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一小半,她就吃不下去了,周野这才接过去,剩下的蒸饼几口便吃进了肚里,那模样的确是半分不嫌弃。
林玉书这头也没有吃独食,将周野给的蒸饼分了一个给张巧花,吃完后又吃了一点儿自家带来的面饼。
那面饼跟何桂香做的一模一样,一看就知是跟林家那老婆子学的。
囫囵吃了些东西垫肚子之后,张巧花对林姝和周野道:“这会儿日头没那么烈了,你们这会儿回村正好。我等卖完了这几双草鞋,也要回去了。”
周野回道:“不急,阿姝坐廖老爹的牛车回去,时辰还早。”
廖老汉的牛车虽然早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但一般是申时末酉时初才会出发,这个时候赶集的村民已经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了,现在的确还早。
林姝也道:“三婶,我和阿野先帮你卖会儿草鞋罢。”
张巧花当然说好,“你们不急着回的话,三婶乐得有人陪。”
这有人陪着,一边卖鞋一边闲聊,时间也消磨得快。
其实林姝之前在巾帕铺跟那老板娘说的也没错,她就是从那绣帕子的活计没了之后才琢磨出了正经卖草鞋的营生。
像草鞋蒲扇这些东西,村里人家好多都会做,少有去集市上买的,但她编的草鞋尤为细致,村里便有几家不会编的给她铜板,叫她帮着编两双草鞋。于是她闲暇时候会编些草鞋,攒一起去镇上卖,但那会儿卖的草鞋跟大多数人编的草鞋一样,根本卖不出去几双。
后来绣帕子的活计没了,实在缺钱,她就灵机一动,去了街市那家鞋铺。
鞋铺里什么鞋都有,连草鞋都比外头的更贵,但铺子里的草鞋编法更牢靠,也更精美。
她再一问价钱,一双草鞋居然能卖到三十文钱,贵的四五十文的都有!
于是她花了一笔钱,去那鞋铺里买了男女两种样式的草鞋,回去后拆了那草鞋自己琢磨编法,结果还真叫她琢磨出来了。
如今那扎实紧致的草编男鞋,还有包头的草编女鞋都是她学着买来的草鞋样子编的,编的一点儿不比草鞋铺里的差。
从那之后,她的草鞋摊子才算真正摆了起来,她也渐渐地从一开始不太会叫卖,变得越来越娴熟。
正如此时,瞅见两个挎着篮子的年轻妇人路过,张巧花张口就吆喝道:“卖草鞋,卖草鞋喽,两位娘子快来瞧瞧我家草鞋,不比草鞋铺里的差咧!”
那两个妇人果真往鞋摊这边瞧来一眼,只是兴致不大,看了眼便走了。
如此吆喝了老半天,有人连看都未曾看一眼,有的倒是询了价,但一听张巧花分文不少立马扭头就走。
眼下日头已经没那么烈了,这出来闲逛的人越来越多,集市迎来了第二波人流高峰期。可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来买草鞋的。
张巧花喊得口干舌燥,赶紧喝了口水,叹道:“下回不做包头草鞋了,太难卖了!原想着天儿越来越热,应当是比从前更好卖,这才多编了几双,没想到全剩着了。不过一双四十文,叫我买我也舍不得。”
林姝想了想,问:“三婶,你这草鞋当真一个铜板都不少么?”
张巧花一脸苦色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想,是不敢呐。有次我想早些回去,最后一双包头草鞋我三十文就卖了,结果前头买鞋的不知打哪儿知道我三十文卖了别人,拿着鞋来找我,非要我也少她十文钱,我不少,她便骂我是坑人钱的黑心肝烂货。后来我再也不敢随便少钱了,哪怕少卖几双,也好过再出现这种事儿。”
林姝顿时一笑,“做生意哪有三婶这般实诚的,我今儿买了好些东西,几乎样样都少
了几文,这是为何?因为我买的多呀!三婶你也可以这样,一双的钱咱一文不钱,该多少还是多少,但若是有人一次性买两双,你就让利一成,九成价卖给他,三双以上皆让利两成。”
说到这儿,林姝忽地看向林玉书,考问道:“来,玉书堂弟,你算算,这各是多少钱。”
林玉书挠挠头,回道:“男鞋买两双,原价是六十文,让利一成是五十四文,女鞋两双,原价八十文,让利一成是七十二文,男女各一双,原价七十文,让利后六十三文。买三双的话……”
林姝夸赞了一句,然后同张巧花道:“若是少这些钱,三婶可愿意?尽早卖了回去,钱少了,时间却省下了,这省下的时间三婶可以用来歇息,也可以用来编新草鞋,我觉得还挺划算。”
张巧花听得连连点头,“好主意好主意,阿姝,我就按你说的来!”
