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 不说差点忘了, 就连自己身上的棉衣裳都是太子殿下的功劳。区区两个年头, 赵宗实已然记不清自己在没有棉服可穿时,是怎么熬住汴京苦寒的冬日的。
殿下的功劳昭昭,大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自己却只把自己称为“搞后勤的”, 是否过于妄自菲薄了点?
天上的雪粒越撒越多, 很快把赵宗实的肩头洇湿了一片。他很快顾不上感叹,找了个地方躲雪去了。
话分两头,扶苏和狄青出了禁军大营外、走到岔路口, 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刻。
“将军快些回府去吧,莫要着凉了身体。大宋还需要您呢。”
狄青则眨了眨眼,开了个玩笑:“今日有雪。恐怕我一回府就有新鲜的火锅可吃了。这也是拜太子殿下所赐。”
扶苏笑了一下:“那是将军夫人贤惠。”
火锅是他在前年“发明”出来的,因为棉衣得到推广后,汴京市民们按捺不住的活泛劲儿又让他们敢于出来活动了,偏偏夜市上没有什么保温的食物。大冬天的吃冷餐也太受罪了,扶苏干脆把火锅的做法刊登在《求知报》上,广而告之。
不出一旬,汴京最火热的几个夜市都出现了火锅的摊位。无论白日黑夜都是热汤氤氲,生意火爆非凡。
不止于坊间,就连官员之间也渐渐风靡起这种吃法。围炉煮茶夜话,围的不是火炉,而是吃火锅用的金色铜炉。狄青家中显然也很喜欢这种吃法,扶苏有所耳闻,才会调侃一句。
两人分别后,雪下得急了许多。扶苏匆匆赶回宫中,刚进坤宁宫时,鼻尖一动,竟然闻到了久违的香气。
“娘娘,咱们今日也吃火锅么?”
“也?还有谁吃了?”
扶苏说:“是狄将军。他一看到下雪就说回家可以吃到。”没想到自己也享受了这待遇。
曹皇后拉着扶苏的热乎乎的手,把他领到小花厅里。小花厅四周都放着炭盆,温暖如仲春。扶苏加厚了围着毛领的棉衣,竟然感到一丝久违的闷热。
但他已经顾不上了,因为曹皇后对着小花厅中央的铜锅遥遥一指:“是啊,而且是你舍不得吃的牛油锅。一看到下雪,我就命人支起锅子。怎么样,还正宗吗。”
“正宗的!”扶苏口中说道:“而且是牛油,这太奢侈了。”
嘴角却忍不住翘了起来。
牛在古代是重要的生产工具,随意杀之吃肉是犯法的。牛肉、牛油因此异常珍贵。所以扶苏在报纸上刊载做法时,只写了“清水锅底”“三鲜锅底”“鸡汤锅底”等等。根本没提牛油的事。否则民间的私宰行为一定会越发猖獗。
但问题在于,都火锅了,怎么能没有牛油口味的锅底呢?
扶苏克制不住自己的馋瘾,问膳房要了一头死牛,炼牛油、撒花椒、加高汤,熬成了一块足味的汤底。又片了牛肉涮锅,请全家人饱餐了一顿,狠狠过了一把嘴瘾。
自那次以后,他就没有再提,以防传出去引人效仿。谁知道曹皇后默默记住了此事,不知从哪又搞来一块牛油,熬成了锅底。坤宁宫中萦绕的正是鲜香麻辣的火锅香气。
扶苏深深吸了一口气。唉,物资匮乏的年代什么都好吃。上辈子他吃火锅都尽可能避开经典口味,尝新锅底的。什么酸汤、猪肚鸡、豆浆锅底……到了大宋,才发现经典有经典的道理。
他看着曹皇后,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唔,该不该说呢?说了的话娘娘会不会不高兴?
“怎么,在想你阿爹了?”
