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又可知,你们口中清风朗月般的清玄神君为我这样一个邪魔杀过人?”沈晚棠嗤笑,“我和他相识相伴十余年,我们之间的感情岂是你们能随意评判的?”
“我若死了,师兄必会封死迷雾谷的入口,让你们永堕暗夜,终不见天日。”
“你就如此笃定?”谷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朝她逼近几步,“他来了?”
“敢与我赌一局么?”
“赌什么?”
“赌他会不会来。我若赢了,我要你一样东西,你若赢了,我任你处置,如何?”沈晚棠的浑身上下充满了魔族人目中无人的嚣张气焰。
良久,谷主冷笑一声。
“你是笃定了本君不敢动你。”
也的确如此,以她和清玄神君的关系,他不能轻易动她,再加上方才她的一番话他更不能动他,若杀了她,等清玄神君真的来了,他去哪找人质?
清玄神君注定是要成为真神的人,他迷雾谷若与之为敌,绝对是一场灾难……
“解药拿来,若他死了,你一样得死!”
谷主虽心知肚明,可面上仍佯装无惧,若她不愿给解药,他不介意用些什么特殊手段……
“解药罢了,接下来还要多谢谷主的款待,送上一份我的诚意又何妨?”沈晚棠也知趣,乖乖把解药给他,还十分贴心地从瓶中倒出一枚服下,“放心,没毒。”
谷主也不怕她下毒,她的目的并未达到,眼下又成功牵制了他们,她已经没了下毒的必要。
在两人的目光下,沈晚棠打开门,回头随意而轻慢地笑问:“对了,我住哪?”
谷主和由山灵君同时皱眉。
待人走后,由山灵君语气愤懑而嫌恶道:“谷主,您当真要留着她?”
“由山,我们迷雾谷是一处天道难容之地,清玄神君若来,他即便不杀谷中的人也会彻底封死入口,到时,她就是人质。”
“可我们又怎知她到底能不能威胁到清玄神君?”
谷主侧眸看他,眼中一冷。
“若不能,那就杀了,替天行道。”
“不过,或许她说的是真的……”谷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说出这么一句话。
“您说什么?”
“无事,你去盯着她。”
沈晚棠被安排到了一处稍偏的寝屋,屋中热气如烟,熏红了少女的脸。
她将整个身子没入浴桶中,在朦胧不清的水中,仿佛见到了另一个自己,眼前的人面容模糊,随着水流晃动。
缓缓伸出手,那张脸又逐渐变换成另一张令她厌恶憎恨的脸,姐姐这张脸,真是像极了幼时朝她伸出手的黎玉昭。
那一次,她的母亲对她伸出手,要姐姐夺舍她的身体死而复生。
后来在榱城,又是一个干净如冷月般的雪衣少年朝她伸出手,那只手将她从深渊拽向人间。
最后,那只手又成为了黎白夙的帮凶,亲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这一生永远都在被厌恶、抛弃,从未被人选择、认可过,哪怕一次……
相比较起来,她的姐姐黎白夙身为魔胎,却永远都在赢。
前世她还会道上一句天道不公,可如今,天道又算什么,自己的命是靠自己争来的。
沈晚棠猛然浮出水面,水中另一人的身影被她打散。
世人都畏惧魔胎,那她就抹杀掉真正的魔胎,取代她成为魔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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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迷雾谷(二)
在云幽城待了六天,她身上的裂纹消失了许多,只有衣裳下的肌肤还分布着裂纹,除此之外她的修为也提高了不少。
这六天里,她的寝屋落了道谷主亲自设下的禁制,由山灵君严加看守,只有他和谷主才能打开。
她想搜查谷主寝宫,就得想法子引开谷主,如今,能让谷主有所行动的也只有师兄了,而她又谎称师兄会来迷雾谷,今夜正是时候,若再不做点什么,这位谷主只怕会把她继续关起来或是杀了她。
至于这禁制……
由山灵君身上还有她的人偶术,禁制于她而言形同于无。
昨日她还命令他打开过一次禁制传了个信出去,比起禁制,抹除他人的记忆对她而言要更难办,每做一次她遭的反噬就越重,于她修行不利。
等到入夜后。
沈晚棠在手中的追踪符上叠加了一道隐身术,将灵符送出后,她看向门外那道身影,忽然勾起一抹笑,“由山灵君,不如你们就把法器交给我吧?不然等我师兄来了,你们可就惨了……”
由山灵君皱眉,神色不耐烦,“他若要来早该来了,只怕是有人虚张声势,谷主说了,今日他若再不来,我就杀了你这满口谎话的魔头。”
“是吗?”屋中少女的声音低了下来,却透着几不可察的讥笑和神秘,又继续莫名提起一句:“你们云幽城的火,应该也是灵火吧?”
