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的天黑下来。
周围没有人家,夜就像是墨汁浸透了天幕,整个的笼罩下来。
三人蜷缩在狭窄的小木船里,船身随着水波轻轻摇晃。
耳边时不时传来河水哗啦哗啦的声音。
空气湿漉漉的,浓重的水汽包裹着腐烂水草的腥味,以及一种只有夜晚才有的,带着一丝丝凉意的草木清香。
河汊子两岸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还有密匝匝的柳毛子,夜风一吹,沙沙作响。
“呱、呱、呱。”
大个的林蛙最先开始了夜晚的歌唱。
开始只有一只在叫,很快就变成了一组大合唱,此起彼伏,吵的人耳朵疼。
“咕儿~呱~”这是另一种林蛙,叫声带着转折。
“咯~咯~咯~”这是更小的蛙,当地有人管它叫老天爷的小舅子,传说这种蛙不能吃,吃了老天爷不答应。
草丛里各种虫儿也开始了鸣叫。
“㘗㘗㘗~㘗㘗㘗~”
蟋蟀或是蝈蝈声音又高又响,就像无数的小金属片在摩擦,声音时高时低。
“滋~滋~滋~”
“啵咯,啵咯~”
“嚓……嚓……嚓嚓……”
远处的草甸子里有时还会传来几声猫头鹰悠长的鸣叫,带着颤音,听着让人背后发凉。
乔春娣害怕地往白杜鹃身上靠了靠。
白杜鹃看向船尾的杨建设。
这种时候应该由杨建设安慰乔春娣才对。
因为太过黑暗,她看不清杨建设的脸,只能隐约看到船尾处缩成一团的黑影。
杨建设似乎也挺害怕。
白杜鹃突然想起来,杨建设这孩子最大的弱点:他怕鬼!
托他爹杨铁牛的福,杨建设小时候被他爹的鬼故事吓到心理阴影,就是现在也还是害怕鬼啊神啊之类的东西。
乔春娣害怕了还能找她安慰,杨建设知道自己是男人,他不好意思说出来。
白杜鹃在黑暗中摸索着伸出手去够杨建设。
她碰了杨建设的腿。
她的本意是想告诉对方,她在这里。
结果她的手指刚碰到杨建设,杨建设吓的差点跳起来。
小木船猛地摇晃,差点翻船。
还好白杜鹃十分冷静,用身体平稳住了船体。
杨建设用手捂着嘴,身体得得得的抖。
小木船也跟着他抖的节奏,得得得的晃。
晃到最后白杜鹃都觉得有点晕船了。
杨建设挺不好意思,他已经很努力地克制了。
但是猫头鹰只要叫起来,他就害怕的不行。
三人在黑暗中煎熬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月亮升到了头顶。
银色的月光照下来,河水泛着微光。
喧闹的蛙鸣突然停顿。
白杜鹃瞬间绷直了身体,就像一张拉满了弓,她用极其微小的声音“嘶”了一声。
杨建设和乔春娣迅速坐直身体。
河岸边一片死寂。
之前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
白杜鹃动作缓慢地拿起猎枪,目光死死盯住被黑暗笼罩着的河滩边。
她知道鹿群来了!