林姝思忖后又道:“三婶,你借我一双草鞋,我穿脚上打个样。”
张巧花闻言,直说送一双给林姝。
林姝推辞不要,但没犟过三婶,想着自己穿过的鞋也确实不好卖,便收下了。
白得一双草鞋后,她更上心了几分,笑呵呵冲张巧花道:“三婶,叫卖也有诀窍的,你看我。”
话罢,她扬声便道:“来来来,各位叔伯婶子阿姐阿妹,快来瞧一瞧,看一看!我家祖传技艺编织的包头草鞋,舒适又凉快,一点儿不闷汗,用料扎实,质量一绝,能穿一两年!买两双的话,九成价拿去,三双以上全部八成价!买得越多,便宜越多!只剩最后几双了,再迟些就没有喽!”
这么一吆喝,果然引来了许多人,纷纷询价。
“只剩包头的女鞋了,小摊儿生意好,男鞋下回赶早。”
“一双四十文,一文不少,但若买两双,可一下便宜八文钱呢!”
“这位嫂子,你眼神真好,我脚上穿的这双便是,很好看对罢?热天穿这草鞋最凉爽不过了。嫂子你一看就是镇上殷实人家,若是觉得穿草鞋不够体面,咱可以自家小院穿穿嘛,自己舒坦了最重要……”
五双草鞋刨除林姝穿的这些,两个人买,一人两双,顷刻间便卖了出去。
有些手慢没买到的纷纷询问她啥时候再来摆摊,摊子可还是原位,林姝耐着性子全都一一回应了,只凭一张巧嘴便给张巧花提前拉拢了一批顾客。
等人群散去,林姝叉腰笑问:“三婶你看,这不就卖出去了?”
张巧花看得目瞪口呆。
还、还能这样?
下回她也这样喊这样说的话,岂不是一会儿就卖光了?
林玉书也很吃惊,看林姝的表情愈发敬佩。
阿姝姐不光书读的好,连卖东西都这么厉害!
张巧花不急着走了,因着收摊收的远比她想象中早,她还能去草市里逛逛呢!
林姝听后道:“三婶自去便是,这会儿摊贩还不少,再晚些,都走得七七八八了。玉书堂弟的笔墨纸砚就叫阿野一道拿回去,等你们回了甜水村再来家里拿。”
“好咧好咧,多谢阿野小子了,你们东西多,路上仔细些。”
等张巧花和林玉书往草市去了,林姝回头一看,周野身上竟拎着她刚刚换下的那双绣花鞋!
方才林姝同张巧花说话的时候,周野一句没掺和,只是目光全程落在林姝身上,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挪开过。
直到林姝忽地回身看来,一双瞪圆的眸子比夜空里的星子都要粲然明亮,“我这鞋搁地上就是,你提在手上作甚?我走了一日汗津津的,你也不嫌臭!”
周野一直没怎么转过的眼瞳这才颤了下,解释道:“这双绣花鞋瞧着不便宜,我怕被偷子顺走了。”
顿了下,他补充一句:“阿姝,鞋不臭。”
林姝的双颊登时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羞恼似的,动作重重从他手上夺过鞋,再背过身去,动作极快地将脚上草鞋换了下来。
换下的草鞋只穿了一下,还是干净的,可以挂到背篓上,这样便不占手了,她也不可能将一双绣花女鞋招摇地挂在周野的背篓上。
“阿野,你帮我想想,我还有什么东西落下没买。”
周野正在想她突然生气是因为什么,见她转瞬又恢复正常,松了口气,应声道:“应是没啥了。阿姝,我送你去城门口。”
“送什么呀,难道你不回去?”
周野迟疑了下,“我一会儿还要回来趟。”
林姝突然想起村里有婶子叫周野带些针头线脑,猜他是要买这个。先前没买应当是忘了?
