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季时清帮忙,先前那一巴掌他肯定挨的结结实实。
只是他下午才和季时清闹了矛盾,现在被对方帮助,张明总觉得自己既尴尬又没脸见人。
尤其他还比季时清大了好几岁,这种不自在感就更明显了。
他和普通八年制本硕博连读的同事不同,他高中成绩一般,大学研究生博士都是一级一级考上来的。因此从本科到博士毕业比本硕博连读的同事花的时间更长,再加上规培,工作这些年,他现在都35岁了,而他这位顶头上司读书期间连连跳级,如今成了副主任医师也才28岁,是整个六院目前最年轻的副主任医师。
张明思绪飘忽,努力想着感谢词。
其实他以前很讨厌季时清,既讨厌对方冷血无情,上班时不给面子,也讨厌对方的高压政策,抓住一点小问题就要劈头盖脸一顿讽刺。他以前上班每天战战兢兢,生怕犯一点错误就会被骂到狗血淋头,他一直以为对方冷血无情,也从不会为他们这些下属着想,他甚至没想过先前季时清会站在他这边帮他说话。
可是现在……
对方不仅帮了他,还自毁形象用来抬升他的高度。
毕竟学过医,在医院待过的都知道。读书工作17年还只是个主治医师的他,和读书工作13年就能成为副主任医师的季时清,压根没法相提并论。
医院职称晋升,不但需要证明自己优秀的专业能力,还需要同时满足卫生局规定的工作经验,也就是工作年限,并且每年医院能够晋升高级职称的名额有限,还需要和其他同行一起内卷,越好的医院,内卷越厉害。季副主任被唐主任挖来前,是首都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那地方可比六院还要卷!
他其实和别人以前私底下偷偷算过,想要28岁,不,应该说是27就成为三甲医院的副主任医师,对方估摸着得从小跳级,十四五岁就考上了大学,并且大约只花了四年时间就读完了旁人需要八年的本硕博,然后规培两年,工作七年,这才能达到现在的高度。
对比季时清先前说的13年,他觉得自己之前猜的一点也没错。
可这样一来,显得对方越发厉害,而他越发菜的像跳泥塘里的泥鳅。
张明抿着唇,心情复杂又愧疚。
他低着头,张了张嘴想说话,可千言万语,也说不出他此刻感激的情绪。
“总是低着头干什么?”季时清皱眉,漆黑如墨的眼眸盯着张明后脑勺,沉思道:“你不会又犯了什么错,需要我擦屁股吧?”
“????”张明一噎。
感动的情绪飞了一半。
“难道是哪个患者又出问题?”季时清看不懂张明此刻复杂愧疚的情绪,他只觉得这个下属表情怪怪的。按照以往熟知的规律,这种时候,下属低着头在他面前一言不发,肯定又是有什么事等着他去擦屁股。
季时清表情冷峻,仔细回忆这两天张明处理过的每一个患者,眉头越皱越紧。
“主任,你就不能想我点好事吗?我好歹也工作了这么多年,不至于那么不堪吧?”张明抹了把脸,面对这样的领导很是无奈。
季时清面不改色瞅了张明一眼:“我虽然很想跟我的导师一样对你说句‘你是我的荣光,我为你感到骄傲。’,但这段时间工作下来,这话我说不出口。”
季时清收回目光,淡淡道:“人可以骗别人,但不能骗自己。”
张明:“……”谢谢,有被扎心。
“不过……”季时清话锋一转。
男人深邃的目光眺望玻璃窗外的夜色,星河璀璨:“你也不用将之前那些人话放在心上。只要努力,你成为主任,副主任是迟早的事。”
“因为,学到的医术,是不会被人轻易夺走的。”
“你的医术,会铭刻在你探索过的每一本医书,每一份病案,每一名患者身上。”
“领悟雕琢沉淀,最后换来患者的希望,健康与奇迹。”
“我希望你今后不会让我失望。”
季时清说话时俊朗英挺的侧脸倒映在玻璃窗上,他眼眸深邃如星空,承载着星河万千,映照出万家灯火。
张明愣怔,心底又酸又涨,仿佛一柄重锤砸在心尖,激动又振聋发聩。
张明低头摸了把眼角,假装唏嘘:“季主任,你平日里不是在骂人,就是在骂人的路上,忽然这么文绉绉,我都不太习惯了。”
“呵。”季时清冷嗤一声,也不在意下属的调侃,轻描淡写道:“毕竟,手持灯火的傻子,杀伤力可比普通蠢蛋大得多。不骂清醒就爱犯错,给人擦屁股也很烦。”
季时清说完后,还意味深长瞥了张明一眼。
张明:“……”
张明无语,这人是在骂他作为能够手持灯火,照亮每一名患者生命之路的人,是个又蠢又傻的笨蛋吗?
