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
外面杀斗了一个多时辰,失去主将的王氏部僚终于彻底落败,死的死,降的降。
淳安公主清点过人数,又回身望望山林遍野的尸体,面上闪过一瞬动容的神色,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过后,却仍说道:“割首记名,回去后交予兵部,以叛军处置。”
然后才看向站在一旁躲清闲的谢玄览和晋王:“你们一个怂恿本宫抗旨出兵,一个怂恿本宫上山剿匪,到头来却凑在一处看热闹,到底图的是什么呢?”
晋王十分不走心地说道:“图国泰民安。”
谢玄览有样学样:“图河清海晏。”
淳安公主冷笑了一声。
这两天一夜,鬼哭嶂发生的乱子足以震惊朝堂,淳安公主要归京安定局势,明日早朝必有一场硬仗要打。虽然知道这二人浑身猫腻,眼下却无暇深究。
只是仍觉得这两人没一个好东西,眼下也见不得他们袖手偷闲,临走前故意又折回来,当着晋王的面对谢玄览说道:“不知你那未婚妻是何等姿容,我这表弟深居王府二十载,竟为了她要亲赴匪山,只等着本宫伙同王兆深杀了你,他好独占佳人……谢三啊谢三,这么多人想让你死,本宫仍留你狗命,你可真是欠了本宫好大的人情。”
谢玄览听罢,意味不明地扫了晋王一眼:“殿下可真是抬举谢某。”
晋王虚弱地咳了两声,真诚道:“不必听她挑唆,我从未想让你死。”
谢玄览把玩着刀柄,森森然勾起唇角,他没说什么,晋王却看懂了他当着从萤不方便说出口的话:可我巴不得你死。
淳安公主终于整军下山,此地只留下零落的尸首,要待事定后朝廷派人来清扫。
从萤悬了半天的心刚安置回腹中,正要攀着捕兽坑的土壁爬上去,却见面前伸进来两只手,一只苍白细长、伤痕未愈,一只骨节分明、遒劲有力。
她默默吸了口气,转头对倚云道:“师姐,你辛苦了,你先走。”
从萤最终谁也没理睬,抱着倚云的腿爬上了土坑,尚不待张望四下的景象,却被谢玄览挡在面前:“别看了,当心晚上做噩梦。”
但从萤仍然瞥见了满地血红,那一瞬间,她脸上露出了与淳安公主十分相似的神情。
是一种克制的悲悯和怅然。
她垂目苦笑道:“可惜我无能为力,本只想上山给你报信,却什么也没帮上,反要劳你担心。”
谢玄览刚发现她时,心里的确是又气又怕,眼下见她灰头土脸,到底不忍责她,反而难得声音温柔道:“诸事哪能皆算无遗漏,你有这心,我已是受宠若惊,十分感激了。”
从萤转头看向晋王,两人并未说话,只是微微一点头,确认彼此无恙,然后从萤便错开了眼。只是这一细微的动作仍然被谢玄览捕捉到,他竟然无师自通地理解了这番“无声胜有声”的默契情意,觉得自己真成了强抢民女的恶霸,反衬出一对绵绵有情人。
一时间,心里的动容被妒火点燃,他几乎是强行掰过了从萤的脸,含笑诱哄她道:“都告诉你别看了,当心恶鬼缠身,先我下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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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顶锅盖出现)我五一假期确实是出去玩了,玩的有点不着四六了……(跪下)
第53章 家事
从萤与阿禾归家时,赵氏正在堂上焦急地走来走去,望见她二人,急急迎上来:“到底去哪儿了,这许多日不归家,外面都传是被歹人掳了去!”
从萤说:“受谢夫人相邀,我带阿禾在玄都观抄了两天经。”
赵氏松了口气,接着有些不满道:“未嫁女在外留宿,这样的大事,好歹该与我说一声。”
从萤闻言便笑了,不是什么好笑,仿佛是想说:告诉你又如何,既管不着,又帮不上。
她从前或伤怀或淡漠,鲜少将这样轻视的态度外露。赵氏心里被刺了一下,无来由有些慌,正要出言训诫她几句,却被从萤不耐烦地打断。
“母亲,纵然你与我们姐妹亲缘单薄,但十月怀胎生下我们,咱们之间总不至于做仇人,对不对?”
赵氏怔愣:“这话从何说起?”