扶苏有点扭捏地承认了:“嗯。”
涮牛油锅的机会难得,他不想吃独食,想把仁宗也给叫上。但父母感情一贯不睦,只有看在他的份上才有交流。曹皇后为他准备的火锅,他却要邀请官家,未免有借花献佛的嫌疑。扶苏怕曹皇后不高兴。
他的嘴微撅起来,露出些微苦恼的神色。雪白的脸被一圈绒绒的毛领围着,煞是可爱。曹皇后没忍住,薅了一把扶苏光滑的脸蛋:“就知道你惦记着你阿爹。”
扶苏小心翼翼:“那,娘娘……”
“怕你娘娘生气?”曹皇后笑着摇头:“做儿子的挂念父亲乃是人伦,是孝。娘娘难道想看你当个不孝之人么?”
与此同时,另一道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在小花厅外。人影未至、声音却已到了:“原来肃儿如此记挂着朕。朕可真是感动不已。”
扶苏扭头:“官家!”
他顿时明白了过来,肯定是曹皇后猜中了他的心思,提前把官家摇了过来,根本不给自己左右为难的机会。
扶苏顿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官家走到他身前站定。几年时间过去,扶苏的身形渐渐拔高,不能再被称为小豆丁了。官家也无须蹲下,抬手就能摸到他的脸:“怎么有点凉?在外面吹了多久?冻着了么?”
当然,官家也和曹皇后没挡住诱惑,手指在即使是冬天也柔软光滑的面颊上多停了片刻。软乎乎的,侧脸还有一层小绒毛,真好摸。
“没多久。”扶苏吸了下鼻子:“就算着凉一会儿用火锅祛祛寒就好了。”
“看得出来,咱们肃儿是真喜欢牛油火锅了,三句不离的。”官家调侃了一句,假装没看出来扶苏吸鼻子的原因,把他捎进了座位。曹皇后则命宫人把炉子点着后挥退。偌大的小花厅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没有侍女一旁服侍,什么食材都要自己下、自己捞。但这才是火锅的精髓,不是么?一开始吃火锅的时候,扶苏强烈要求自给自足。后来,娘娘、官家也相继开始效仿,从中得了乐趣后就当成习惯固定了下来。
炉火点着后,铜锅汤的表面开始泛起波澜,一会儿咕嘟起一个泡泡。泡泡渐渐地越来越多,沸腾的热气四散氤氲开来。扶苏眼疾手快地把一整盘肉都下了进去。
然后,就死死盯着汤底,屏息数着秒数,等着肉片什么时候浮起来。
那副模样,真是馋到了极点。
官家和曹皇后手上拿着筷子,却没动作——他们都被儿子的眼疾手快惊了一下。各自忍俊不禁,又相视一笑。
好像唯有贪恋口腹之欲时,肃儿才像个真正的小孩子似的。嗯,甚至没有八岁。
扶苏专心等锅起,对父母的腹诽浑然不知。十数秒后:“熟了。”伴着他的话,烫熟的牛肉片应声浮了起来。
三双筷子一齐夹入碗中,捞起锅中的肉片,最后,又不约而同放入了扶苏的碗碟里。扶苏的脸瞬间红了。他知道,自己的刚才馋样肯定被发现了。不然官家和娘娘不会先给他夹的。
肉片飘着浓厚的麻香,刺挠着扶苏的鼻腔和味蕾。他吞了下口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低下头对付食物。算了,被看到就看到了。先吃肉要紧。
刚出锅的肉片热乎着,扶苏塞入口中的时候还吐了下舌头,冲着吹了几口气。曹皇后忍不住说道:“慢点儿吃。”
扶苏“嗯嗯”了两声,低头又夹了一片肉,然后……又被烫到了。
曹皇后无奈又好笑地叹起气来。这孩子,明明是猫样的舌头,怎么不知道吃慢点呢?
看来,得使出那一招了。
她搁下了筷子,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官家,这次下雪,会影响咱们的计划么?”
“咱们”这个词,曹皇后说得毫不心虚。她祖父是太祖麾下开国名将,十六州的舆图是她给的。这几年为北征而做的准备,她和背后的曹家也从中使了不少力气。
扶苏的从埋头的碗前缓缓抬头,咀嚼的动作明显变慢。也不急了、也不馋了,竖起耳朵专心听着官家的回答。
官家也注意到儿子的变化,一下明白了曹皇后的意图,心下不免好笑。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吊起了一根胡萝卜:“皇后这么问,是觉得有什么影响么?”
