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岩回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在电脑前忙着。
 他从她面前走过,她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
 “你没什么工作要找我么?”他坐下后,有些不满。
 “暂时没有,上市辅导班的课堂笔记我发你邮箱了;其他一些事务性工作都整理好了,收发文件、本月预算和决算、发票酒店订单这些。”她转头,透过格栅缝隙。
 “不能过来说么?”他无端地提要求,其实本想好好说话的,看她不屑一顾的样子又忽然生气。
 她其实也生气,为了什么说不出的原因,堵着口气,也许还是那天和大小姐正面交锋的事,但她不承认。“那等会儿吧,我在排计划表,等排好了向你汇报本周工作。”
 “排什么计划表?”
 “总经办年终尾牙活动!”
 “谁让你排的?”
 “达木总说庄主任请假了,工作不能耽搁,让我接手负责。”
 “我没同意!”他不知何时,走过来了,站在她办公桌前。
 她抬头看他,他已经扭身就去找总经理。
 达木乐呵呵地跟过来,朝着退思赞不绝口,“我跟闫助理提了提,她说可以,年轻人勇于担当,提出表扬!”
 “她还有本职工作要忙呢?”中岩站在两人中间,强调:“接这么重的工作任务,会忙不过来的。”
 “我可以的,不会忙不过来。”退思客气起身,拆自家领导的台。
 达木点头:“你看,人家都说可以。”
 中岩给晾在沙滩上,“你自己的工作这么不饱和?还有余力负责总经办的项目。”
 “确实不饱和,部门助理的工作很简单,该做的我已经做完了。”
 “你听听!”达木恨不能立刻竖起大拇指,他朝中岩的脸扫了扫,意思:你家助理自己都愿意,你还有意见!
 中岩气得语塞,转头瞪她。
 “不过时间太紧,等我计划表排出来,还请达木总邮件跟一下,帮我站站台!不然我担心调动不了这么多部门的人。”退思有过上一次的经验,知道跨部门协调的难度。
 “行,你需要用到哪些人,调动什么资源,直接跟我说。”达木投了个欣然赞赏的眼神给她,满意。
 “前期庄主任做的预算表里有几项没有考虑进去,我加上了,做了标注,总额会小幅上调一点。”
 “可以上浮,尽量考虑全面,超预算的部分要合理解释。”达木索性走过去,看退思电脑屏幕上的表格。
 他们谈起工作细节,中岩给挤得后退一步,成了多余的人。
 等他们商议完,他还站在那儿,一股莫名的倔强劲儿。
 达木踏踏实实回自己办公室了。
 “我才是你的直接领导!”他靠到她办公桌上,垂手敲了敲桌面。
 “嗯,我知道。”退思点头:“这不是你们家的买卖么?都是一家人,还分这么清!”
 这话说的,他不爱听,“公司是公司,家人是家人,怎么能混在一起。”
 她听了,真觉得好笑,脸上忍不住浮起点嘲笑的颜色:“不能混么?你的“家人”进进出出不是经常的事么?泼咖啡、砸电脑!”
 一句话说的他用力攥了攥拳头,果然还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有人进来,“中岩总,楼下大厅咱们写春联,达木总说请你去写几个字!”
 他一肚子气,抬手指指,“请闫助理去写,她可是大书法家!”
 退思抬头用力瞪他,他转身回自己座位上,交代:“快去!你不是工作不饱和么,有的是空!”
 退思大眼睛都快瞪得凸出来了,要不是体谅总经办同事在门口站着等,不想让人家无端受害,她绝不能就范。
 她站起身,去了,心里想着,怎么才能伸手过去把陈中岩立刻掐死。
 中岩其实龙岩出差很不顺利,本来今年新对接的大客户,因为一家外资新公司星源电子的介入,供应链关系受到很大冲击,哪怕他出面约客户代表谈扩大合作,压缩利润空间的情况下,客户方的回应也还是不太积极。他一人坐在办公桌前,从头到尾考虑这件事,一直坐到下班时间。
 他站在窗前,打电话给老爸,这么个严峻的形式,得坐在一起商议对策,他的市场经验就这几年,陈董才是商海沉浮的老手。电话被按掉了,对方显然在忙更重要的事。
 退思回来,看到他背影。她做好计划表去找总经理汇报工作,再回来时,他还是个背影。
 已经是周五,公司很快人去楼空,退思下班走时悄无声息。
 中岩一回头,背后已经空无一人。
 他盯着隔断后那张办公桌,看了一会儿,并没在想这张办公桌的主人,反而在想肖潇,要和解么?还是开诚布公地谈呢?
