孙母要么是存心来找茬,要么真就觉得无所谓,无知者无畏嘛。
 看孙母嘿嘿一笑,自觉自己是天下第一大聪明人,众人想了想她应该是后者吧。
 看在淑兰还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的份上,盛纭没把话说太明白,笑问:“亲家太太挑侄媳妇,我这也要挑挑侄女婿,我们盛家多少有些薄面。不知您那侄子要讨媳妇可有什么说头呢?是有功名呢,还是有田庄铺子呢?”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这可是长久不变的道理。
 孙母沉下脸来:“我侄子虽没有功名财帛,却是正头太太生的!况且他兄弟是秀才爷难道不会拉拔他。”自打儿子考了秀才,孙母一下子就觉得自己是书香门第的老太太,一般人家还看不上,非要给侄子聘个好的。
 她听说盛家二房在东京做大官,虽然不知是什么官,但肯定做的很大。不然今日也不会有这么多本地官太太、阔太太都来奉承。
 不出身官家也算不得什么,小老婆生的就让身价降了一半,她去提亲还算抬举了呢。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合着她把朝中大员的女儿当菜市的白菜、可以任意挑选。
 而且她家是不想娶小老婆多生孩子么,分明是不够纳妾的标准,还美呢。
 不少太太已经把这家人列为拒绝往来户了,真是狂的没边了。
 老太太低头吃完茶,淡淡道:“长幼有序,明兰头上还有几个姐姐呢,她们还未许人,也不好先给小的说亲。”
 盛家子孙都挺多的,即使和大房、三房的女孩儿一块算,明兰也是最小的那个。
 于是孙母又转移了话题,大肆赞扬自家儿子,夸的几乎没边了:“…县令老爷硬要请我家志高吃酒,说是要请他写一幅字去当匾额,哎呀呀,志高推脱不得才应了的,要我说呀,能得了志高的字真是县令老爷的福气了……”
 她没有注意到,在座的所有人都用讥诮的目光看向她,仿佛在看一个不断出丑的丑角。
 品兰更是悄悄戳破她的谎言,“明明是姐夫吃醉了酒硬要送字给县令老爷的,且那次吃酒是我爹有事要与老爷说,偏偏姐夫自己过来乱喝一气,又胡言乱语了半天,害我爹爹没少和县令老爷赔罪!”
 明兰讶然睁着眼睛,骗骗外人就算了,可看孙母陶醉的模样,分明是把自己也骗了进去。
 这还只是当秀才的娘,万一要让她知道她跟皇后也是亲戚……明兰抖了抖,有点不敢想象。
 头一次觉得,大房瞒着皇后也是盛家的女儿是个正确做法。就孙母这模样一定会惹祸,别皇后没什么事,她们先遭了殃。
 “听说亲家老太太的孙子也是读书人,不知几岁中的秀才呀?”这是孙母最喜欢的话题,百谈不厌,便是对方考了状元的,若是中秀才的年纪比自家儿子大,她也要吹嘘半天。
 老太太轻笑了下:“一个十五岁、另一个十六岁。”
 孙母十分得意:“哟,那可没我们志高考上的早,不过也算是年少才高了。”
 老太太轻描淡写的谦虚道:“谈不上才高,不过那年泉州,有好几个十一二岁的小秀才。”
 孙母干笑了几声:“那也没什么,兴许那年特别好考罢,就算都是秀才也不见得都是有才的。”
 朱氏忍不住讽刺道:“说起来,你家哥儿自打十二岁考上秀才,都考了几回举人了吧?怎么还没中?”
 孙母强忍怒气:“人家考了几十年的都有呢,几年算什么?”