从萤语气渐冷:“周嬷嬷呢,叫她出来。”
阿禾约了卫音儿出门采青那天,从萤特意叮嘱周嬷嬷随行看护,可是据阿禾交代,她们临出门前,周嬷嬷借口说腹痛如厕,然后就不见了人,阿禾左等右等不来,只好先行赴约。
周嬷嬷经唤,揣手立在堂下。
她是姜家的老仆,并不畏惧从萤,此时仍是一番敷衍说辞:“只是腹痛如厕,谁知五娘就等不烦,先行走了。”
从萤问她:“阿禾已将采青的地点告诉你,后来你为何不追出去?”
周嬷嬷说:“我记性差,忘了。”
从萤道:“真是好一个忘了,我看倒像另有好差事,故意要将阿禾撇开。你后来陪从谦干什么去了?叫他也出来,我有话问他!”
她要审周嬷嬷,赵氏便由她去了,可是从谦是她的心肝儿,哪舍得叫出来给从萤撒气。赵氏连忙拦阻道:“阿谦这两日受寒,身体不舒服,就不要闹他了。”
从萤冷冷轻笑道:“心虚当然受寒。”
总之,赵氏铁了心要回护小儿子。她自从萤的态度和言辞中隐约猜出阿禾的遭遇,心里虽怜惜后怕,到底是护儿子护惯
了,仍为其开脱道:“从谦并非故意,你又何必责他,先带阿禾回去休息,不要两个都受折腾。”
从萤并不打算轻拿轻放,这时候季裁冰来访,从萤先暂压一口气去待客。
她迎季裁冰往云水苑走,将鬼哭嶂的消息告诉她:“你那些财货都压在独眼龙的地窖里,想必会被宣驸马一同收缴回朝廷,你若是有门路,可以托人问问能不能保出来。”
季裁冰说:“入了官府的钱哪有吐出来的好事,保不出来便罢了,死了这么多人,我都觉得晦气。我来寻你不是为这个,前几日我家伙计撞见你弟弟偷偷出府,你猜那好小子最近在造什么业?”
从萤心里微一沉然,淡漠道:“过了这个月,他也该满九岁了,败家子弟吃喝嫖赌,大抵都是从这个年纪沾染。”
季裁冰低低道:“正是败家败得最快的一种,赌。”
从萤闻言便是冷冷一笑,怪不得周嬷嬷觉得有利可图,会将阿禾弃之不顾。
季裁冰说:“却不知他的钱是求来的还是偷来的,可怜我每月送来的分红,都不够他输,这钱你娘不心疼,我看了都心疼,毕竟是我辛辛苦苦赚出来的。你要不私下劝劝这娘俩?”
从萤说:“自来赌徒都是宁断手不回头,劝是没有用的,我倒是另有一个办法。”
她附到季裁冰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季裁冰听着,渐渐瞪大了眼睛,不免有些犹疑:“这……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肥水不流外人田,”从萤朝她敛衽行礼,“还请裁冰阿姊帮我。”
季裁冰叹息道:“我当然会帮你,可惜你这弟弟,若一开始便经你教养,也不至于被纵溺至此。”
因与季裁冰另有筹谋,从萤暗中压下一口气,没有再寻姜从谦和周嬷嬷发作。她这才腾出时间来好生安抚受了惊吓的阿禾,不料阿禾不哭不闹,只是神情落寞地望着窗外。
阿萤问她:“是担心卫音儿吗?”
阿禾点头。
此时鬼哭嶂仍有朝廷官兵在围山搜余匪,谢玄览已答应她,若有卫音儿的消息,必定及时告知。此事只能寄希望于旁人,从萤自觉无能为力,叹息着摸了摸阿禾的脑袋。
不料阿禾却抽噎说道:“姐姐是为了救我,音儿也是为救我,都是因为我。”
“阿禾……”
“我真是太没用了,太讨人厌了!”阿禾越说越是委屈自责,抹着眼泪钻进从萤怀里:“姐姐,我也好想变有用啊……”
她哭得从萤心都要碎了,从萤抱着她,那虚弱的无力感与阿禾的眼泪一起,渐渐漫过了她心头。
谢玄览将从萤送归府后,便与晋王前后脚入宫,前往垂拱殿议剿匪事。
此时的垂拱殿比大朝会还热闹,公主、王氏、谢氏,三方各说各话,互相指摘对面通匪。淳安公主拿到了有王兆深押印的契盟书,也活捉了许多他意图安置在鬼哭嶂的藏兵,手里的证据最硬;王兆深则咬死自己一切行为都是为深入剿匪,他刚在西北立了大功,乃是忠心之臣,反而公主无旨出兵,动机不纯。
谢氏被搅进来乃是因为淮郡王,当初淮郡王为了给王兆深掩饰行迹,扯了谢氏当大旗,不仅经谢玄览的堂嫂、刑部右侍郎狄飞霜的手,调出去数百囚犯落为草寇,且这些草寇打的名义还是为谢氏修山庄。结果山庄没修起来,倒修出一座匪寨,此时谢氏确实有口难辩白。
晋王旁听了会儿,避人对谢玄览说:“此事唯有淮郡王可出面澄清,你有没有派人去寻他的下落?”