她俯低身体,对着杨建设和乔春娣伸出手指,她先指了指自己,然后指了指杨建设,最后又指了指乔春娣。
这是他们之前约定好的暗号。
船捕猎鹿,每人只有机会开一枪。
枪一响,剩下的鹿就会逃走。
猎人在船上,不可能追得上。
所以他们每人都要瞄准一头,确保三人同时开枪,同时命中。
白杜鹃不担心杨建设的枪法,他的准头很可以。
唯一可能出错的是乔春娣。
乔春娣枪法也不错,但她缺乏实战经验。
有不少猎人同样枪法很好,但是一到关键时刻容易掉链子。
(注:东北俗语,掉链子,形容关键事情没做好,事情办‘砸’了。)
杨建设也担心乔春娣会紧张,他向她投去关切的目光。
这时候他们不能说话,一个微小的声音就能惊走谨慎的鹿群。
乔春娣端着枪,紧抿着嘴唇。
她是很紧张,但她同样也很兴奋。
这样的机会很难得,她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能辜负姐姐对她的信任。
三人各就各位。
黑暗中,岸边芦苇丛后传来沙啦沙啦的声响。
两点幽绿的光点出现。
那是一头体型健硕的公鹿。
它高昂着头,巨大的鹿角在微弱的月光下勾勒出威严的剪影。
它警惕地嗅闻着空气,湿润的鼻头翕动,注意观察周围一切可能潜在的危险。
在它身后,隐约出现了几个更矮些的身影。
是母鹿和小鹿。
鹿群经过的时候,所有的蛙与虫儿都停止了鸣叫。
公鹿走到河边,观察了许久,低头饮水。
后面的鹿等了一会也纷纷靠近。
白杜鹃趴在船上,瞄了瞄公鹿,扬了扬手。
表示她瞄准了这头鹿。
杨建设和乔春娣也趴下,屏息凝神寻找各自的目标。
鹿群喝完了水,开始在河岸边啃食苔藓和青草。
杨建设也扬了一下手,表示他也锁定了目标。
只剩下了乔春娣。
她寻找了好几个目标,但那些目标都是在移动的,有时走近,有时走远。
她为了确保命中,不敢选取太远的目标。
时间过去了一分钟,乔春娣还没有选定目标,她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她有点慌。
杨建设和白杜鹃都紧盯着各自的目标,无暇顾及她。
他们谁也不催她。
对白杜鹃来说,这次捕猎就算失败也无所谓。
哪个猎人都是从失败中走出来的。
她允许乔春娣犯错。
对于杨建设来说,他自认自己还是个学徒,自己都没有完全成手,轮不到他去催乔春娣。
他是姐姐一手带出来的,他犯错时姐姐都没有骂过他,他信任姐姐。
就算乔春娣失手没有打中,还有他和姐姐在。
有两头鹿的话也够吃的。
乔春娣就在这片安静当中慢慢调整了呼吸,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最终选了一头小一点的鹿。
大鹿野性强,体力好,受了伤也可能逃走。
小鹿就不必担心这个问题了。
她不敢贪大,至少要先保证有收获。
终于,她扬起了手。
目标锁定!
鹿群集体一顿,而后四处乱窜,蹦跳着逃向山上。
巨大的水声惊的蛙群噼里啪啦的一通跳,也不知有没有哪个倒霉蛋被鹿踩死。
转眼间鹿群逃的无影无踪。
白杜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火把,点燃照明。
杨建设划着船靠近岸边。
三头鹿倒在水边,那头公鹿还没有完全断气。
白杜鹃顾不上被河水弄湿鞋子跳下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装有白酒的玻璃瓶子接鹿血。
她只带了两个瓶子,杨建设带了一个。
剩下的鹿血也只能浪费掉了。
白杜鹃接完鹿血,看了看乔春娣打中的那头小鹿,中枪的位置是胸部。
“春娣你枪法可以呀。”白杜鹃夸奖道。
乔春娣脸一下子红了,还好是晚上,没人看见,“我差的远呢,我要向姐姐学习,有朝一日也能打一头山神爷!”
“这个还是不要了,你换个别的目标。”白杜鹃摇头,“山神爷不是好惹的,我是跟爷爷一起打的山神爷,要是换成我自己,肯定不成。”
她那时体力和耐力都不行,如果那晚是她自己面对山神爷,估计就是直接一个滑铲……完事。
小木船无法同时把三头鹿运回去。
白杜鹃在河岸边点了个火堆,防止周围有野兽靠近。
船捕猎鹿因为不能带狗,他们必须格外小心。
三人轮流警戒,好不容易熬到东边天色发白。
白杜鹃让杨建设自己划船回方驼子大队找乔奋斗。
乔奋斗跑到大队借了辆马车,带着狗子们和杨建设绕路找到河汊子这里。
“爹!这头小鹿是我打的!”乔春娣像只小麻雀,缠着乔奋斗说个不停。
乔奋斗是真没想到自己闺女也能打到鹿。
以前他总觉得乔春娣是个女孩子,能打点野鸡和野兔就行了,从没想让她当个猎人。
现在看到闺女亲手打的鹿,他感觉到了自豪。
几人把鹿抬上马车,运回方驼子大队。
方驼子大队的社员们看见马车上的三头马鹿,全都好奇地围过来。
“鹿!是马鹿!”
“乔奋斗,是你打的吗?”
“不是我,我只负责帮着运回来,看到这头小鹿了吗,这是我闺女打的。”
众人:“什么?乔春娣打的?”
