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吗,我和陈老师头一个进门的, 庄教授一下子就给那姑娘脸挡住了,严严实实的,后面才给看呢。”
 张路没插话, 刚坐下手机就响了。
 庄墨闻:[张老师,瞒着你实在抱歉。听我太太说那段时间你很照顾她, 多谢。]
 [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
 他很照顾她?张路自己都不记得这件事:
 [没有没有,这不过是举手之劳。]
 庄墨闻又发:[张老师最了解其中情况, 旁的老师若有什么误解,劳烦你多费心注意了。]
 在学校,张路的确是和庄墨闻走得最近的同事。
 虽然他比庄墨闻年长好几岁,职称却隔着一截, 但张路淡泊名利不在乎,再者他也组建了家庭,有个三岁的女儿,两个已婚男士经常结伴一起吃食堂,关系还真不错。
 可说到了解,张路也不知道他了解什么了?
 他想着,别的老师讨论声还未停止。
 “长得很乖啊,特别秀气的一姑娘,别说庄教授了,要是我我也护着。”
 “看着年纪很小啊,到法定年龄了吗?能结婚吗?”
 此玩笑话一出,几人哗然:“你这话说的,庄教授的人品我们有目共睹,总不至于拐一个刚成年的女孩吧。”
 另个男老师倚在一旁,倒是有几分认真:“那不然他怎么遮遮掩掩的不公开啊?”
 “诶,别乱说啊王老师,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张路总算知道自己了解什么了,他忙起身叫停,“你们不觉得那姑娘眼熟吗?去年宣传片里的那个女主角啊。”
 “一,人姑娘大学早毕业了;二,他们想公开公开不想公开不公开,我们别管那么多闲事儿。”
 张路在这里年龄最大,他佛系归佛系,在年轻老师里还是有话语权的,发完言,大家讨论的热情消减了大半。
 那王老师平时就小肚鸡肠,容易眼红嚼舌根,其实老师们都不乐意带他一块,人情世故而已。
 张路坐下来,给庄墨闻发消息:[被你说对了,差点你就成拐骗刚成年少女了,还好有我出马。]
 庄墨闻看到消息,扯了扯嘴角,没多说什么,回了“多谢”两个字过去。
 服务员上了菜,桑芙先尝了点汤。
 刚刚看到菜单,价格不算低,生意却这么好,直到亲自尝了,才知道缘由。
 这家味道的确很好。
 她正打算让庄墨闻也尝尝,抬头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
 “我脸上有东西吗?”
 桑芙有点想抽张纸擦擦的冲动。
 庄墨闻轻声笑了笑,把菜往她面前推了推,温声说:“没有,你吃。”
 桑芙说:“你也吃。”
 “好。”
 他们吃饭时很少说话,安静很正常,所以旁的声音就会更加清晰。
 桑芙在听到第三声振动响起时,她吃着东西,没忍住抬眼朝对面看了一眼,庄墨闻没在吃了,正在回复消息。
 她看过去,又马上若无其事地收回目光。
 “怎么了?”
 就那一眼都被他注意到了。
 桑芙夹了点菜,说:“没什么。”
 庄墨闻微不可察地看她一眼,也没再追问,垂下眼睫,回复手头上的消息。
 回了很长一段时间,桑芙碗里的菜都吃完了。
 平时庄墨闻回工作消息基本都是饭后再回,或者只拿起来回一次,就不会再看。
 这次却回了很久。
 她很好奇,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去问,从哪儿开始问,更不知道她能不能问。
 桑芙琢磨了半响,开口:“你不吃了吗?”
 “吃。你先吃。”
 桑芙平淡地“哦”了一声,用筷子戳了一下米饭。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为什么她心里却有点发堵呢?其实这里的菜是好吃的,可是她却突然有点没胃口了。
 桑芙戳到第三下米饭的时候,忽然有什么推到她面前。
 定睛一看,是他的手机,还亮着屏,还在聊天界面,甚至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还在回复他。
 她礼貌地移开视线,没细看:“干什么?”