 和解,就奔着结婚去了;坐下来谈,只有分道扬镳一个结果。
 过了年他就26,虚岁27,要面对的人生难题越来越多。也很正常,有人一出生就是地狱模式呢!他对自己说。
 正静心想着,忽然电话响起来,人的精神世界和物质世界可能真的会共振,电话是肖潇妈妈打来的:“中岩,明天晚上过来吃饭吧,本来想叫你今天来的,可惜东山那边送过来的海鲜不好,所以你肖叔叔说明天,特地交代他们送新鲜海鱼过来。”
 同个时刻,有另一个电话打进来,是“闫助理”。
 他答应好肖潇妈妈的邀请,接着给闫助理打回去。
 “喂,领导!”她开口声音毕恭毕敬。
 是个难得和谐的开场,他持重语调:“什么事?”刚持重完就忍不住质问:“我还没下班,你就走了!”
 又不是家奴,下班时间到了当然就走啊!退思没理他这句,“领导,明天周六,下午能借你车用么?”
 “干嘛?”
 “我答应了袁总他们去十里蓝山看日落,你要是一起去,我当司机;你要是没空,我想借车。”
 “这是公司的车,他们知道么?”他深意是不想让那群二代们对她的身份有什么误解。
 “我跟他们说了,放心,我不假装有钱人!”她言辞犀利,举着把双刃剑,既劈自己,也劈他。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的,你不是这个意思!”她重复。
 中岩挂了电话,自己走到茶吧,泡了杯疏肝解郁的冲剂喝,缓一缓。
 周六中午,他开车到清风公寓,坐在车里等她下来交接,她换了套清爽的运动衫,比平常办公室里多了活泼和力量。
 他下车时看了眼她透明生光的微笑的脸,忽然心里不平衡,她这么高兴!兴致高昂,是和别人去爬山,和他无关;而他,晚上要去赴宴,等着被兴师问罪。
 “送我去春在城。”他换到副驾位置,临时改了主意。
 “嗯?你不是要回公司加班么?”本来说好送他去公司的。
 “不去了。”
 真善变!退思发动车子,调转车头,嘟囔:“春在城很远诶,你早说咱们应该提早半小时的。”
 “你去玩而已,赶什么时间,又不是正经事。”
 “怎么是去玩!我也是为了公司去的,你知道lily么?她们公司是做胶黏剂的,隐形冠军,我上周已经推荐给咱们工厂了,周五送样来,我去跟着,制造总监非常满意,说只这一项,今年的降本增效目标就完成了。”她说的有理有据。
 他抱着手臂,只听着没作声。
 “所以领导,本地就近供需对接也有很多机会,我想接手总经办对外关系的工作,你看行么?”她顺便提要求。
 他其实心里点头同意了,嘴上没说,“你是不是真的太闲了!给你派个正经差事。”
 “什么?”
