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都发放种子了,我邻居家运气好抢到了几粒,打算明年在自己前院里种呢。到时候问他要几颗种子,不知愿不愿意给……”
范仲淹决定收回他最初的评价。
……汴京百姓真是太不可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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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给所有被创到的历史粉丝说抱歉。
小扶苏就这样抢了冯梦龙的活,罗贯中素材+1+1+1
棉花不是凭空编纂之物,而是真的!
推理出这一事实的时候,范仲淹的心尖一瞬间烧烫了起来。什么“腐儒”“读书读傻了”的恶评统统被抛诸脑后。他立刻向人请教了棉花在哪里可以看后, 奔向那一处地方。
因为真宗皇帝曾经下旨推广过占城稻。循例在前, 所以范仲淹一下就能猜到,凡是有新良种问世, 其后必有官府的身影。他不出意外地走到了靠近官衙的一条街面, 找到街尾的第三间铺子,前面只有零星几人在排队。
范仲淹顺势走到了队伍的后面, 安静地排起队来。心里却在盘算着, 这一系列离奇的宣传手法到底出自谁的手笔。
晏殊沉稳、富弼持重、欧阳修……
一个个人名在范仲淹的脑中划过,却又逐个被否决掉。直到队伍排到他自己时, 范仲淹才恍然回过神来。
出乎意料的是, 坐在殿中的,是一位女子。
她一边整理着桌上的棉衣, 一边熟稔地说道:“棉花种子已经发光了。要想再来领取,只有等来年的这个时候。”
就好像已经回答过许多遍似的。
但范仲淹关心的不是这个:“真有棉花这回事?不是说话人的胡诌?”
“当然了。”
阿菩三人在这间小铺驻扎多日, 介绍的业务已经驾轻就熟。她指了指桌上叠得齐整的棉衣、棉帽、手套等物:“就在这儿了。您随便看, 只是不能带走。”
她的声音骤然压低:“要是带走了……我会去报官的。”
范仲淹自然不会做出偷盗之事。但他不知道的是, 有纨绔子仗着自己家世非凡,报上名号后当众强抢了一件棉衣,扬长而去。
阿菩阻拦不急, 也毫不客气, 在众人的劝阻下当场报了官。不出一日, 开封府吏和皇城司一起出动,压着那纨绔和他父亲,带着被抢走的棉衣, 恭恭敬敬地上门归还,按头道歉。
围观群众俱是一片哗然。
自那以后,来排队的人都只敢老老实实地看衣服,不敢有多余的动作。魍魉心思之人也只好绕路而行。皇城司是什么背景啊,人家背后有官家罩着!谁敢惹,不要命了!
但阿菩抬头稍稍打量了一下范仲淹,情知他并非无理取闹之人。主动拿出一件棉衣给他看。范仲淹刚上手就暗暗惊叹一声:好软,好厚!
柔软和厚实,原是冬衣不可兼得的两难。麻布粗糙且漏风,丝绸光滑却冰凉。杨花、芦苇、纸衣、稻草各有各的破绽。和张载一样,范仲淹一下子就联想到边关的百姓和将士们,捏着棉衣的手也攥紧了。
“敢问……”
他有心多问两句,目光滑到阿菩高挺的鼻梁上时,却突然失声,一瞬间极为惊骇的神色。
阿菩毫不知情地仰起头:“嗯?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范仲淹却说什么也不问了,脸上的震惊也一瞬间消失殆尽。他又多看了一眼棉衣,转头就走,飞快地打道回府了。
府上,范纯仁已经在等着他。
范仲淹的家资不算丰盛,离开汴京时原打算卖掉这一处府邸的。但恰逢长子范纯仁新婚燕尔,又要在国子监读书备战科举,他思量一番,就把宅邸留了下来。
他原本没想过再回到府上,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却在也没有感怀的心思。他拉着长子,飞快地走到了一处僻静的说话地:“纯仁,你且告诉我,现下京中挑着棉花推广之责的人,是谁?”