 庄墨闻说:“吃个饭脑袋都耷拉下去了。你想知道什么,都在这里了。”
 桑芙抿了下唇,很奇怪,在这一刻她内心的堵塞忽然奇妙地通畅了。
 她说:“不用了。你做什么,和谁聊天聊什么,是你的隐私。”
 桑芙说的并不是气话,可坚定么,就差了一些。
 一方面是她从小接受的教育形成的理念,另一方面,她的私心却着实有些动荡和不安。
 她对他是没有疑虑的,只是她的性格在作怪。
 人总是会对神秘的事物抱有诸多猜想,某些角度来说,想象力是很可怕的。
 不看就不会想,不想就不纠结了,桑芙想把他的手机推回去,庄墨闻却抬手,轻轻抵住了另一头。
 “不对,”庄墨闻慢条斯理地反驳她,“不想给你看的才叫隐私,我想给你看。”
 “我在你这里没有隐私,你想看什么都可以。”
 桑芙听他说着,耳根有些热,什么叫“看什么都可以”,乍一听挺正经的,仔细一想好像又略有歧义。
 她没接话,既然庄墨闻都这样说了,桑芙索性也不矫情,低头去看他的手机屏幕。
 庄墨闻解释的声音也在耳畔缓缓响起。
 “这是我的博导钟老师,特别器重照顾我,他刚刚给我发消息,说这个月他孙子要结婚了,邀请我参加婚礼,顺便和他见一面。”
 聊天记录基本和他说的一样,桑芙还注意到对方的头像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橘猫,一看就是位亲和力强的长辈。
 桑芙心说对不起,钟老师,她绝没有怀疑他的意思。
 庄墨闻单手撑着脸,安静地望着她柔和的眉眼,见她翻看的动作慢了下来,他开口问她:“我们一起去?”
 桑芙从手机前抬起头来,她眼睛睁得有些大:“我吗?”
 “嗯,这种仪式,带着家属参加合情合理。”庄墨闻笑望着她,眉眼舒展而温柔,“而且,我们还可以提前熟悉一下流程。”
 提前熟悉婚礼流程吗?
 桑芙唇角轻轻地弯了弯:“好啊。”
 她正要把手机还给他,手指却不小心在屏幕上碰了一下,大概是碰到了返回键,界面一闪,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视线蓦地顿住。
 过了两秒,桑芙把手机继续推到他面前。
 她犹豫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他:“你为什么给我的备注是一只兔子?”
 庄墨闻听了,也看了眼未熄灭的屏幕。
 她在他唯一的置顶,头像旁的备注没有文字,只有一个兔子emoji。
 他想起那天晚上。
 没关灯,细腻的灯光足以照亮他眼前的一切。
 她的皮肤真的很容易红,缺氧时脸会红,害羞时脖子会红,揉捏过的地方也会短暂地留下几道红印。
 一舒服,眼睛也红通通的,透着不自知的可怜。
 他没多解释,只说:“跟你很像。”
 又吃了一会儿,桑芙饱了,先去洗手间补了下妆,回来时庄墨闻已经不在包厢,她的包也被他带走了。
 她下了楼,在前台看到他的身影。
 走到他身边时,桑芙正听到他说:“辛苦算下隔壁包厢的花费,我一块付。”
 两个人吃还好,隔壁包厢有七八个老师,现在出来聚餐基本都自觉AA制,总和起来的话,数目并不小。
 庄墨闻却眼也不眨地支付了。
 出了饭店门,桑芙问他:“你为什么帮他们付了?”
 他慢声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哪个群体都差不多,人一多,不可避免有闲言碎语。
 他不在意,但在意她,那就需要采取些措施。
 上了车。
 庄墨闻调了头,打算先把她送回锦园,再去嘉大。
 桑芙发现自己在他的车上睡着的次数越来越多,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有点晕碳,她靠着车窗昏昏沉沉地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车已经停靠在了锦园,并且不知道停了多久了。
 他一直没叫她。
 桑芙偏过头,正对上庄墨闻的目光,天空的云压得有几分低,像是要下雨了。
 天阴沉沉的,将他的脸庞勾勒得深刻。
 他的眼眸温和、复杂,却不凌厉,所以桑芙没有被吓到。
 他这样看了她多久?
 他今天怪怪的。
 从在饭店的时候就怪怪的,好像心事重重。
 “你今天怎么老是这样看着我?”