谢玄览说:“你倒好心,淮郡王若回不来,晋王殿下该高兴才是。”
晋王不以他的态度为忤,十分好脾气解释道:“其实我对争权夺位没有兴趣。”
谢玄览瞥他一眼:“那你为何巴望着谢氏好,你又不想娶我妹,难道是谢氏私生子不成?”
晋王被他一句话呛得咳了好几声,深觉谢玄览真是不配有一个好脸色。
他遂实话实说:“阿萤铁了心要嫁你这混账,将来谢氏好,她才能过得好,否则你倒真没什么能配得上她。”
谢玄览冷笑道:“你惦记我未婚妻,还不如惦记争权夺位来得清白。”
虽然谢玄览与晋王话不投机,但两人在公事上的观点却基本一致:要想将谢氏从这乱泥潭里拔出来,最好的证人就是被独眼龙掳走的淮郡王。
时值傍晚,天边涌起阴云,慢慢聚成雷雨的前兆。
垂拱殿里的争执愈演愈烈,凤启帝高居龙椅,他的神色正如渐凝成的雨云,不知霹雳终会落在谁身上。
谢玄览最先看见狼狈赶来的淮郡王。
淮郡王被奉宸卫搀扶着,头上沾草、身上带伤,不知刚处哪出匪窝里被解救出来,顾不上更衣整容,匆匆赶来垂拱殿喊冤。
谢玄览望着他这惨样,竟然心情极好地笑出声,对晋王道:“风来了,该下雨了。”
从萤哄睡了阿禾,自己也觉得十分疲累。
只是她仍牵挂朝堂公议的结果,不敢除衣安睡,沐浴后守在炭火边晾着头发等待,手撑着下颌,有几回睡着,却又因梦惊醒。
她竟然梦见了淳安公主。
捕兽坑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她失足跌入,迅速下坠,头顶的青天渐缩成铜镜大小,而脚下是无边无际的深渊。
忽然一只染着红蔻丹的手抓住了她,救她上去,淳安公主的脸出现在从萤面前,见竟是她,脸上和善的笑意消失,期待也转为愤恨。
公主的责辱清晰地落在她耳中:“又是一个姓姜的骗子,你只配做姜御史的孙女、谢氏的贤妇,你不配是落樨山人,你怎可能是落樨山人?回去吧,回去吧——”
说罢重新将她推回捕兽坑里。
迅速下坠的心悸令从萤倏然惊醒,她守着火盆,却出了一身冷汗,怔怔望着将熄的炭火出神,许久,将脸深深埋进双掌之间。
她此刻的心情实在说不上好,所以听见敲门声时,极不耐烦道:“替我回禀母亲,将燕窝粥端回去,我与阿禾都不稀罕。”
敲门声停顿片刻,继而又更轻敲响:“阿萤,是我,谢夫人。”
从萤心中一惊,连忙穿鞋起身,无暇梳头,匆匆将长发拢到身后,快步去将门栓解开。
门外站着谢夫人,谢夫人身边是赵氏,她听见了从萤方才那句话,脸色不太好看,只是畏惧谢夫人的地位,所以此刻一言不发,默默袖着手。
谢夫人神情亲善,只是颇有几分尴尬:“怪我太随意,厨房有现成炖好的燕窝粥,我便带了来,不知你不喜这个,下回定叫厨房准备些别的。”
从萤这才发现她手里拎着食盒,想起刚刚喊的那句话,脸上一时有些发热。
但她还是落落大方地接过来,当着赵氏的面向谢夫人道谢:“多谢夫人关心,贵府的燕窝粥熬得极好,我很喜欢。”
赵氏听了这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忍住。
谢夫人不知她家事,只觉得从萤体贴大度,携她一同进屋:“既是新沐过,不要吹冷风,当心着凉……其实三郎叮嘱我,说你受了惊,叫我不要打扰,晚些再来看你。”
从萤温然笑道:“夫人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
谢夫人说:“自然是休息更重要,但有个人迫不及待想见你,想必你也牵挂着。”
谢夫人叫随行健妇将一座小轿抬进云水苑,打起轿帘,里头歪靠着一个瘦小孱弱的身影,上下缠满了绷带,仍有血迹溢出来。
从萤疑惑上前,对上一张惨白的脸,一双晶亮如星辰的眼睛,不由
得恸然失声:
“……卫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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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正常是早晨九点更,但这章不正常,这章是还五一的债……[鸽子]
第54章 卖弄
卫音儿与阿禾沿着密道逃出地牢,躲在灌木丛中,不巧独眼龙也逃亡至此,灌木丛外露出的一角白衣引起了他的注意。
眼见他持利刃走来,阿禾心里怕极了,默默呼唤着姐姐快来救她。
卫音儿示意阿禾噤声,不要走动,然后咬咬牙,像一只白鸟冲出灌木丛,冲到了独眼龙的视线里。她对独眼龙喊道:“你就是和王十七娘勾结的匪首,我认得你,我要去举发你!”