范纯仁顿时会心一笑:“您也看到那些剧目了?感觉如何?”
范仲淹微妙地顿了下:“虽对武侯失之敬重,却实在新奇,也实在有效。”
范纯仁重重点头,对老父亲带着点微不可查的优越感:这么有效的手段,可是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诞生的。
但他没忽略父亲话里那点不对劲:“您是觉着有哪里不妥?”
范仲淹下意识地看向四周,低声地说:“那处展览棉衣的店子里的女工,长相……极肖似幽云十六州之人。”
范纯仁大惊失色:“啊?!”
他那小师弟,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
范仲淹摇了摇头:“不会错的。”
他常年驻扎于西北边陲,见过许多被俘虏的西夏人,从前也和辽国人打过交道。那位姑娘的长相,不肖似大宋水土养出来的女子,而具有更北方的特点。
她多半出身辽国,这点不会错。
那么问题来了,以范仲淹的眼光,棉花的推广事关国本,显然推广它的人和背后的官家也是这么想的。那么又为什么要找一位辽国人最近距离地接触这件事呢?
是偶然?还是居心叵测?
范仲淹不敢往下深想。见过战场尸山血海的他甚至陡然失色,一句话都说不完整,急忙赶回家里向长子确认情况。
但范纯仁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
“得赶快找小师弟问问情况。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范仲淹愕然抬头:“什么?”
能被自家长子称呼为小师弟的人……
范纯仁:“您还不知道么?官家亲封赵小三元为劝农使,全权负责棉花推广事宜。那说话人和展览的铺子,全是他的主意。”
范仲淹:“……”
范仲淹:“…………”
一时间竟不知道棉花铺子里混入了辽人,还是“诸葛亮智胜司马懿”是他那徒弟搞出来的,哪个令人更加震惊。
他面色十分复杂,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起来,我还没有见过他呢。”
范纯仁:“是啊。正好您们正式见一面,再问问是怎么回事。”
扶苏被带到范仲淹府上的时候,还有点懵懵的不真切的实感。
虽然历史滤镜已经在一次又一次确认了“这就是现实”中消磨了大半,但他看到范仲淹本人的时候还是激动了一下。旋即,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苏轼曾经说过的那个问题。
风干了,被割成一块块的粥,好吃吗?
他一边按照正式的拜师礼节下拜。说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行礼了。早在资善堂念书时,他就曾经拜过宋祁,是以做得十分驾轻就熟,软糯糯的面皮上,不自觉透出一点沉思的神色。小孩长相配上大人的表情,看上去可爱极了。
这点细节很好地被范仲淹捕捉到了:“在想什么呢?”
扶苏一边起身撩起衣摆,顺嘴说道:“在想粥好不好喝。”
说完他就倒吸一口凉气: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啊!这可是他新拜的老师!
扶苏小心翼翼地抬头,只见范纯仁一脸错愕,范仲淹的胡子抖了抖,看不清神情。
他拧起了手指,慌张地解释道:“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就是……”
扶苏自暴自弃地想,要不干脆把苏轼供出来算了,都怪他,当初乱说一通,害得自己也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还是老实道歉吧,毕竟是老师未发迹时的挫事,讲出来完全是在揭人伤疤……
“不好吃,很噎嗓子。”范仲淹说。
扶苏乍然抬头:“诶!?”
“只是一时权宜之计罢了,若是衣食丰足,我亦不愿再品尝。所以,赵小郎,你是要把为师写进哪个话本子里吗?”
“才不会呢。”扶苏连忙摆着手说道。
与此同时,他也深深地松了口气。能够用开玩笑的语气回应少年囧事,说明人家真的没计较地放在心上过。糟糕,原本该卸掉的滤镜又加厚了一层怎么办呢。
范仲淹笑容不变:“不过,为师也有一件好奇之事,能不能问问小郎你?”
“当然。”
这种情况下,他能说不吗?