 “明天过来帮我盯着房子的装修进度,我正好没空。”他春在城的房子正在收尾。
 她撇嘴不同意:“周末加班要算双倍工资的,我不给人义务劳动!”况且她自己的房子还需要盯。
 退思转头看了他一眼,没开口,没告诉他,她买了房子,在合家欢小区。
 中岩晚上去肖潇家吃饭,她们家在老城区,中庭种着大王椰子树,朴实无华又低调非常。他进门时,肖潇妈妈很热情,“快进来,你肖叔叔在书房呢,你们先泡茶,饭菜马上好。”“奥,潇潇不在家,她说工作太忙了,晚上没空。”她着意提醒。
 中岩大概猜到了,意料之中,点头客随主便。
 当然,他只差一点就不是客人,是半个主人了。
 差一点就是翁婿的两个人,对坐着喝茶,肖行长闲话家常,聊国际、国内局势,也聊自己女儿,“.…..她小时候最爱管着我,我晚上一过十点钟不到家,她准电话问我在哪里!那时候他们都笑我是女儿奴,被女儿管得死死的。不过这不就是亲女儿的关心嘛,这是女儿的爱!”他强调给他听,“做男人的,成大事,不拘小节,得有胸怀,得理解她们。”
 中岩听懂了,端着茶盅喝茶,没言声。
 “我就这一个宝贝女儿,什么都是为了她!不然你想想,人奋斗一辈子,多苦多难的一条路啊,为了什么!只要她开开心心,她喜欢她愿意,我就都同意,都顺着她意思。”他给他添茶,只说好的一面,不好的一面,当然是,女儿不同意的,他也不同意;女儿不喜欢的,他也不喜欢。
 中岩这时点点头,“我知道,潇潇最崇拜的人就是您,她一直说,爸爸是她见过最优秀的男人。”
 说的肖行长呵呵笑开了,“她这张小嘴,从小就最会甜言蜜语。”“所以你看她,心思最单纯的,小女孩一样。那天从你公司回来,关在房里一下午,她妈妈怎么问也不说原因,我们都急坏了!还是问了她朋友知道你们吵架了,当然她去你办公室干涉你的工作是有不对的地方,但是你办公室里有风评这么不好的女助理,也是很不应该。反过来讲,她如果不去,她怎么知道这个情况呢!”“中岩啊,你还年轻,不知道有些女人的危害,是坏到骨子里,披着单纯美丽的外皮,让你分辨不清措手不及。”“别觉得潇潇是小题大做,她也是紧张你们之间难得的这份感情。”
 肖行长最后起身,拍拍准女婿的肩头:“吃了晚饭,去接她吧,她说是在忙那个展会,我们都知道,是在怄你这口气。别让她生气!”
 他没法不点头,被架在火上,跟拿刀逼着没两样。
 所以晚饭就吃的很快、也很潦草。中岩从前没怎么觉得,肖家慈父慈母对女儿的爱是这么令人不可承受之重;也没觉出过,他在准岳父面前,原来是这么势微,仿佛毫无说不的权力。
 他一直以为,他们两家算优势互补强强联合,原来在肖家眼里,并不是。
 肖潇妈妈送中岩出门,再次要求他:“你去接她,她肯定高兴,两个人好好聊一聊,说开了都是小事。”
 是该好好聊一聊,他点头,“好,谢谢阿姨。”
 他没开车,以为今天要喝点酒,原来给他安排好了任务,没酒喝。穿过中庭,他还没想好,是不是顺水推舟,去接她,谈一谈;捡日不如撞日,索性就谈了吧!
 他在小区门叫了辆车,去沙坡尾。车子还没开到路口,他接到退思电话,电话里传来她紧张到发颤的声音:“我出了一点事故,我想得先打电话给你,已经报警,现在在等交警来。就是,我撞了前面的车,后面的车撞了我……”
 “在哪里?你人怎么样?”他马上问。
 “在隧道口,三辆车撞在一起……我没事!”
 他立刻换了目的地,很快赶到隧道口,交警已经到场处理,三车连撞事故。
 退思开车的经验有限,人生第一次出事故,除了惊吓还有点无措,看到他下车的身影,眼神里掺着望眼欲穿。
 三车连撞,卡宴在中间,车辆同时都亮着双闪,莫名让人紧张。司机被分开询问,退思站在高大的交警面前,路灯光下显得单薄怯懦。
 她倒不是真的怯懦,只是事发突然,惊慌了一阵,有一刻担忧要赔多少钱的问题,像小时候外婆总是提醒她听老师的话、不要和同学吵架,因为出了纠纷,没钱赔偿。乖巧听话是这样家庭长大孩子的唯一出路。
 中岩一来,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触到她手指,冰凉。他关切的眼神看她。
 “我没事!”退思转头来简短说,经过复述碰撞时的情况,她已经渐渐镇静下来。刚开始面对车子巨响、急刹、连环碰撞,加上不是自己的车,没有底气;车主一到,她有底气多了,平复很多。
 因为没有人员伤亡,交警忙着做现场勘测,本来可以快速处置,但在责任划分环节,第三辆车主有异议,掰扯起来。
 “女司机不行,忽然急刹!要不是她刹车,我怎么会撞上去,不能算我全责……”“小姑娘一看就不行,做不了主,车也不是她的,开的男朋友车!一出事就打电话摇人。”“开这么好的车,技术这么烂,真是浪费!”