等两人出了小镇那栅门,廖老汉已经驾着牛车在门口等着了。
牛车上较来时多了不少日用杂货,而廖老汉瞧着像是刚刚打了个盹儿,正在伸懒腰。
周野同廖老汉打了声招呼,搭了把手扶林姝上牛车,“你坐这牛车上等一会儿,人齐了便能走了。”
廖老汉笑呵呵地道:“是咧,人齐了咱就能走,最迟等到申时。”
“阿野,那你先回罢,篮子还是我提着。”
周野将提了一路的篮子还给林姝,但他没有马上就走,而是返回小镇又买了些东西。
等他再出来,背着的背篓上竟放了偌大一口粗陶水瓮。
绳子将那水瓮牢牢捆在背篓上,那捆法看似简单实则窍门难寻,如此一捆后,水瓮几乎与背篓成了一体,绝不会从背篓上掉下来。
不等林姝询问,周野已主动解释道:“苗大伯家要添一口水瓮,这东西若放在牛车上,一路上难免磕磕碰碰,我同苗大娘说,这水瓮我帮她带回去。”
林姝这才知道周野那一张“车票”竟是这么来的。
她瞅着周野背后那高耸的水瓮,眉头不自觉蹙起,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忽地,她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语气轻快地道:“阿野,我不想坐车了,我同你一起徒步回去。”
林姝说完这话,顿时眉舒目展。
周野皱眉,俨然一副不同意的样子,但林姝不等他发表意见便问廖老汉,“廖老爹,我若是不坐牛车了,你能拉到别人么?”
廖老汉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好些人都想坐我这牛车咧,就算没遇着同村的,邻村的也能拉一段路,牛车不会空着。不过丫头,你真不坐了?”
林姝点点头,“我今儿逛了一日都不觉得累呢,我想和阿野一起回去。”
廖老汉道:“成,下回若再想坐我这牛车了,丫头记得早些跟我说。”
“好嘞!”林姝应了声,这才看向周野,“阿野,我们走罢。”
周野看着她,没说话,只是一对浓眉微微拢起。
林姝也蹙起了眉,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是不是嫌我走得慢,才不想同我一道走?我想着反正我们该买的都买了,这会儿也还早,走慢些回去没关系,不然我不会同你一起的,我知道这样会拖累你。”
“阿姝。”周野突然喊她,那微拢的眉头总算松了下来,神情似带了两分无奈,“没有嫌你走得慢。十六里路很长,以你的步子要走很久,会累。”
林姝望着他问:“我今日逛了这么久,可有喊一句累?”
就像从前,她看着身娇体弱不顶事儿,但无论是再苦再累的活儿,她都从没有喊一声苦累。
“快走罢,你也知道我走得慢,再耽搁下去,等咱们回去天都要黑了。”
周野无法,又去跟廖老汉说了几句,这才带着林姝走了。
“阿野,你又跟廖老爹说什么啦?”
“若他的牛车先我们回去的话,叫他跟何婶带个信儿,免得何婶他们担心。”
林姝顿时一弯眼,“还是你想的周到!”
两人边走边闲聊,林姝没有叫他太将就自己,将步子迈得稍大了一些,但又不至于因为走得快而累着自己。
周野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小,到后来,林姝不知不觉中就恢复了最舒服的步调。
“阿野,你逃荒带来的铁疙瘩是从哪儿来的?”闲聊中途,林姝好奇地问道。
周野顿了顿才道:“逃荒前,我在镇上的打铁铺当学徒,那一年百姓活得很苦,师父想卖了打铁铺去投奔亲戚,打铁铺却没有人接手,后来他将铺里能卖的都卖了,几块生铁带不
走便都给了我。”
只是逃荒路上,米粮精贵,铜板都不一定买得到米粮,何况这些生铁。于是这生铁他带了一路。
林姝哇的一声,“你以前竟是个打铁匠!”
周野默了默,严谨地更正道:“只是学徒。前头几年我一直在种地,是我爹娘想给我谋个更好的出路,这才将我送去了打铁铺。”
林姝却觉得他一定是谦逊,即便是学徒,凭周野吸收知识的天赋,也肯定该学的都学会了。
“阿野,你可听说过打铁花?”
“打铁花?”