曹皇后娓娓说道:“今年不过十月,汴京就落了雪,比往年早整整一月。今日之雪更证明了气候严寒并非巧合。届时由冬转春也会更晚。说不得发兵之日就要推迟。”
农耕民族向北打游牧民族,发兵多选在春季。春季南方气候温暖适宜,又经历过秋冬两季丰收,正是兵强马壮。而北方的游牧民族经历了冬季厚物资削减、牛羊没有草料而掉膘,是一年中最虚弱的时候。
至少,汉武帝攻打匈奴的那几场胜仗,都是选在春季打的。
“不,应该要提早。”扶苏立刻做出反驳。
然后,他发现自己嘴里还有吃的,说话嘟嘟嘟囊的不方便,干脆一下把肉咽掉:“大宋冷,北方只会更冷。辽国的日子必不会好过。正好,他们正是最虚弱的时候……”
“所以,肃儿,你的意思是,你欲提前发兵,于冬日行军突袭辽国?”官家顿时皱起了眉头:“士兵们此前从未经受过朔方的严寒,想来必不会适应。”
“我知道。”扶苏说:“与之相对,十六州的官民都生活在苦寒之中。至少比宋军更能适应。我们贸然在冬日与他们敌对,优势不在我。所以,我打算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之前谋划了那么久的底牌,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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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狗头叼玫瑰]
北风凛冽, 朔方酷寒。
巴掌大的雪片簌簌而落,传来了冬日将至的噩耗。不过一个时辰,目之所及皆被蒙上白茫茫的一片。村庄之中户户门扉紧闭, 炊烟消散, 就连牛羊们都缩在棚中挤挤挨挨在一起取暖,不敢踏出一步, 生怕被严寒吞噬得尸骨无存。
悄寂的天地之中, 只有一点在缓慢移动。定睛一看,那竟是一位女子。她全身套着厚重的棉服, 就连脸也被布蒙住, 浑像一只企鹅在雪地中漫步。但她的神情却十分轻松,半点没有挑战寒冬的惊惶。
女子走到了村中, 挨家挨户地敲起了门。薄薄的木板响了数声后, 门后才有细弱的声音若隐若现:“谁呀?”
女子摘下了口罩:“是我。”
她不曾自报家门,但门后的人却立刻门户大开把人迎进来, 为此畅饮了好几口西北风。门板再度关上,室内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 但一家子男女老少都像看到了救世主般, 眼神燃起了光亮。
“阿菩姑娘, 你可算来了!你这次,这次、有没有……”
摘下口罩的女子正是曾经的辽宫宫女,现在的皇城司特使阿菩。她对上一家数口殷殷期盼, 又隐含担忧的目光飒然一笑:“这次也是棉衣和土豆管够。”
“哎, 哎……”
家里的老太爷端出了最后一碗热水, 他的妻子难为情地说道:“谢谢阿菩姑娘,只是、只是、昨夜的白灾把家里的牛给冻死了,你看你们还收不收……姑娘啊, 我家幺儿他没厚衣裳穿,夜里冻得睡不着啊。”
“冻死的牛?”阿菩心中浮现了一枚小豆丁的身影:“牛只要是正常冻死的,不是病死的就没问题。一会儿等他们人来了,你们就去选衣服吧。别把孩子冻坏了。”
这一家人忙不迭地告谢,新媳妇怀里的婴孩也哭了两声作为回应。他们还想拉着阿菩多说两句话,让她也看看孩子。阿菩却拱了拱手:“我还要去下一家,先告辞了。对了,差点儿忘了祝幺儿长命百岁。”
说完就转身出门,走入风雪中去。
她关门的时候没把门板掩紧,一道冷风携一线天光从缝隙中挤进室内。众人呆了一瞬,被风吹了满脸才回过神般用稻草塞好门缝。
“太好了,幺儿也有好衣服穿了。”新媳妇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咱们一家都有棉衣穿就不怕过冬了。”
老太爷的脸上却浮现唏嘘之色:“幺儿的命好,我们以前哪有好衣服可穿?一家人只有一件上衣、一条裤子,够一个人穿出门的就不错了。也就是阿菩姑娘出现后,日子才好过点儿……要是没了她,咱们的冬天还不知道怎么过!”