 朱氏捂嘴轻笑:“您说的是,几十年也是有的。”
第457章 
 孙母在这儿吃了瘪,立马就把怒气撒到儿媳淑兰身上:“还不给你婆婆续茶,这般没眼力劲儿,要你何用。”
 她当着盛家女眷、亲戚面前,厉声责骂,骂得淑兰面红耳赤,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盛府亲眷脸色都沉了下来。
 孙府现在吃的、用的、住的、花的都是盛家的钱,却还能当着众人的面肆意糟践淑兰,只怕回家后会更加趾高气扬。
 也不知道是不是家里风水有问题,不管是嫁、还是娶,都容易遇到极品。
 比如盛家上一代的三兄弟。
 老大承袭家业却贪欢好色,为了一个歌姬,搭上全部身家性命;老二风度翩翩、倜傥潇洒的探花郎,宠妾灭妻,与侯府嫡女出身的妻子几乎成仇;老三最极品,吃喝嫖赌每样都沾,却一直活到现在祸害子孙。
 这一代盛紘早年也挺宠妾灭妻的,只不过他是文人政客,懂得收敛。
 而孙家这样的,算是集大成者。
 “所以说,嫁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好也有不好。”墨兰怡然一笑,支颐赏花。
 要是父母有慈心,确实是会为儿女寻一门好亲事;但怕就怕父母没慈心,只盯着功名利禄,有求清名的,把女儿特意许给贫寒人家;有求富贵的,男方是丑是残无所谓。
 她不知道在盛家老宅发生的事情,但她知道平宁郡主已经找到心仪儿媳的事情,才由此引发感慨。
 平宁郡主既没选嘉成县主、也没选盛明兰,而是选了另一位大家闺秀——申和珍。
 申和珍,是真宗时期丞相的孙女,家学渊源。比齐衡和明兰还要小上几岁,为了能求娶到人家,平宁郡主都下了军令状,等齐衡高中便会上门提亲。
 如果不中,她们家也无颜再登门了。
 齐衡,论外表、论性格都是无可挑剔的。但申家也并非泛泛之辈,要是齐衡空有外表,而无头脑,那和绣花枕头也没什么分别。
 肯定是不会选这样的人当孙女婿的。
 “平宁郡主还真是会挑儿媳妇,一挑就挑了个这么好的。”露种伸手合拢主子柔软的发梢,盘成髻,再以明珠钗固定住。
 墨兰略牵了牵唇角算是一笑,“姻亲是好姻亲,合不合意就不知道了。”
 少年人的感情总是炙热的,因为还没被现实冻伤热血。平宁郡主在两人感情正浓时,棒打鸳鸯,可想而知齐衡会有多反感。
 当然,平宁郡主也可能先没说。毕竟眼下阶段,要紧的是齐衡好好复读,再下一次春闱中拿到好名次。
 “也不知道六姑娘回来后,要是知道齐国公和平宁郡主已经相看好了人家会怎么想。”
 “无非是听老太太的建议,看开点。”
 盛家的女儿总不能去给人做妾吧。要真是这样,都不用她出手了,盛紘直接一碗药下去,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当然这也是因为是自己女儿的原因。
 宋代虽有明文规定“杀子之家,父母、邻保与收生之人,皆徒刑编置。”,但在儒家思想统治多年的大地上,这样的刑罚却很难得到实施。
 只为那一句“父为子纲”。
 所以在请安时,听闻宁远侯二公子为一外室气死老父。
 当即就有脾气火爆的夫人说:“这等孽障若是生在我家,早打死了事。也就秦妹妹太慈和,才让那小孽障拿住了。”
 “哎,我也是可怜这孩子从小没了母亲,那知、那知……我这是纵出了祸来了呀。”晋升为太夫人的秦氏说着,悲从中来。但好歹还记得这是在宫里,不敢真落泪失态。
 “那他最后娶了哪位朱氏么?”为了外室顶撞老子,还把人给气死,怎么看顾廷烨都是个痴情种。如今脱离侯府,自立门户,再也没人能阻挠他与心爱之人在一起,应该能如愿娶朱氏过门。
 墨兰想,如果情孝无法两全,那么即使只全一个,顾廷烨也不是一无所有。
 况且他外祖家是盐商,说句豪富也不为过。而他外祖又只有他一个孙辈,所有家财全都留给了他。不然当年顾廷烨随忠勤伯爵府来登州下聘时,怎么会惹来那么多杀手,还不是财帛动人心。
 小秦氏摇摇头,“不知道。他离家远去后,就在未给家里寄过一封书信,他现在身在何方、过得好不好,家里全都不知道。”
 平宁郡主放下茶碗,冷冷道:“如此不孝之子,夫人还关心什么。他既不将你当成母亲,你又何必把他当成儿子。”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她为什么看上去小秦氏还生气。
 只有墨兰稍微知道一点,大概是因为她家也有个不是很听话的儿子吧。
 不过子女不听父母的话,真就罪大恶极么。
 墨兰想了想,还真不一定。
 “如今你大儿子继承爵位,你也是府里的老太太了,也该保重自身。将来还要享儿孙福呢。”墨兰略宽慰几句。
 小秦氏的表情顿了一下,旋即叩谢皇后关心。
 要说起顾家也是一笔烂账。
 顾偃开最爱的女人是她那个多才多艺的长姐。即使知道长姐身体不好、又不善理家,还是十年如一日的爱着她。
 要不是当年顾家亏空几十万银子,恰巧又遇上想通过嫁女入侯门,来改换门庭的白家出资。只怕他们现在也还是一对恩爱夫妻。
 可惜长姐那个脆弱的身体、那幅敏感的心性,被休回娘家后没多久就死了。这也成为顾偃开心上一道极深的伤口。
 小秦氏跟姐姐关系尚可,也不是不知道,当年姐姐在这件事情上确实很无辜。
 姐姐因为种种原因,甚少能担起主持中馈之职,当年管家权都是在老太太手上。要说疏漏,也是老太太疏漏,但是最后所有人都把责任推到姐姐身上,不顾她还怀着顾家的骨肉,就把她休回娘家。
 她大姐姐委屈,难道她就不委屈了?