“京畿庙会每年都有打铁花表演,不过我没去看过,据说可好看了!三丈高的花棚,上头密布鲜花柳枝,再绑满烟火炮仗,旁边设一熔炉化铁汁,打铁匠用花棒将铁汁击打到棚上,炸开漫天铁花,亮晶晶的,宛若一大捧星子撒了下来,铁花直冲五六丈高,将那烟火炮仗也点燃,那场面壮美极了*……”
原主没有看过,但林姝看过,打铁花现场非常震撼,她觉得比烟花更美。
不过大晏朝的打铁花也就在京城和临近几个州城流行,周野肯定没见过。
周野的确没见过,他诚实地道:“听着就是烧热的铁块上敲打出的火星子,不难。但咱们甜水村山多草多,再空旷的地方也容易引草木着火,最好莫要这么干。”
林姝:……
她觉得她可能在对牛弹琴。
周野这头大呆牛。
大呆牛周野注意到林姝手上挎着的竹篮子被她左右手倒腾了几次,主动接了过去,“我来拿。”
林姝突然又觉得他不呆了。
竹篮里放的东西其实不多,也就是一斤石蜜一斤茱萸果还有一斤盐巴,菜种啥的都没啥份量,但即便只三斤重的东西,拎久了也有些酸胳膊。
“谢谢阿野哥哥。”心情颇好的林姝一句哥哥叫得又软又甜。
周野看她一眼,若有所思。
他常常不知林姝因何突然气恼,也不懂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为何就能叫她心情雀跃。但他可以都记着。
回去的路上,难免遇到同村相熟之人,林姝光是走路都累,懒得应付这些人际关系,全都由周野出面应付了。
周野也不主动喊人,见到同村或邻村相熟的,便冲对方点点头。若对方开腔问话,他便简短地回上一句。相熟的都知道他的性子,大多数不会同他闲聊太多,打个招呼便了事。
不过也有少数几个热情的,像其中一个赶集回去的妇人,明明是后头回的,因着走得快,追上周野和林姝之后,便禁不住打趣几句,“这可真是少见,往日赶集,阿野小子哪回不是走得早回得早,今儿居然能叫我碰上。”
说着,那目光还要往林姝身上溜上一圈,没啥恶意,就是叫人臊得慌。
见周野不知怎么回这话,林姝即便不大想开口说话,却也笑吟吟地解释一句,“婶子,是我脚程慢,拖累阿野哥哥了。”
那村妇顿时笑哈哈地道:“我跟我们当家的一起赶集,回回都要落他一大截,他嫌我走得慢,又不愿意将就我,还是阿野小子知道疼人……”
等那妇人终于说够了走了,林姝促狭地问道:“阿野,今儿有多少人说你会疼人了,要不要掰着指头数一数?”
周野解释道:“谈不上会疼人,只是家中堂弟妹众多,我习惯了照顾弟妹。”
林姝顿了下,忽地问他一句:“阿野,你是不是对每个人都这般好?”
周野眉目沉静,嘴角却微微下压,“得看对方。”
就像后来,在发现堂弟堂妹竟也畏惧疏离自己之后,他便渐渐冷了心肠。
该做的他还会做,但想他掏心掏肺地对他们好,那便不可能了。
林姝听了他这话却很开心,“阿野,以后要一直对我这么好。同样地,我也会对你好的。你说,我现在对你好不好?”
周野垂眸看向她,没回这话,反而问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阿姝,回来的时候为何不愿坐廖老爹的牛车了?”
牛车再不舒适也好过自己走路。
“这会儿才问呀?”林姝原本觉得越来越沉的步子在他问出这话后都轻快了几分,“当然是舍不得看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去了,尤其还背着这么大一个水瓮,我真是瞧着就心疼。”
林姝望着周野笑,脸上的笑也是戏谑中透着一丝甜意的。
周野的心脏突然间噗通噗通狂跳,跳得他呼吸都乱了。
“不重。”他呼了口气平复那又重又快的心跳,面上极尽沉稳地道:“这水瓮不重,几百斤的东西我都能背着走许久。”
“哦……这跟我心疼你有什么关系呢?”
周野没见过林姝说的打铁花,但他打过铁,见多了火星子四溅的样子,林姝这话就好似有个铁锤在脑壳上砸了一记,哐当一声,砸得他脑袋里炸开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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