乔奋斗:“是啊,咳,这孩子从小让我惯坏了,你说喜欢什么不好,非要去打猎,啧啧,真没办法啊。”
众人:“……”
你这像是没办法的样子吗,看把你高兴的,嘴都咧的合不上了。
马车每经过一个社员身边,乔奋斗就挥动马鞭笑呵呵地打招呼。
“早啊……什么?你问这是谁打的鹿?我闺女!”
众人:“……”
你够了啊!
谁问你了?
虽然大伙很看不起乔奋斗一副夸闺女的骄傲模样,但他们还是被那三头鹿吸引,全都凑到马车边伸手去摸一摸公鹿的巨大鹿角。
乔奋斗的小舅子闻讯赶来,分开人群看到马车上的鹿时目光灼热,“姐夫,这是谁打的?”
“我闺女他们打的。”
郑永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谁打的?”
“春娣他们。”
郑永强看向白杜鹃和杨建设,试图向他们求证。
一旁白杜鹃和杨建设早就麻了,他们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行吧,反正都是你那宝贝闺女打的,我们都不配拥有姓名。
问就是春娣他们打的,闺女他们打的……
白杜鹃和杨建设就是那个“他们”。
王二癞站在人群后面眼巴巴地望着白杜鹃他们。
白杜鹃看见他,隔着人群招呼他,“王二癞,你的船还停在河边,一会我们帮你抬回来。”
社员们看到王二癞,不约而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们都知道王二癞是大队的混混,他什么时候跟乔奋斗这帮人混的这么熟了?
去年王二癞还因为想要娶乔春娣,被乔奋斗打了好几次。
怎么现在看起来,他们关系还挺不错的?
乔奋斗把三头鹿运回家,然后跟着杨建设去河边把小木船抬回来还给王二癞。
等他们到了河边,没想到王二癞已经等在那了。
“乔叔,我来帮你们抬。”王二癞殷勤道。
乔奋斗见鬼似地打量王二癞,“你啥时候变勤快了?”
王二癞摇头晃脑,“大姐说了,我要想学好首先就要勤快,不能当懒汉。”
“你大姐是谁?”乔奋斗还没反应过来。
杨建设轻咳了声,“他说的大姐是杜鹃姐……”
乔奋斗愣了愣,“杜鹃比王二癞年纪小啊,哪能他叫姐?”
“谁有本事谁就是姐。”王二癞振振有词,“乔叔,以后你们家要是有用我的地方只管说,大姐说了,她以后和你们是一家人,我得罩着乔春娣。”
杨建设瞪他,“什么罩着,又不是混混打架。”
“哦……是护着。”
杨建设,“有我在,还用你护着?”
王二癞拍着胸脯:“杨小哥,我也护着你。”
杨建设:“……”
跟这种混人说话,真的是有理说不通。
乔奋斗和杨建设把小木船还给了王家,回去的路上乔奋斗绕路去了刘铁和曲振国家,把他们叫来乔家一块拾掇鹿。
去年组队进山猎鹿时刘铁是炮手,曲振国看窝棚。
曲振国是刘铁的舅舅。
他们两个也都跟白杜鹃很熟了。
白杜鹃把杨建设介绍给他们。
刘铁只比白杜鹃大一岁,杨建设是个实诚孩子,一口一个刘铁哥叫的很溜。
乔奋斗进院就招呼曲振国帮他去库房抬杀猪用的大条案。
大伙都是会打猎的,很多事不用吩咐就会干。
院里支起大锅,烧水。
柴火塞进锅底,火苗噼里啪啦的作响,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
曲振国做饭是把好手,进山狩猎时往往都是他看窝棚做饭,所以今天他还是主刀。
他挽起袖子,露出精瘦黝黑的胳膊。
他把刀磨快,剥皮。
鹿的内脏因为在河边憋了半宿,曲振国全都扒出来装在盆里给了三条狗子。
小玉、大嘴和笨笨在一旁大快朵颐时,曲振国剔骨分肉。
清晨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乔家院子里飘出了烹肉的香味。
方驼子大队的社员们闻到香味,瞬间感觉到早上喝的那点稀粥全都被消化殆尽。
感觉更饿了……
乔奋斗还专门为白杜鹃和杨建设留了几大块鹿肉。
白杜鹃他们夜间船捕猎鹿,白天要补觉,吃完饭乔春娣就拉着白杜鹃到她的屋里补觉。
杨建设就直接去乔奋斗平时睡觉的炕头眯着。
院里大锅里还在煮着鹿肉,乔奋斗把他的小舅子郑永强叫过来,把给白杜鹃他们留的几大块鹿肉交给他,“你去一趟熊皮沟大队,找刘向红,把这些鹿肉交给她。”
郑永强愣子愣,“杨建设他们下午回去时一并带回去不行吗?”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他单独跑一趟。
“今晚他们不回去。”乔奋斗道。
“啊?还要猎鹿,带我一个!”