“我昨日方归汴京,因好奇说话人的话本,偶经展览棉花的铺子。听纯仁方知,一应是你主持。”范仲淹斟酌着口吻:“只是不知,缘何那铺子的女郎,面相上肖似辽人呢?”
为了不给小弟子压力,范仲淹尽可能避开了一切有罪推定的表述。当然,他心里也是有侥幸成分的。万一是场误会,那就万事大吉。
但出乎范仲淹意料的是,扶苏沉默了。
他托着软乎乎的小下巴,两条眉毛微拧,明显是在思索着什么。范仲淹心头一个咯噔,他知道,他知道了……为何还要这样做?
室内一时沉默,落针可闻。
良久过后,扶苏才说道:“让辽人女子当值,当然是有原因的……若我说出真相来,师父、师兄,你们可以替我保密吗?”
父子俩对视一眼。
“自然。”范仲淹说。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或许不是表面上简单。背后藏着更深的隐情。譬如说,官家他知道吗?
“我也没问题。”范纯仁説:“小师弟,你尽可放心说。”
扶苏眨巴了两下眼睛:“嗯,因为我打算让她们去北边当探子来着。”
也不完全是探子,而是走私棉花的贩子,用棉花笼络本地的民心。在展览铺子当客服,只是熟悉业务的第一步而已。宋人会问起什么,辽人当然也会问什么。
至于忠诚心嘛——阿菩已经献上的辽国的地图,和宋朝珍藏的那份几无区别。谁都没有怀疑她的理由。
范仲淹却已经骇然地张大了嘴。他好多年不曾如此失态过了。
探、探子?
这不是皇城司才会做的事吗?缘何他这小弟子轻描淡写说出“我打算”三字?皇城司会听他的指挥吗?
最重要的是,官家知情吗?
……官家应当是知情的。范仲淹想。
涉及百姓的大事,以他了解的官家,应当会推敲过问至每一个细节。换句话说,官家势必认同了赵小郎的布局,才会默许辽女之事。
那么问题来了,赵小郎到底何方神圣,连他都不曾知晓的隐秘机要,都能参与其中?
范仲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件事。
他这次的起复来得分外突然, 追究其原因,竟是成王殿下,未来东宫的随口一句话。那时他还猜测, 自己随心明志的一篇文章, 与其他赠友之作并无不同,何以惹得东宫垂青, 天子下旨呢?
他那时以为, 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徒弟从中使力,又或是阴差阳错地让成王殿下看见了《岳阳楼记》, 还感叹自己受了徒弟的荫蔽。
但若是换个角度思考……成王殿下, 就是他的徒弟呢?
所有笼罩在范仲淹脑海中的迷雾,都随着这个猜测迎刃而解。赵小郎今年四岁, 宫中那位姓赵的小郎, 恰巧也是四岁,而且, 是除了官家之外唯一有可能使唤得动皇城司的人选。
他突然福至心灵地问:“你……您让我们父子二人保密,就是为了这个?”
扶苏乌莹莹的大眼睛里, 闪过一丝光亮。区区一个称呼的变化, 他就知道, 范仲淹肯定是听懂了。
他弯起唇角,轻点了一下头:“晏相公、富相公、欧阳公他们都知道。我独独瞒着您有什么意思?反正您迟早会知道的。”
“……”
范仲淹沉默了。真相带来的后遗症太大,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唯独范纯仁一人在状态外。他看了看扶苏, 又看了看扶苏, 不知道这初次见面的两人怎么就互相称呼“您”了。还有, 他们说的“这件事”又是什么?
范仲淹叹气一声,拍了拍长子的肩膀,干脆把话挑明了说:“纯仁, 你也是运气好,竟有一位亲王做师弟。”
范纯仁:“……啊?!”