“行了,你早点回去盯着那几个患者吧。”季时清拍了拍白大褂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冷冷瞥了张明一眼:“毕竟,刚刚那患者,蚊子吸了都得打胰岛素。这么高的血糖,说不定今晚就得下病危通知。到时候患者家属可能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张明沉默,面如菜色:“………”礼仪之邦,对他一顿邦邦邦是吧?
果然还是那个熟悉毒舌的魔鬼,没事就喜欢戳人痛处。
这里是急诊科好不好!又不是天堂商议大厅,还能和上帝讨论自己还能多活几天。作为医生他们是最不希望患者出事的人,但很多事情并不受他们控制,只能尽力而为。
张明抹了把脸,老老实实干活去了,他可不能让这患者死在他手里。
季时清简单和张明聊两句,便往办公室走,期间遇到好几个患者家属和他打招呼,季时清同样点点头,以示回应。等他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那盒未开封的饺子后……季时清沉默片刻,最后将饺子塞进了办公室右侧的小冰箱里。
在六院,医生办公室和护士休息室都有属于工作人员的独立冰箱与微波炉,方便用餐。
办公室内二助多看了季时清两眼,有点惊讶。
如果他没记错,这些日子季副主任几乎都在负一楼的职工食堂用餐,别说是将剩下的外卖放冰箱里第二天吃,就连食物都不愿意带来医院办公室吃,觉得科室不干净不卫生。
二助心底唏嘘,感叹朋友送来的就是不一样。
可是见到季时清冷冷看向自己,二助又缩了缩脖子,收回目光,继续盯着电脑屏幕处理患者的病案,他键盘啪啪敲出残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嘎吱——”
忽然,办公室房门被人推开。
季时清掀了掀眼皮,只见穿着白大褂的赵蕊满脸惨白的走进办公室。
季时清没理会对方,抬腿走回办公桌前。
赵蕊见状连忙跟上,她抿着唇,眼睛湿漉漉的还有点红,像是刚刚哭过。
“季主任,对不起,我刚刚在手术台上失误了。”赵蕊低着头,嗓音透着沙哑,十分疲惫。
“你要跟我说的只有这些?”季时清气场强大,狭长的挑花眼微眯带着寒霜,冷冰冰注视着赵蕊。
“………”赵蕊抿唇,沉默片刻,只觉得身上压力越来越大。
她心情复杂,被压的有点喘不上气,双目只敢盯着脚尖鞋面,根本不敢去看季时清的眼睛
,沙哑道:“不是……我还有别的事需要和季主任,还有患者及患者家属道歉。”
“你说。”季时清挑眉,等着对方下文。
赵蕊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她声音很低,带着颤,有点哽咽:“季主任很抱歉,我去年和朋友去旅游,救了个车祸患者。当时给对方做心肺复苏,硬物刮伤了掌心,沾上了对方的血。那天旅游行程比较急,我想着只是小伤,就没怎么注意……没想到,后来却感染上了HBV。”
“…今天在手术台上,我很抱歉。”赵蕊眼睛红红,越发沙哑。
“你确实应该感到抱歉。”季时清沉着脸,俊朗的眉眼出奇严厉:“你感染HBV发现后就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告诉其他同事,避免临床发生意外,感染患者,感染同事。”
“其次,今天在手术室事发后,你不但没有第一时间来向我反映,积极采取补救措施,与患者家属沟通道歉,竟然还敢拖了这么久才来找我。”
季时清眉头紧蹙,黑漆漆的眼眸盯着墙上挂钟:“从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多小时。我完全不懂你每天上班到底在想些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只要隐瞒,这些事就能瞒上一辈子?”