说罢抬腿往远离阿禾的方向跑,独眼龙深感威胁,提刀追来。
卫音儿浑身伤痛,未能跑多远便滚落山坡,终于还是被独眼龙追上。独眼龙满面狰狞地冲她举起刀,卫音儿情急之下连忙告饶:“我不举发你了!我手里有王家的把柄,你别杀我,留着我有用!”
独眼龙问她是什么证据,卫音儿大胆胡诌了一个:“王将军收买内侍的书信,王十七娘无意夹带到了学堂,被我藏起来了,所以王十七娘才要整治我……你别杀我,我告诉你证据藏在哪里。”
她年纪虽小,说得却很像那么一回事,独眼龙绑了她,藏在瀑布崖下一处天然的溶洞里,此地非常隐蔽,算是独眼龙的狡窟之一。
趁着独眼龙去求证,卫音儿使出浑身解数磨断绳子,然而未等她逃跑,独眼龙又回来了,还绑来一个新人质,卫音儿不认得,却听独眼龙喊他“淮郡王”。卫音儿连忙缩回角落里装晕,悄悄眯缝着眼,看那淮郡王遭独眼龙连拳带踢地泄愤,几乎被打晕死过去。
独眼龙打骂够了,出去找吃食,卫音儿摇醒淮郡王,割断他的绳子,与他合计出一个逃生的对策。待独眼龙再次回来时,淮郡王出其不意控住他的双手,卫音儿则趁机将一柄磨尖的石笋捅进独眼龙的喉咙里。
独眼龙在濒死的瞬间拔刀,卫音儿身上留下了一道自左下颌绵延至右胸的深深刀痕。
“……独眼龙死了,淮郡王抱我离开溶洞,我们很快遇见谢三公子的人,将我们救下山。”
听卫音儿讲述此番惊险的经历,从萤心里很是欷歔,阿禾更是哭成了泪人,一味地向卫音儿表愧。
卫音儿勉强笑了笑:“此事不怪阿禾,只是我不愿待在谢家,还请萤姐姐收留我。”
从萤自然愿意:“你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她送走谢夫人,派人去请济春堂最好的大夫,又开了府库去找祖父留下的百年老参。待大夫开好了伤药,不惮她一身的污血伤脓,亲自帮她上药缠绷带、擦洗更衣,几乎视她如妹,竭尽所能地照顾她。
卫音儿眼眶微红:“我哥哥总是对我不假辞色,我若是有个你这样的姐姐就好了。”
阿禾也忙前忙后地端茶倒水,闻言急忙道:“以后我阿姐就是你阿姐,我的衣裳首饰也都分你一半,阿姐说生死之交就该如此。”
她一向如此纯挚,从萤笑了笑,找了个理由遣她出去找东西,待屋里只剩她和卫音儿,从萤温和问道:“音儿,你是不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她的敏锐令卫音儿惊讶,卫音儿窘迫地垂下了眼,将铺垫许久的心事道明:“淮郡王说我救了他,是对他有恩,他会纳我为妾,可是我……我不想这样……”
从萤低声问她:“你是不想嫁给他,还是不想做妾?”
卫音儿摇头说:“都不想。”
事已至此,她只好将自己的身世和盘托出。
她并非什么河东卫氏出身的世家娘子,她出身贫寒,哥哥卫霁也只是一介尚未授官的穷翰林。兄妹二人在云京相依为命,哥哥不忍见她喜爱读书识字,却只能深困灶堂间做侍人的家妇,所以找了个机会,让她冒顶河东卫氏女的身份,进入丛山学堂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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