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父快步走过来,跟闺女信步走在雪地里谁也没说话,爷俩的悠闲惬意,成为步履匆忙的人群之中一抹淡影,存在过却无甚大的记忆感。
走出东城佟父看着远处挑东西的人影,声音不快不慢的说道,“撬动了!”
芦苇脚步一顿复又继续走,放开手上的暖炉伸手接了两片雪花,攥了攥,“说了新故事?”
“没有,说了你们当初真实的处境,他现在面对群狼环视如同当年的你们,没有盟友助力,注定会沦为博弈的牺牲品。”
“我告诉他,你当初是如何从他那个环境里走出来的,有时候旁观者,可能不如当局者明白,但是我们这个旁观者,有上帝的视角不是吗?”
“几千年的文化沉淀,页页都告诉我们,权谋的阴诡角斗,斗的本身就是自己的头脑和审时度势,他的君只是君,君如今弱小,君臣一心是美谈,一旦君的爪牙锋利了,他就是君磨爪子的对象,哪怕跟君一路走来同心的人,也一样会被牺牲了。”
“他为人的确算计阴狠,在亦正亦邪间选择了治下的百姓,孤独的人,总想拥抱烈火温暖自己,爸不想看这么个人没了,我说了我该说的话,也是回报他的一罐鹿胎膏了,佟父说完龇牙笑笑。
“他就是因为孑然一身,他的君才用他的,他生了博后路的心,他的君岂可再容他?”芦苇嗤笑的看着她爸,为什么这么天真?这不是做生意买卖可以讨价还价。
“丫头,”佟父停下脚步看着闺女,不顾不合规矩伸手握紧芦苇的手臂,正视她严肃的说道;
“他身后站着豆庄的几百口子人,我们不是什么圣人,更没什么能力救他们,可我们不应该漠视他们的生命,那些刚出生呱呱落地的孩子,都是因为我们父女才安定下来的。”
“我们在能自保的情况下,提醒的不是他,而是告诉他,那是豆庄的几百口子人,他死不是死一个人,他的对手会让全豆庄死完的,他的君不会帮他,只会恼火他的不堪重用,利益考虑下最先推出的永远是豆庄人……”
芦苇用力的拿下她爸的手,“我不会跟他裹挟了,豆庄的生与死与我们何干?我能给他积蓄力量钱财,已经是我最大的善意了,我不想跟他越牵扯越深,我没有胸怀大义成全别人牺牲自己的想法。”
“爸,我有孩子了,采薇有孩子了,棒槌正在一岁一岁的长大,我们都活在刀尖上,我为豆庄的孩子考虑了,他们谁为我的孩子考虑过?”
“我行差踏错一步路,最先出事的就是你跟孩子,我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被人拿捏的弱点,这个孩子本不应该出生的,不是吗爸?”
佟父眼里都是沉重的颓然,“吴……大人答应会放了我们……”
“那不是他聪明吗?我已经不愿为他所用了,他还没有足够的资本对抗他的政敌,他不答应你的条件,他明天就能被人拉下去,刀不顺手不但不能自卫,反而会割伤自己。”
“他除了暂时答应你,他还有别的办法吗?他这样反复无常的人,做出的保证,我们不应该听听就算了吗?他答应我就是再帮他自己,他心里最明白不过了,他为什么还会考虑呢?”
“我已经被万源东家针对了,可是他没有对我们伸出援助的手,从他冷眼旁观万源针对我的时候,我们的捆绑能留下这样的体面,我想我做的已经够得体了。”
“路,我已经为他铺平打通了,他没有能力走出去,那是他自己的事,我佟芦苇,不会在帮他了,南阳城即便没有了他,还会来别的官老爷,我依然不缺被人威胁的命运,那我为何不换个强大的主人依靠?那样至少我能保住你们。”
佟父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心里的一股精气神突然无形散了,瞬间苍老了十多岁。
“可是我们不答应他,他不会轻易的放过我们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捏死我们这样的轻而易举……”
“那就整个豆庄一起死呀!我反正是无所谓了,与其帮他羽翼丰满后死,不如现在下手还能多条路出来,”芦苇说的漫不经心,手里的雪花被捏成水落在地上,轻飘飘的声音,重如铁锤砸在她爸的心头上。
“从万源注意到我们那一刻开始,他选择袖手旁观,就表明了他的立场,豆庄生他生,豆庄死他死,这是君给他的昭恩,也是君给他的立场,更是君给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仁慈,他守护好就是君的仁义美名,守护不好,就用豆庄人的血肥豆庄的田呗!”
