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他们已能在教内自由走动。
第七日,傅翊带着程念影去街上买了一支新的簪子。还是铜铸的。
第八日,程念影已拿到了所有的罪证。
傅翊叹息:“竟嫌时光短。”
清水教的人听见他这话,好奇地问:“什么?”
程念影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在这里待着实在是太好了,叫人舍不得离开。”
清水教的人满脸笑容:“是啊,那便不要走了,长久地留下来吧。”
他心道这女子生得美,可惜总冷冷淡淡的,只对她丈夫露笑脸。
此人还满心遐想怎么拿捏住程念影的时候。
已经有人带兵拿下了与清水教勾结的知府。
带兵的人姓江,只是却不是江慎远那个大姓。这人是当初在蔚阳护卫殷恒护卫了一路,后来又不顾上峰命令,冒险率兵来救人的江团练使。
程念影做了皇帝也没忘记他,将他一并提了官职,便也成了程念影在军中的自己人。
转眼到第十一日,清水教内部大乱。
吴巡都等不住了,生怕出事,程念影这时终于发来了动手的信号。
清水教上下很快便被悉数拿住。
程念影理了理身上绣金纹的白色衣袍,抱着猫缓步从庭院中走向不远处的吴巡等人。
她的眼神依旧澄澈,面容冷淡平静。
乍一看,她身上还真有几分神性。
傅翊照例落后她几步。
而那些清水教的人在见到他们后,突然扭过脖子冲他们大喊:“救命!傅郎君!你不是说你妻子的爹很是了不得的大官吗?”
“这些歹人要将我们抓走!快救救我们!”
“你先前说的条件,我们都答应!”
吴巡听得嘴角抽抽:“我们主子的妻子的亲爹,的确是厉害。”
这话一出,将清水教的人听得愣住了。
我们主子的妻子的亲爹?
这其中关系……?
傅翊将他们的迷惘之色收入眼底,笑眯眯道:“果真有些笨。”
清水教的终于反应过来,怒喝道:“你们是一伙儿的!”
吴巡好奇:“主子,他说什么,你先前说的条件都答应,什么条件?”
“哦,此事啊。我试了一下,让阿影做清水教的教主,猫做教里的神兽。”
吴巡:“……”
望月都震撼地瞪大了眼,更像是小动物见了猎人般,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这人还是很可怕!
吴巡半晌找回声音:“那倒给他清水教添光了!陛下给他们做教主。”
方才还聒噪大骂的清水教众被这一声“陛下”吓得傻住。
陛、陛下?
程念影缓步走近,一脚踩在教主的头上:“听闻你对我做了皇帝,很是不满。”
旁边的教众难以抑制地露出了惊恐之色。
她明明身形那样轻盈,但一脚踩上去,教主居然脸色瞬间涨成了一片青紫,似是喘不过气。
程念影松开些力道:“你有何不满?我给你说话的机会,你现下说吧。”
教主面如死灰,半天才找回声音:“你、你……他、他……那他是谁?”
吴巡接声:“这是丹朔郡王。”
教主:“……”
“为了剿灭我们,你们竟然能扮夫妻?”
“他本就是我夫君。”程念影面不改色地道。
教主又哽了哽,脸色更是灰败:“那也不值得陛下亲至,还带来了丹朔郡王……”
“顺路而已。”程念影说。
教主彻底不想说话了。
清水教就此被一举铲除。
傅翊对此还有些念念不忘……觉得多出些公差也极好。
他们很快回到了御京,朝中仍一片平静。
百官在朝堂上很是说了些“陛下英明”之类的话,程念影面色淡淡地听完就回宫去哄愿愿了。
愿愿久不见爹娘,挨着他们好好睡了几日,晚上才不哼哼唧唧了。
“我们离开梓州的时候,我好像看见秦玉容了。”程念影躺在床榻间,合着眼轻声说。
傅翊对秦玉容的去向半点兴致也无,但程念影开了口,媳妇的话得接。
他吱了声:“嗯?”
“她挎着一个篮子,里头装着布匹。”
程念影不知道她是卖布匹去,还是给人送布去。离开梁王府后的秦玉容瘦了许多,但精神尚好。
当初秦家下狱后仅剩的家产都留给了她,她只要再不被男子花言巧语地引诱,当能过上平稳的日子。
程念影闭上眼,翻了个身,被傅翊抓住了手。
“清水教里有些东西,还没用完。”
“叫宫人将愿愿抱出去?”傅翊突地哑声问。
程念影一下又睁开了眼,与傅翊灼灼的目光相接,如此无声对视半晌。
她悄悄应了声:“嗯。”
一年又一年。
殷恒入京述职,他才得以见到小储君的模样。
殷恒如今越发稳重,只是费心费力的父母官当久了,难免有股疲惫。
他在愿愿跟前蹲下来,将带来的礼物摆了一个圈儿。
“给储君。”
他没想到这样快二人就有了孩子……
殷恒皮相长得好,愿愿也愿意收他的礼,从里头抱出个小木头马就玩儿去了。
殷恒看着愿愿离去的身影,眼底难免透出些落寞。
正值冬日,雪落下来披了满身,更显得他可怜。
已经走出去的愿愿,又迈着小短腿儿,歪歪扭扭地向他走回来,给他吹了吹头上的雪才走掉。
“这个人好。”愿愿悄声评价他。
“但有些笨笨。”
“他怎么不带伞?”
殷辉义在不远处轻叹一声,走上来给儿子撑了伞。
殷恒轻声道:“陛下与丹朔郡王至今还未大婚?”
殷辉义摇头。
但该有的都有了,他听闻去剿灭那清水教的时候,都又办了一场婚宴。
殷恒沉默久久,又问:“朝中无人进谏,请陛下充盈后宫吗?”