媳妇撇了撇嘴,没反驳。
她也认同一句话:自己的儿子确实命好。出 生就有齐整的衣服穿,这不是官老爷官太太的儿子才有的待遇?
家里的儿子却说:“那也是我们的马,我们的牛羊换来的。”
老太爷“呵呵”了一声,不说话了。老太太却拍了他一下:“你给官府交牛羊、送粮食,他们有没有给你发棉衣?发土豆?”
不仅没有,不趁机敲诈一笔、或者把人拐去做徭役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这下轮到儿子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在沉默中开口:“但是牛冻死了,咱们一家几口开春怎么过日子?大哥他们怎么过?”
“糊涂,真是糊涂。”老太爷摆着头:“牛死了,你人不活下来了么?明年春天有春天的活法,到时候再想就是了。你最该考虑的就是这场白灾怎么过去!”
白灾,就是雪灾的别称。每年冬日,辽帝都会南迁到暖和点的地方过冬。一旦遭遇白灾,北方的牛羊大面积冻毙,偏南的十六州就会征收更多的粮食。他们的牛羊也有充作公用的风险。所以,冬日一到,十六州的百姓就开始雪下小点,省得北方倒霉,牵连到自己。
但今年的白灾格外凶狠,就连他们十六州的牛羊冻死的都有大片。粮缸早就被征收得空空如也。要不是阿菩沿着王安石走私马匹的线摸到这片村庄,恐怕大半人家要么冻死,要么饿死在这个冬季。
“一会儿人来了,你别说话。让你娘和媳妇去说。省得人看你这副臭脸,什么都不给了。”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与方才阿菩打扮相若的几位男子站在门口,高大得就像一堵墙。
“吱呀——”门开了。
为首高大的男子开口了:“门外冻死的牛是你们家的?我们就收走了。你们的棉衣,还有土豆,拿好。”
新媳妇还没来得及挤出眼泪迎客,就忙不迭地接过棉衣。剩下的人撂下一堆土豆就走了。与阿菩的亲切友善不同,他们更加寡言少语,发物资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一家人也顾不上那么许多,纷纷冒着大风捡土豆去了。每个人的身体都被风吹透,眼神却炽热无比。这——么多的土豆,足以渡过一整个冬日。还有棉衣穿着暖身,他们得救了!
“爹,你说刚才的那些人,那么壮,驮东西的马看着也好眼熟,他们该不会是……”
宋军吧?
儿子还没把那俩字说出口,立刻又被爹呵斥了一顿:“想什么有的没的!跟你有什么关系?春天没牛耕地的事儿琢磨明白了么!”
儿子一溜烟跑去抱孩子了,临走还吐了吐舌头:“就算是宋军又咋样嘞,我又不会告密出去。这村子里头谁不知道谁啊,都当过盗马贼,做过宋军的生意!”
不然他怎么会认出那些人的马匹眼熟?
说不得有一匹就是自己偷的勒!
类似的对话在这个村庄,乃至整个云州的郊外都时常发生。王安石在几年前经营的走私马匹线发挥了大作用。阿菩、皇城司、军队三股势力联合起来,趁着白灾在曾经盗过马的村庄大肆搞救济,成果十分斐然。
其中,皇城司负责联系走私线人,帮忙把救济的物资神不知鬼不觉囤在辽国的地盘上。阿菩是扶苏指定的棉花看板娘,用来布道施教。军队则负责押送物资,协助阿菩救济当地的困苦居民。
也幸好今年风雪格外大,云州的官员和小吏们缩在城中猫冬,不敢轻易出门。给他们下乡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他们穿着厚厚的棉服,冒着严寒一共走遍了云州数个镇子,数十个村庄,发放物资无数。消息送到扶苏的手上时,已经累计消耗了土豆数千斤,救回来不知多少北方百姓的性命。
——也为他们从云州开路,大军直取应州、寰州、朔州创造了条件。
这几个州共同组成了后世的山西省。比起河北、幽州、蓟州等传统北方要地,它的战略意义没那么重要,辽国投入的精力也相对较小。但它们多和大宋交界,是扶苏等人共同拟定好的收复计划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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