“他心里时刻盘算我入商籍,我更不会为这种凉薄,且目光短浅的人押上一切的,爸,你应该收了你的善良怜悯,豆庄的民安家和,磨灭了你的小心谨慎,更磨灭了让你怎么遵守生存的规则了。”
“古往今来有多少权力顶峰的人,是屹立不倒的?是心善仁慈的?”
“况且他是官,我们是民,我们和他是与虎同伴,爸见电视里演的,倒头来有几个是好下场的?”
“我的脑袋理智告诉我们,我应该全力筹谋抽身而退,保全跟随我们的人,这才是我们最该做的善心。”
“他既送了花老头上门,又把真正的孩子送我眼前,我为何不用?吴家的嫡公子小疤赖?叶家仅存的根苗昌树?这狸猫换太子用的真是太烂了!”
佟父有些茫然的看着漫天大雪,“爸或许是真的老了!眼睛里看不了无辜的人死,明明自己都像蝼蚁一样活着,还总是看不得这看不得那的!”
“那就蒙上眼睛不要看,只当是一场梦,这场梦里来来去去的人,该行他们自己的事,我们爷俩身处其中,更应该顺应自然规律,”芦苇知道她跟她爸会有分歧,可她不能在容忍她爸的心软了。
“爸我们回柳林村了,阿娘采薇她们还在等我们回去吃饭,”芦苇说完抬脚继续走。
佟父仿佛被一棍打中了天灵盖,浑身激灵灵的都是冷意,佟母娘几个殷切的笑脸出现在眼前,他低头跟在闺女的身后。
“世上很苦的人比比皆是,可是苦的人从来说不出怜悯和苦意,因为苦早就当饭吃了,能说出很苦很孤独的人,恰恰是最不应该说的人,爸知道是为何吗?”芦苇回头笑问。
佟父没有回答,他挺直脊背迎着风雪而走。
芦苇笑的欢快开心,“我从来没听过谁的苦难孤独,能被人用语言表达出来的。”
“如吴大人,他总能轻言笑谈自己的出生,就算说自己从小到大的往事,都无一句孤独言语可诉。”
“他知道他的孤独对比那群嘶喊要活,却死了的人是无足轻重的,哪怕一声叹息,都是无言的矫情,无病呻吟的作态,”芦苇的声音和着脚下的雪,松松的没有任何起伏。
吴大人一个人自斟自饮的喝着酒,桌上的盒子敞开着,他已没了往昔的玩世不恭,脸上都是平静且冷漠的酣畅淋漓。
“斐汝别喝了,”胖护卫终于在吴大人的第三壶酒斟完,夺过了他的酒杯。
“忠君呀!小舅父留在我身边的意义,不就是敲打我忠君吗?”吴大人讽刺的笑问胖护卫。
“不是的,我是保护你的,不管你信与不信,我的的确确是保护你的……”
“那这是什么?”吴大人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巧的令牌。
胖护卫看见外甥手里的令牌,脸上顿时惊慌起来,伸手去夺,被吴大人轻易的躲闪开。
“斐汝,令牌不是你想的意思,我被阿父千叮咛万嘱咐着,一切都是保你平安长大,这令牌你千万不可让它……”胖护卫焦急的看着吴大人想解释。
吴大人一脸的冷漠,完全不把这位舅父解释的话当真。
胖护卫最后心一横,附在外甥的耳边交代了来历。
“这令牌我早些年弄丢了,告知你外爷后,他却不许我声张,你是如何得到它的?”
吴大人没回答,而是把令牌还给了胖护卫。
“大人,刚刚佟老头的话你认真考虑一下,你无人可用,何必对他们父女赶尽杀绝……”
吴大人扯嘴笑笑,“一介草民而已,不过是有几分智慧罢了,豆庄需要他们,他们就还有价值用,豆庄一旦不需要他们了,舅父说我该把人送给别人用吗?”
“他们可以为我创造一个豆庄,你又能保证他们不为别人创造豆庄?想保命我给了机会的,做我家奴都是抬举了他们父女。”
“大人,别……”
“舅父话太多了,”吴大人收敛了笑意,目光陡然冷厉下来,一副无可商量的架势。
胖护卫欲言又止的看着吴大人,“那豆庄大东家……”
“舅父找个信的过的人接,要用最快的速度摸清豆庄的事物,不要伸手僭越表现,豆庄放开手让给他们父女耍,可惜了!这么识时务的人不肯上道,宁愿自断双脚都不愿为奴!”