殷辉义盯着他,没说话。
殷恒低声道:“蔚阳时,父亲说我还是太年轻了些,甚至要那时的陛下来保护我……我须自己长成可以庇佑他人的大树才行。”
“父亲,我如今长成大树了。”
殷辉义只说了一句话:“纵使将来朝中当真进谏,请陛下纳皇夫,那举荐到陛下跟前的,必定是十六十八的美少年。”
“你年纪不小了。”
“……”殷恒被亲爹扎得心上全是窟窿。
半晌,他无奈一笑:“我都疑心您当年在蔚阳,是不是故意用那些话糊弄我呢。”
殷辉义:“哎,没白长年岁,往后没人能糊弄住你了。你的确长成了。”
殷恒:“……”
殷辉义拍拍他的肩:“那时我说你未必听得进去,而今年岁已久,还不能看得清人的心吗?陛下的心在傅翊身上,而不在你身。”
“再者,就算你上前去争抢博宠,你斗得过傅翊?”
“……”
殷辉义抱住了儿子:“你纵使没有了妻子,但如今你是受百姓爱戴的好官,这不是你所想要的吗?”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
殷恒才露出个笑容:“……是。”
殷恒第二日见到了程念影,述职完成后,他被调往了别处。殷恒没有多留,匆匆与父亲告别,又奔赴了自己的下一个磨练地。
殷恒刚走,傅翊也来了殿中。
还带着一把艾叶。
程念影趴在桌案上,好奇探头:“并非清明时节,这是作甚?”
“去去晦气。”
“……”
很快便又是新年,宫中又要举宴。
傅翊陪着程念影批了会儿奏章,有人来报:“钟定元病了。”
乍然听见这个名字,程念影还恍惚了下。
而后她才想起来,废太子至今还关在傅翊的地牢里呢。
“病得重吗?”傅翊从后面为程念影披上外衫,沉声问。
“有些重。”
“叫大夫瞧瞧,能活便活,活不下来便埋了。”傅翊冷淡道。
钟定元倒也命硬,把这个新年挺了过去。
到正月里结束的时候,钟定元终于能下地了。
因为病着的缘故,他才从地牢里搬了出来,眼下老实得不行。
别说指望他爹复立他了,一心只想离开御京。
他想他得跟傅翊商量下,大不了求求他!但求求他的前提是得能见到傅翊。
于是钟定元探出头问:“你们主子……还活着吧?”
就这么句话,他差点被郡王府的护卫给打死。
“好了,好了,我想了想,他活着,他活着。不然我也不会还被关在这里……”钟定元护住头,“我只想见见他!我有话跟他说!”
护卫冷眼相对。
眼底透出无声的:你看我理你吗?
钟定元急中生智:“与小禾,小禾有关的话!他也不听吗?”
“小禾?”
“就是江禾,就是你们主子身边那个,他喜欢那个,过去扮了你们郡王妃那个……”
钟定元又挨了顿打。
护卫纠正他:“须叫陛下!”
钟定元整个人仿佛被雷劈过:“你说什么?什么陛下?谁是陛下?”
刚死里逃生缓过劲儿来的钟定元,这才得知,他这一关,关到他亲爹都已经驾崩了。
江慎远之前还能随意拿捏的“江禾”,现在变成了他大哥的女儿,并且在傅翊这奸臣的一力推动下,登上了帝位!
苍天啊!女子做皇帝!
钟定元就仿佛被雷反复劈了一遍又一遍。
“他疯……”钟定元刚吐出两个字,便想起了方才的毒打,于是又识趣地咽了回去。
不过得益于他方才说,他要告诉傅翊与小禾有关的事。
于是不久后傅翊还是来见了他。
“什么事?”傅翊直截了当且冷淡。
钟定元气得在心头大骂。
好好好,傅翊的妻子做了皇帝,不一样了,现在连假笑都不假笑了!好生冷酷一张脸!
傅翊不笑了,钟定元此时挤出了个笑容:“我才知道小禾竟然是我的侄女。”
“是啊,你先前竟想淹死他,梁王若知晓此事……”
钟定元也不攀亲戚了,连忙道:“我只是想夸夸她!她实在是厉害!我上一回见她,还是她来问我,我可知晓我父皇身上有哪些弱点,如何能杀了他。”
傅翊眯起眼,一下盯住了他。
“那时,那时她知道我父皇对你动了杀心,她是想为你刺杀我父皇……”
“她后来可动手了?”钟定元小声问。
同时他发现傅翊的表情的确在这番话下有了微妙的变化。
钟定元接着道:“她当时问完我,奈何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我与父皇也算不得多么亲近,你是知道的……其实梁王还更亲近些。”
“我绞尽脑汁,后来便只将我知道的一件事同她说了。我年幼时贪玩,曾在我父皇寝宫中被困,后来被救出,我还记得那时父皇看我的眼神……”
“被困?”傅翊插声。
“嗯,后来长大一些我才明白过来,困住我的是父皇寝宫中的密室。”
原来程念影是因为这样,才能反过来将皇帝堵死在密室中,最后带着他逃了出来。
就因那时她为了从皇帝手下留住他的性命,她便来问了钟定元。于是最后,她真的在危难时刻救了他。
原来那时,阿影就已经在给出她的爱意了。
“我会命人送你离开御京。”
傅翊终于开口说了钟定元最想听的那句话。
傅翊说完便离开了。
他披着霞光进了宫。
“怎么这时候来了?”程念影搁下笔,抬脸看向傅翊。
傅翊快步奔向她,笑着道:“恕臣多有冒犯。”
他将程念影抱了起来。
如同抱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