 大秦氏嫁到侯府后的言行,不可能不影响了家中女儿。外头都说秦家姑娘不敬公婆,不善持家,还不好生养。
 小秦氏是她嫡亲的妹妹,受到的影响最大的,一直到及笄了都迟迟不能说上合适的亲事。而且那时东昌侯府只是个空壳子,兄嫂为省她的嫁妆,把她嫁给姐夫顾偃开做续弦。
 还说什么她大姐的儿子看着就不是个长寿的,白氏生的更是个小杂种,能任她摆弄。
 是啊,她既然都算好了,说什么也不会让任何人破坏。
 小秦氏泪眼婆娑,掩下眸中冷意。
 她一步步谋算,气死顾偃开、逼走顾廷烨,最后却便宜了病恹恹的顾庭煜,继任成为新的宁远侯。
 而且这些时日顾庭煜对自己意见不够认可的态度、在自己要用孝道压制时隐含威胁的话语,更是让她心惊。
 足够说明,她这么多年根本是在养虎为患。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小秦氏故作坚强,“大郎身体原就不好,最近家里事情又多,所有事情都压在他一人身上,我真担心他会倒在我前面。幸好,我这身体还行,眼下还能帮他多看顾着些。”
 所有话都是为提炼‘顾家大郎身体不好’这个核心服务。
 墨兰道:“那个母亲不是如此呢。”说罢,微微一笑。
 其实谁不知道顾家大郎身体不好,即便是承袭爵位也无法出仕。但是朝廷顾念宁远侯府几代埋骨军中,又是开国功臣,因此愿意拿这份尊荣养着。
 要是顾庭煜实在生不出儿子,礼部那边也拟了兄终弟及的章程,好给武将们表个态。朝廷有为他们的爵位、终身操心。
 絮絮了一会儿,命妇们也都散去。
 午膳的时分,赵祯准时来仁明殿用膳。
 赵祯一连用了三碗汤,喝完以后赞不绝口,“好鲜啊!”
 “这盅玉露鲜笋汤要现剥现做。一早要先去竹林找到新鲜的笋,就地洗净,再用主刀切去笋下两寸,只留最鲜嫩的部分,再用露水、黄耳、姜汁、花雕做饰。才会有这么天然的气味。”墨兰娓娓道来。她一向精细饮食,讲究天然氛围。
 “看来宫人们的心思被你调教的越来越灵巧了。”
 墨兰掩袖一笑,“这次倒是多亏了小玄英咱们才有口福。”
 孩子长满周岁可以适当的吃些汤水来锻炼咀嚼能力,但是味道过浓,汤里的油脂偏多,孩子脆弱的肠胃就很难消化。
 所以司膳房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么一道清淡鲜甜的汤,可供小皇子品味。
第460章 (会员加更)
 小玄英的小桌子摆在大桌子上,墨兰一边自己吃着,一边又要照顾这个小祖宗。
 他的牙已经冒出了好几个小小的白米点,倒不难受,就是爱用那个小白米点去啃东西。墨兰舀了一勺汤到他小碗里。但小玄英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此,他干脆一把抓住了母亲的手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墨兰躲不及,还真被他咬住了,当然就他那点小牙,与其说咬、还不如说含更恰当。
 “小脏货!”墨兰将手抽出,云栽奉上干净湿热的帕子,墨兰接过擦干净了他的口水,但一转头小玄英又准备把自己的小胖手放进嘴里。
 幸好身边的宫人都盯着,及时拿了出来,墨兰叮嘱道:“以后多盯着太子,莫让他总是啃手,平时也多替他净手。”
 手会碰到的物件太多了,这边小玄英细牙刚露,万一吃出了什么病怎么办。
 不让小玄英啃手,他不乐意了,嘴上一直‘啊啊啊’的叫着,直到墨兰拿了一个挂着小铃铛的绣球逗他时,方才咯咯的笑了起来。
 “兰儿教子有方。”赵祯忍不住感叹。
 这或许就是他想象中母与子正常的相处画面。
 有孩子陪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到了傍晚,墨兰整理着小玄英周岁礼上收到的贺礼。
 赵祯闲来无事,看着铺了一桌的纸笔墨砚,随手取过一件问:“这幅是汉代钟繇的墨迹,将来是想让咱们儿子学楷书?是了你是学卫夫人书,自然更喜欢这一派。”说着,自己便恍然大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