“还有,把小疤赖保护好,他是叶府唯一的孩子,舅父你应该也不愿他出事了吧?吴大人说完脸上露出一抹笑
胖护卫龛动了一下嘴,看外甥什么话也说不进的模样,心里深深的都是担忧。
不知阿父地下有知悔不悔?他身上有一半自认吴家人高高在上的血脉,还有一半叶家人的忠愚,这样的人怎么担得起那几百人的生命?
吴大人的心情是说不尽的好,豆庄稳稳当当到他手里了,他不在乎舅父的想法,也不想知道外爷临终留下的遗言,他现在是南阳城的天,南阳城就应该他说了算。
“怎么又摆弄这东西呀?”佟母抱孩子进屋,手里拿着一条毯子给芦苇。
芦苇起身坐下,“没什么,就是今年一年没做事,有些手痒烦了。”
“没事少摆弄这些东西身体重要,”佟母嗔怪的说闺女,她怀里的孩子睁大眼睛看着芦苇。
“你抱抱小麻头……”
“我身上凉别冰了他,”芦苇摆手低头摘盆里的干花。
“阿姐,我把二姐找来了,”棒槌快活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肩膀上扛着土狗子哈哈笑。
“找你二姐干啥?”佟母不解的看着儿子。
“我找采薇做点东西,”芦苇放下手里的花盆解释了一下。
“做什么东西?”佟母好奇。
“我们抱好外孙就可以了,让她们姐妹瞎折腾去,”佟父扯着佟母还有棒槌走了,屋里留下芦苇姐俩说话做事。
“阿姐做什么?”采薇走到火盆边坐下,面前摆着小罐子小炉子,还有各种精致的工具。
“教你做香膏香水呀!”芦苇低头从椅子后面拖出来一个大坛子。
“香膏?”采薇赶紧起身过去接了大坛子。
“阿姐不是说这东西我们暂时不做吗?”
“我们是不做,可是不代表别人不做呀!你无须知道谁做,只按照我的吩咐,过完年去新庄子上自己悄悄的做,别让任何人知道是你在做花膏,”芦苇有些累的伸了伸脚。
采薇目光一冷,“是不是我们出事了?”
芦苇捶着手臂没回答,好半天有些力疲的坐回躺椅里。
“我现在教你做两款香膏,一款步步香丸、两款香水、还有之前让你做的香,你做出来了没?”
“按照阿姐的吩咐都做出来了,要是需要我现在就可以给拿来,”采薇说着就起身。
“不是现在要不着急,罐子里是我夏日吩咐棒槌摘的荷花,油萃过的,你把盒子里那团甜香的东西切点出来,小火慢慢的烧化,温度大概是化了即可不要烫热,”芦苇指着采薇坐过的位置说完。
采薇返身坐回自己的位置,拿出她姐说的蜜蜡切起来。
“蜜蜡就是林子里的蜂巢熬出来的,野蜂巢并不是都能用,熬蜜蜡得用三年蜂巢最佳,太老或者刚筑的都不行,熬不出来多少蜂蜡,油萃香膏几乎都离不开蜂蜡,”芦苇一边注目采薇切东西,一边告诉她基础知识。
“这些够吗?”采薇切好端给她姐看。
“够了,把罐子里放上水,蜂蜡放架子上盖紧隔水蒸,”芦苇吩咐道。
“不是直接熬了?”采薇记得刚她姐说熬的。
“怕你手笨把蜂蜡熬糊了,”芦苇歪躺在椅子里笑。
“阿姐看不起人,”采薇嘟囔笑手却不闲着,把小炉子里添了不少碎木头火。
“打开坛罐子,”芦苇呶呶嘴。
采薇抱过坛子拿刀在坛口划拉半天,坛肚上贴着纸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开了坛口,一股沁人心脾的荷花香迎面扑来。
“这是……荷花香?怎么这么香呀?”采薇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姐。
“刚刚说了,油萃能保留荷花最大的香气,”芦苇伸手拿了一个竹勺子给采薇。
“舀多少出来?”采薇看竹勺并不大。
“一勺蜂蜡四勺花油,”芦苇又反手端了一盘小罐出来放下,从椅靠挂的袋子里抓了一块荷叶。
“阿姐蜂蜡蒸化了,”采薇揭开蒸罐要端出蜜蜡。
“不要端出来,就这么慢慢兑花油进去,把蜡水与花油充分搅拌均匀,搅拌好舀进小瓷罐里,舀八分满即可,等它彻底冷冻上就能用了,”芦苇说完把撕好的荷叶递给采薇,示意她给放进去。
采薇搅了好一会感觉可以了,手忙脚乱的把罐子拿出来,舀花油倒小罐里。
一盘小罐有十二只,全部舀完油正好没有了,把小盘端去门口吹冷风,约么两杯茶的功夫,小白罐里的油膏冷住。
“阿姐这好了吗?”采薇端盘子给她姐看。
芦苇拿起一罐刮了一点,抬起采薇的手在她手腕上涂了涂,“这就是香膏了。”
采薇忍不住放在鼻子下闻,“这抹了油膏,怎么香的跟肉里长的一样呀?细闻闻还有荷叶的味道呢!”