 庄墨闻探过身子,一手握着安全带,一手按下卡扣,漆黑的安全带在他掌心里缓缓缩短到合适的长度,他才松开,让它轻轻地回到她肩后。
 “先回去,要下雨了。”
 桑芙没动:“在这里又淋不到雨。”
 她就想听他说,究竟怎么了?
 庄墨闻折身回去,他沉默了片刻,说:“桑芙,我比你大七岁。”
 桑芙说:“我知道。”
 “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说我不适合你,因为我觉得,在年龄上我们相差太大,总归对你不公平。”
 可笑的是,他如今也不想放手,让她去找寻所谓的公平。
 桑芙看着他。
 在她的记忆中,庄墨闻是从容的,沉静的,无坚不摧的。
 他一直在带着她前进,引导她,包容她。
 所以桑芙一直觉得,他应该不会有什么烦恼,或者换一个方式说,即使有困难,在他那里大概很快就会被解决掉,不会让它有进化成烦恼的机会。
 可现在,她竟然在他的眉宇里,看到了一丝萦绕的无措。
 “我不觉得不公平,”她轻声说,“你在我面前,我就只看得见你,其余的,都是组成你的部分,缺少什么、改变什么都不是你了。”
 她确实比他小很多。
 但也确实如第一面所说,她父母年龄差也很大,所以桑芙从来没在意过。
 她想了想,又很认真地试图安慰他:“而且你看起来也很年轻的,顶多就二十五岁的样子,哪里像快三十岁了。”
 庄墨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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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看起来若无其事强装镇定的庄某其实心已经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这场各取所需的婚姻之所以变质, 最开始就是因为陈嘉文的出现。
 无论彼时是出于对婚姻关系的维护,还是延伸到对桑芙这个人的在意,庄墨闻都不可否认, 他当时不自觉地紧张了。
 也确实生出了那么一丝的危机感。
 他们的约定里, 感情是自由的, 从没有阻止对方喜欢旁人。
 如果她会动心, 相对而言, 年轻的□□、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一定比他具有优势。
 喜欢这个词, 带来的不止心疼,也不止欲望。
 还会有一些怎么也填不平的沟壑。
 年近三十,庄墨闻前两年被催婚时,家里人就常说“再过几年都三十了, 还不着急,你师兄读博的时候孩子都俩了”之类的话。
 他不以为意,他曾经从不被年龄困扰, 但遇见桑芙以后,偶尔的偶尔,庄墨闻也会希望, 当时在咖啡厅和她面对面坐着的自己,如果可以再年轻几岁, 就好了。
 他叹了口气,听着她没有丝毫慰藉作用的安慰,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但扭过头, 见她一副认真正经的模样,庄墨闻紧绷的唇还是微松了几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谢谢你。”
 “不客气,”桑芙以为她的安慰真的起了效果, 心里还挺高兴的,她弯着眼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了,你赶紧去学校吧。”
 “等一下,”刚搭上车门,庄墨闻想起什么,开口叫住她,“急匆匆的,别忘了这个。”
 桑芙转过身,庄墨闻递过来一盒药膏,她一愣。
 吃完饭她原本都给忘了,是他们上车前,庄墨闻去附近的药房买的。
 她老老实实地坐在车里等,压根没跟过去,庄墨闻一个人去还好应付,她跟过去,说什么淤青淤血之类的,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看到那盒药,在包厢里的记忆又涌了出来,桑芙脸微热,正要伸手拿过来,那药膏却在她指尖快要碰到之前,一动躲开了。
 庄墨闻体贴地问她:“要不要我帮你?”
 虽然他早就说过这番话,但真拿到了药,那就是真可能实践的。桑芙忙说:“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庄墨闻很关切:“能行吗?”