季时清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赵蕊后脑勺,严肃道:“上个月我看见你在吃药。当时我觉得无论站在同事角度,还是站在专业医生角度,我都不应该向其他人多嘴说这事。”
“毕竟,这是你的私事,不应该成为我和其他人嘴里的谈资。”
“我想你也不希望自己生病这事,最先从其他人嘴里说出去。”季时清眯眼,深邃的桃花眼底幽深至极:“所以当时我希望你能第一时间和我,还有小组内其他同事说明……可你没有。”
“今天在手术台上发生这件事,我同样希望你能第一时间道出内情,但你也没有。”
“所以……”
季时清掀了掀眼皮,冷冷吐出几个字:“我很失望。”
“你的眼泪在我这里毫无用处,责任心比垃圾桶里的废纸还廉价。”
“在医院上班这么久,你难道还不明白,纸包不住火?”
季时清看了赵蕊一眼,“今天这事我已经跟唐主任说过。患者家属那边需要你自己去道歉说明,免疫球蛋白费用会从你工资里扣。”
“患者家属骂你,投诉,找你赔偿,那是你该得的。”
“如果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还是早点结婚回去做全职太太。”季时清收回看向赵蕊的目光,语气冰冷淡漠,一字一句。
他坐回椅子上,不再去看赵蕊,也不管二助震惊复杂的眼神。
在急诊科或者说在任何医院科室,一旦有操作失误,必须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只有主动承认错误,立马补救,老实道歉,才有转圜余地,否则等着上级骂人,家属举报,搞不好还会丢工作,被打一条龙。
尤其这次患者还是个高三生,是父母万般宠爱的家中独子,刚刚又出了车祸。
赵蕊有乙肝,居然拖了这么久才说?勇士啊!
二助心底一边唏嘘,一边也在暗骂,难怪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季大魔头就让他给患者开免疫球蛋白,他还以为是这次重伤员中有其他人感染了HBV,为防止血液交叉感染等意外发生,这才下的医嘱开药。
原来感情在这里出了问题……
二助摸着倒抽凉气的腮帮子,将头压得低低的,就怕一不小心被赵蕊牵连,同时挨骂。
有时候含妈量极高的话不一定真扎人心,但季大魔头的讽刺是真戳人肺管子。
啧啧啧,人家小姑娘才订婚,不祝福也就罢了,还讽刺让人回去做全职太太。也就只有季大魔头这种人,才会对一个好不容易博士毕业辛辛苦苦干完规培,事业才起步没多久的高知女性说这种话。
二助心里一边感叹,一边假装忙着手上的事,实则竖起耳朵继续听瓜,他怀疑赵蕊下一秒就会哭出声……
然而……
他以为会哭出声的赵蕊不但没哭出声,反而像是忽然爆发般挺起了胸膛。
二助恍惚:????