他原地愣怔了好久,久到扶苏端详着他因失语而震惊的模样都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恍然回神后,迅速整理了表情,第一句话就是:“我会替你保密的,师弟……成王殿下。”
“你若是不愿意,就算子固、观澜、苏小郎他们我都不会提……等等,不对,苏小郎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扶苏愈发忍俊不禁。也是没想到啊,几次掉马下来,最有意思的反应居然来自师兄。
他笑过之后,又安慰起略显失望的范纯仁:“他确实知道得比较早。不过不是我说的,是他偶然撞破的。”
“何时?”
“唔,官家来国子监视察的时候吧。”
范纯仁和扶苏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不觉喃喃道:“难怪呢,难怪你敢跟祭酒作保证,官家定会莅临国子监。”
敢情人家是来看自己儿子的。
但扶苏飞快想到了什么,脸色绷住,看起来有些紧张:“师兄,三元之事,实非我所愿。我事先也并不知情。”
“至于那些特殊待遇,完全是官家为了涮我的……”他无奈地说道。
扶苏掉马后最担心之事,一是平白疏远,二是觉得他仰仗身份沽名钓誉。范纯仁乃今科一甲第四,自己可是占了前面的一个名次,他真的很怕范纯仁多想。
范纯仁摸了摸扶苏糯乎乎的小脸蛋:“浑说什么呢。那个位置就该是你的。”
他笑着抬起头:“京中士子无不捧读《捧雪集》、百姓人人传颂、抢着认领棉花。谁还记得,离它面世不足二月?”
“这般手笔,朝中有谁能做到?”
范仲淹也无比赞同地点头:“还有那向北走私棉花的想法,就连我亦想不出来。”
他认可了这个计策的可能性之后,又小心翼翼道:“只是……能不能在惠及北人之前,先让边陲的将士和百姓们有棉衣可穿呢?”
“当然了。”扶苏说。
虽然北边的十六州也是广义上的汉人。但有好东西当然要先紧着自己家。这个道理扶苏当然是懂的。
他掰着指头算起数来:“今年现在汴京城附近推广,待明年把种子全国种遍,不愁边关的将士百姓没棉衣可穿。”
“待到后年,阿菩她们才会出发北上。”扶苏顿了一顿:“到时候,广源州新辟的草场养的西北良驹,第一批也该长大了。”
随着他的话,范仲淹的呼吸都轻了。
他没有问草场和良驹何处而来:“所以,成王殿下,你是要……”
“莫非师父您忘记了,我殿试上写的文章是什么了?”
范仲淹长呼一口气,微微苦笑:“是平戎策。”
“只是,我没想到有生之年就能见到……”
后几个字,他压在了舌尖。“事以密成”的道理谁都懂,正因如此,才不能把关乎国运之事常常挂在嘴边,予人一种大业已成的错觉。
范仲淹无比诚恳地说道:“惟愿来年和后年风调雨顺吧。”
扶苏也点头连连:“是呀是呀。”
没办法,农业国靠天吃饭是这样的。粮食储备充足才有资本打得起大规模战争。倘若哪一年大宋遭了天灾,收复幽云十六州的计划只能以年为单位往后推迟。
关于大宋未来的国策,就在一老一少如闲聊般的语气中定了基调。范纯仁在一旁听得流汗不止。这好像不是他一个不入品的新科进士能听的,真的没问题吗?
“对了,您既然回已经到汴京了,何日上朝呢?”
“明日。”
扶苏讶然不已:“您刚回汴京,就不再休整几日了?”
范仲淹哈哈大笑:“听了您一番话,老夫心潮澎湃,如何敢不争朝夕呢?”
“那我也明日去露个面好了。”
这对刚认识就聊得十分投契的师徒,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去岁贬谪范仲淹远离汴京的,和朝堂上针对扶苏一个劲儿弹劾的,背后恰好是同一拨人。
两枚眼中钉同时出现,他们会作何反应呢?
富弼今日清晨起床之时,眼皮子直跳,心头也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一直到了紫宸殿之前,他的感觉没有消退,反而愈发浓重了。富弼强行压下心头的异样,迈步走向台阶之上,右边的大腿却蹭过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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