“不是猎鹿,今晚我带他们去河里抓蝲蛄,逮蛤蟆。”
“我也去!”郑永强一听要抓这两样,马上来了精神。
“行啊,你快去快回。”
郑永强去大队借了马车,把鹿肉搬上马车,急匆匆走了。
白杜鹃他们一晚睡到下午三点才醒。
杨建设睡眼惺忪的问白杜鹃,“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白杜鹃接了凉水洗了把脸,“乔叔已经让郑永强把我们的鹿肉送回熊皮沟大队了,咱们今晚不回去,乔叔要带咱们去河里抓蝲蛄,还有蛤蟆。”
(注:蝲蛄,东北本地人也有叫拉姑的,是一种生活在河溪中的原生淡水甲壳动物,外形似小龙虾,但此种生物对水质要求极其苛刻,在污染的水中会绝迹)
(注:蛤蟆,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癞蛤蟆,而是林蛙)
“这边河里有蝲蛄?”杨建设只觉得嘴角有水快要流出来。
乔春娣睡醒了才出来,听见这话也跟了句,“蛤蟆炖土豆可好吃了。”
“希望晚上能多抓点,不然都不够你们这对馋猫吃的。”白杜鹃吐槽。
日头转西,风里带了丝夜的凉意。
乔奋斗等人带着木桶、搪瓷洗脸盆,还有一个麻袋,出发了。
小玉、大嘴还有笨笨也跟着同行。
它们开始以为是要上山打猎,但是只有白杜鹃和杨建设带着枪,其他人都是平时下地的打扮。
狗子们感到了疑惑。
不过这不妨碍它们快活。
到了河边,狗子们踩着岸边的浅水,扑腾着,相互追逐,溅起水花。
乔奋斗带着众人顺着河岸往下走。
太阳完全落下去了,众人点起火把,或是拿着手电筒。
水底下,青不青,黑不黑的鹅卵石,石头缝里长着绿绒绒的苔藓。
踩上去滑溜的很。
白杜鹃和乔春娣挽着裤脚,踩着刚漫过脚脖子的水。
“就这块。”乔奋斗开口道,“这块水稳当,石头缝多,蝲蛄就这多。”
郑永强和杨建设也脱了鞋,光着脚丫子踩进水里。
冰凉的水流顺着脚指缝蹿上来,激的人一个激灵。
这时候抓蝲蛄没啥花哨的工具,全凭一双手。
虽然罩网也能抓,但这种工具一般人家都没有。
翻石头,抓就是了。
乔奋斗是熟手,他猫着腰,一手拿着手电筒,眼睛在水面上扫。
瞅准一块大石头,他用下巴夹住手电筒,两手悄没声地伸进水里。
手指头贴着石头底下的沙子慢慢摸索,然后猛地一翻。
大石头哗啦一声掀了个。
水底下几只受惊的蝲蛄疯狂地在搅浑的水里乱窜。
想往旁边的石头缝里钻。
乔奋斗手疾眼快,大手快准狠地掐住个头最大的蝲蛄背甲。
那地方硬实,捏住了蝲蛄的两只大钳子够不到那块,只能咔嚓咔嚓地空夹,碰不到他的手。
乔奋斗手腕一甩,蝲蛄掉进木桶里。
桶底传来蝲蛄爪子刮擦桶壁的声音。
乔奋斗又去捏下一只……
杨建设没抓过这个,他被夹了好几次,疼的直嘶嘶。
郑永强笑话他,结果也被夹了。
两人笑作一团。
乔春娣抓蝲蛄也很熟练,她和白杜鹃配合着,白杜鹃翻石头,她下手抓。
很快她们的洗脸盆底也满了。
狗子们见主人都在翻石头,它们也想帮忙。
可惜它们翻不动石头,只能用爪子瞎扒拉,扒拉半天把水搅浑,什么也没捞到。
狗子们挺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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