赵蕊眼眶红红,鼓足勇气,直接从白大褂侧边口袋里掏出了一封信。
“嗯?”季时清蹙眉思索,并未动手去接。
赵蕊深呼吸片刻,缓了好一阵,才将信封摆在季时清桌前。
她攥着手指:“季主任,这是我的辞职信。”
“你在…向我示威?”季时清皱眉,漆黑的眼眸紧盯赵蕊。
他不太理解犯错挨批就递辞职信是什么套路,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对方现在很不满,企图用辞职来示威他。
季时清目光紧盯赵蕊,企图从对面人的表情中分析出一些讯息。
然而……
这种情绪提取对他来说,远远要比大型手术难得多。
季时清垂下眼眸,眉头下意识越皱越紧,浑身上下空气凝结,冻得快要凝出冰沙。
“不,不是的……我没有示威。”赵蕊摇摇头,对上季时清视线,她喉咙干涩带着苦,“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我想了很久……我这人既胆小又怕事,还没有担当,在工作上也总是犯错,什么坏事都想瞒着,就好像只要这样,事情就没发生过一样。”
“像我这样的人……不适合当医生。更不适合待在急诊科。”赵蕊每说一个字,就感觉心口像有把锄头狠狠的在往下挖,凿出血,挖出心,连脸色也跟着慢慢苍白起来,血色全无。
她眼底发酸,透明的泪水在眼眶中来回打转。
办公室内此刻鸦雀无声,气氛十分沉默。
季时清眉心带着川字,眉头比之前皱得更深了,他回忆了一下这几天发生的事,他没想到竟然真有人会因为这么点压力,放弃一切辞职走人。
二助躲在电脑屏幕后方,满脸震惊,显然也没想到同事会忽然辞职。
季时清皱眉片刻,冷静道:“如果你真想辞职,我不会阻拦你……但你需要先解决今天这件事。”
季时清想了想又道:“而且辞职信你不应该给我,你应该拿去给唐主任,等唐主任签字盖章后拿去给人事科,交接班结束后,你才能离开科室。”
季时清声音波澜不惊,甚至和平日里说话没什么太大区别,同样冷冰冰不近人情,甚至话里话外连留人的意思都没有,二助竖起耳朵,假装认真干活,实则战战兢兢,汗流浃背。
小组里有人辞职,季副主任居然都这么淡定,连象征性的留人,说两句软话都没有。
二助摸摸鼻子,有点怀疑先前在抢救室为张明出头的季时清,是他出现的幻觉。
“好的,我现在就去道歉,然后去找唐主任。”赵蕊鼻音很重,说完这句话后,泪水唰一下就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她强忍着伤心,努力挤出一抹笑容,冲着旁边偷看她震惊到合不拢嘴的二助点点头,转身就往办公室外走。
二助后知后觉被人抓包,尴尬的缩了缩脖子,见季时清同样冷冰冰注视着自己,二助立马讪笑着将头趴下,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大晚上加班发生这种糟心事,虽然倒霉的是同事,辞职的也是同事,但二助也难免在心底嘀咕。
倘若不是他们小组这位季副主任平日里给的压力太大,不懂得体恤关心他们这些下级医生,赵蕊肯定也不会想着辞职。
毕竟,本硕博大学八年,规培三年,上班两年,赵蕊已经在这条路上整整走了十三年,人生又有多少个13年呢?
二助叹了口气,也难怪网上那么多网友都在调侃医生这个职业——‘医生越老越吃香,前提是你能熬到老。’‘有命赚钱,没命花,古牛国医生平均寿命69岁,比古牛国人均寿命少13岁。压力大,工作时间长,你得活着才能花钱,狗头保命jpg。’
唉,这么想想,赵蕊辞职也正常,只是拥有三甲医院正式编制辞职的人比较少而已。
二助想着想着陷入自己的思绪,然而等他再次抬头,办公室里已经空落落,只剩下他一人,原本坐在工位上的季时
清早已消失不见。
二助:“???”
不是?季副主任呢?
是回家了?还是追出去骂人,找主任说事了?
二助懵逼,总有种吃瓜没吃完整的揪心和郁闷,摸了摸胳膊上空调带来的凉意,二助想了想,压下心底好奇,干起活来。
算了算了,具体情况怎么样,明后天肯定就知道了,也不知道主任会不会留下赵蕊。
…………
另外一边。
回了趟警局,又和警局同事聊过几句后才回到出租屋的鹿软软,打开了3-301的大门,熟悉的小白鞋被整齐摆放在玄关处,但却没看见自己的挎包。
鹿软软眨眨眼,开灯后,一瘸一拐换上了室内拖鞋。
先前刚出车祸时注意力不在脚上,她也没觉得脑袋和脚伤有多疼,可是在医院里那么长时间,没了其他事吸引注意力,又缝了针,敷了药,裹上纱布后,她总觉得这些伤口倒是越来越疼了,尤其脚趾和额头,更是肿得像个馒头。
按照来时路线,鹿软软走向餐厅。
熟悉的餐厅摆设,熟悉的挎包,鹿软软看了一眼完全没人收拾的餐桌,还有那些连外卖盒盖子都没合上的食物,想了想,几步上前简单收拾起来。
“唉,这么多东西摆在桌上没收拾,肯定是因为季时清之前和我一样,收到了医院紧急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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