 交警没来时,那人就这样说了半天,这时还是这样说辞。
 中岩偏身来,提醒退思:“不用理他,以交警判断为准;也别担心,我们有保险。”
 所以配合事故现场工作,耽搁了很久。夜里十一点多,《认定书》还没有出来。
 中岩手机响了,是肖潇妈妈打来,“阿姨,对,没去成!”“我车子出了一点事故,三车连撞,挺麻烦的,还在处理……奥,人没事,不要紧!”
 交警的车灯一闪闪的光,映在他们脸上。“你要是忙可以先走,剩下的事我能处理。”她听到他电话里的声音。
 “能么?”他挂了电话,垂眸看她一眼,低声说:“能的话,还吓得手脚冰凉。”
 “谁手脚冰凉了!”她马上反驳。
 “你!”他确定。
 她伸手去抓他的手,放在他手心试温度,“凉么?哪凉了!”
 他也当真用力握了握,不凉,点头:“行!这是过河拆桥!”
 “哪里过河拆桥,我就没怕过!本来就不是我的责任,是后车突然撞上来,我吓了一跳才踩的刹车!”
 她还在自证,他幽幽说起:“这车我开了两年,都没出过险,现在好了,明年保险要加码了!我觉得应该从你的当司机的工资里扣,怎么样?”
 “啊,什么?”她一秒清醒:“不能这么算吧……那个,这是一点意外。特别,谁能都像你,车技那么好!”
 脑子转的挺快呀!中岩从一整晚的低气压里恢复过来,脸上表情舒展开:“是吧,还是承认自己技术不行!”“不过你也是有过人之处,我开车这么多年,从来没经历过三车连撞,你才开几天,就赶上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他调侃的语调。
 事已至此,紧张劲儿过了,被调侃两句也没什么,她认了!“都是你的车好啦,跟我没什么关系。”
 “好在哪儿?说说。”
 “刹车特别灵,一下就刹住了,不给后方一丁点儿反应时间!”
 他哼了哼,明晃晃瞪她一眼。
 临近午夜,厦门的冬天赶上寒潮,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冷么?”他偏身挡着风口,问。
 这话听起来耳熟,像是十年时空隧道里折射出来的回音!退思抬头,和他视线交错。
 “不冷!”她说。
 他不知道,她冷的时候过去了,已经不冷了。
 处理事故,很花了几天时间。
 中岩第二天腾出空来,考虑再三,打电话给肖潇,电话响了很久,她没接;他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垂着头,又打了一遍过去,还是没接。
 他背靠着窗台,一团稀薄的日光映在后背上。“这两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咱们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吧。”他耐心打字给她,隔了很久,她没回。
 周一公司按部就班运转,退思把筛选出的尾牙礼品供应商拿去跟总经理讨论,商议得差不多,她起身时,中岩正推门进来。
 达木抬头关心问道:“和肖潇和好了么?”
 中岩没应声,他不是来谈感情生活的,是来谈竞争对手星源电子的。
 退思反手关上门,没听见他回应什么。
 下午开完管理周会,她坐在位置上整理会议纪要,听见中岩低声打电话,“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订位置,有新到的和牛。肯定按你的口味做,我交代井田先生。”“知道你吃的晚,咱们约八点钟。”语声温柔,关系亲密。
 他这么柔声细语、温言软语、轻言低语……
 她手上敲着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忽然心里冲出一团遏制不住的、不熟悉的情绪,像只阴恻恻的恶鬼。
 办公室里安静了好一阵儿,中岩在看报表,拧着眉。
 退思处理各部门周报内容和项目进度的熟练度日益提升,很快发完反馈邮件,赶在七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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