芦苇坐直身体接过盘子,拿出盖子仔细给每个瓷罐盖紧,“这款是荷花香膏,你把桃花香膏也原样的做出来吧!”
“好!”采薇有些兴奋的答应好,连忙抱着蜂蜡开始切块出来。
“这香膏做的太容易了!比我做线香可容易多了,”采薇低头小声说道。
“容易?”芦苇抬头看采薇,一副你怎么这么敢说的?
“怎么了阿姐?”采薇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姐。
“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长什么样呀!你这做最后成品的人,怎么敢口出狂言的?”芦苇真想打开采薇脑壳看看。
“你可知道我为了这点桃花油和荷花油,除了扫花就是浸油,忙了差不多一个半月,还把做好的花油封存发酵几个月,才得以你现在能做出来的。”
采薇忙碌的手停下,“才一半个月呀!”
芦苇……
“我光捶叶粉都得忙二十天呢!”这半个月对采薇简直不值一提。
“大冬天的哪来的荷花香呀?”佟母的声音里都是惊讶。
芦苇默默的把瓷罐收好,继续歪躺回躺椅里不说了。
采薇以为她阿娘过来的,等半天没听到脚步声,她则放下心思继续忙桃花膏。
做花膏花费的时间并不多,两款花膏做完也就半个时辰多一点。
“你把锅炉收去旁边放好,现在我教你做花油,”芦苇扯了扯身上的毯子,指了指角落里有一个精致的篮屉。
采薇跑过去给拎来打开,篮子里是满满的新鲜小花,“这是什么花?”说完还趴里闻了闻。
“我花钱买的冬梅花,你左手边空的罐子是干净的,把篮子里的花挑进去,不要有脏烂的,挑好了花倒油里浸泡着,要是舍不得用荤油,倒素的大豆油、麻子油也能泡,你如果舍得下成本的话,做香膏用茶籽油最好。”
“荤油做花油处理不好,有一股腥味,这股味道冬天闻不到什么,但是天暖闻着味道就明显了,所以做花油最好的还是用木植物油。”
采薇听的一脸似懂非懂的,倒油淹没了梅花看着她姐。
芦苇渐渐的不耐烦起来,要不是她现在懒怠不想动,有这说的功夫她自己都做完了。
“把坛口盖上,一日一捞油里的花,每日坛子里都放一份新的干净梅花泡,如此重复放五次左右了,第六次放花泡三日捞出来,再次重复六至七次,正好花油泡满一个月滤出油。”
“看见这新鲜的梅花的花蕊了吗?摘下来跟鲜花一样不洗,直接放进花油里封的密不透气,窖藏两至五个月不等。”
“窖藏出来的好花油滤干净,做出来的香膏才会入体不散,没有经过窖藏的花油,做成花膏抹入皮肤上,只能保留一个时辰的香味,刚才我说的方法针对所有的鲜花适用,所有的花摘了都不能入水。”
“明白了阿姐,”采薇赶紧给坛子盖上搬去旁边放着,回来清理干净工具。
“现在做香袋了,”芦苇从脚边拿出一袋药材给采薇。
“丁香一两,檀香一两,干松一两,牡丹皮半两,茴香两分,零零香半两,”芦苇说到零零香,从手边盒子里拿出一把黢黑枯枝给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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