 桑芙红着脸:“当然能行了……”
 “那你要擦仔细了。”
 他拉过她停在半空中的手,把那盒四四方方的药放在她的手心里,笑意温柔,“我晚上回来再检查。”
 桑芙:“……”
 后半个月的时间里,桑芙一直在忙签售会的事,她去网上找了很多别的作者开签售会的视频。
 她主攻悬疑,故事里的主角只有女性,所以读者也几乎都是女性,桑芙做了些功课,想尽力给读者们一个很好的见面体验。
 睡前,她还在拉进度条。
 平板里播放着签售会视频,她一连看了几个,忽然点了暂停。
 这位作者开过很多次签售会,非常游刃有余,还保持着热情,每次最后一句结尾都是“爱你哦,宝宝。”
 桑芙用笔在笔记本上记下这一句结尾措辞。
 写完了,她坐在床上,扶着额头盯着那五个字,很犯难,久久没有动弹。
 爱你,宝宝。
 盯着盯着,后面那两个字在她眼前开始涣散模糊。
 “舒服吗?宝宝。”
 除了盛微瑶,在生活里,就只有庄墨闻这样叫过她。
 就那一次。
 恍恍惚惚,桑芙的脑子里逐渐塞进来一些混乱的画面。
 她视线下移,落在睡衣领口,平滑无瑕的皮肤映入眼底。
 涂了药,胸口的痕迹早就消退了。
 庄墨闻说检查,那天晚上也真的只是掀开检查了一下,把她颜色重一些的地方,又上了一遍药,别的什么也没干。
 “宝宝?”
 耳边忽然响起庄墨闻的声音,桑芙蓦地偏过头,她刚刚出了神,他什么时候上了床她都没注意。
 庄墨闻垂着眼,懒散的视线从她身前的笔记本上移开,抬起落在她脸上,“你要叫谁宝宝?”
 “……”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写了一堆,他怎么眼睛那么尖,一眼就看到这句。
 桑芙解释:“这也是为了签售会在准备练习,我看他们都这么喊。”
 这些庄墨闻倒是都知道,不过就是今天的比较稀奇。
 她实在不像能喊出这种亲昵称呼的人,甚至至今都还在一板一眼地叫他庄教授。
 幸亏没传出去,本来上回吃饭被撞见,就冒出些风言风语,这要是传出去旁人八成觉得哪像夫妻,师生还差不多。
 要是能改一改也挺好。
 “那我陪你练。”他合上她的笔记本,“叫吧。”
 一点缓冲时间没给,她心砰砰乱跳,上课被随堂点名都没这么紧张过:“就、就叫了?”
 “嗯。”
 看着他的眼睛,桑芙满脑子都是心跳声,完全静不下心来。
 “等一下。”
 桑芙闭上眼睛,脸因为严肃而微微皱起。
 她努力在心里反复默读,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宝……
 一睁开眼,她对上庄墨闻的视线,深吸一口气,张嘴:“……”
 庄墨闻等了一会儿,等到了门外初一抱摔玩具的响动,他才确定不是他耳朵聋了:“声音呢?”
 桑芙看着他,又张了张嘴:“……”
 真的叫不出口,喉咙跟被锁死了一样,什么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连盛微瑶都没喊过宝宝。
 桑芙还是有些沮丧的,她正想说算了,庄墨闻理着她的头发,掌心顺着发丝落在她脖颈后。
 他的鼓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要不再试一次。”
 她想那就再试一次。
 闭着眼睛整理了一下心情,桑芙刚张嘴,脖颈后的手掌微微用力,男人低笑一声,偏首吻了上来。
 其实和庄墨闻接吻,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很舒服的,这种舒服时常压过了因缺氧而带来的轻微窒息感,让她不想叫停。
 所以每次接吻完,桑芙总是脸颊通红通红,软在一边兀自喘息。
 他这次吻得有些深,桑芙的唇温热又柔软,口腔里的每一处都很敏感,他一碰,她整个身子就会轻轻地抖一下。
 渐渐地她连床头都靠不住,躺倒在床垫上。
 庄墨闻微撑起些身子,她乌黑的头发散开,白皙的脸颊浮着绯红,还有些缓不过来地望着他。
 “宝宝。”庄墨闻低头亲了亲她温软的耳垂,“重复一遍。”
 她每次这个时候,意识还有些迷离,是很好哄的。
 虽然,他不怎么抱希望。
 桑芙被亲得缩了缩,她的呼吸一下一下落在他脸颊,除此之外,却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庄墨闻又亲回去看她。
 她眼角泛红,罕见一副要哭了的样子,不知道是被亲的,还是被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