由山灵君侧眸,隐约觉得她话里不对劲,转身看着这扇门。
这女人又要闹什么祸事?
由山灵君心中逐渐不安起来,可仍旧没什么动作,直到有守卫匆匆而来。
守卫面露惊慌,道:“灵君,有人在谷中放了把火,那火我们灭不掉,已经把入口处的几条街都烧没了!”
“什么?”由山灵君脸色一沉,“可有人受伤?”
“那火烧得慢,谷中的人又都是些修士、妖魔,倒是没什么人受伤,只是若再不灭火,我们迷雾谷就要被烧尽了!”守卫道,“灵君您快去看看吧!”
“砰——*”
由山灵君却是一脚踹开身后的门,大步上前掐住沈晚棠的脖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此前的话什么意思,手上发力,“是你!”
“怎么,你真的猜不到是谁吗……杀了我,你们也会死!”沈晚棠说话艰难,嗓音沙哑,可偏偏那双眼睛藏着不知所谓的戏谑笑意,满心满眼都是算计。
由山灵君冷哼一声,把她随手扔下,转身去了谷主寝宫,而身后,瘫坐在地捂着脖颈的少女大口喘息着,渐渐的,屋内响起了一声平静的轻笑。
平复下来后,她又取出一张高阶追踪符,在符的背面写下一行字:谷主修为与沈卿言相当,谷中设有陷阱,速走。
此时此刻,在迷雾谷入口处的莫獨手里把玩着沈晚棠给的符箓,脑子里琢磨着这东西到底怎么画出来的,丝毫不惧自己正身处火海中。
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索性把追踪符随手扔在地上,被火焰烧毁一半,又被风远远吹走飘远。
莫獨抬眼打量了一圈迷雾谷,往前走出一段距离,若有所思。
若不是昨日沈晚棠给他传信叫他来帮忙放把火,他还真不知道人间竟还有这么个地方,叫什么来着……迷雾谷。
刚想到这里,又是一张追踪符直直贴上他的脑门,早知是谁的符箓,所以他也无心防备,随手摘下一看……
挑眉,这谷主竟与沈卿言同境界?
这谷中要是个魔族人该多好……
如此想着,莫獨攥紧拳头,既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沈卿言又破境了,成为了人人敬仰的清玄神君,而他却还只是个魔尊,天赋这种东西当真是生来就注定。
不久的将来,或许魔域只能依靠沈晚棠这么个小姑娘。
耳中突然传来浩浩荡荡的脚步声,他并不打算听从沈晚棠的意思离开,而是就在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也不往谷中深处走。
在一家客栈的二楼,客栈里的人因为这场火灾早已人去楼空,只他一人倚窗往外看。
来的人是一群守卫,为首之人是位灵君,不是谷主。
他能感觉到,有人正盯着这一片,一股强烈的视线在他的身上停留过,但那人似乎不觉得这把火是他放的,于是那被释放出来的神识一点点收了回去。
他们是在找谁?
莫獨心中忽然生出这样的疑惑。
与此同时,沈晚棠顺利进入谷主寝宫,先从他的床搜找到桌案,自内而外搜了个遍。
搜找无果后又去了隔壁的书房,将书架上的书册一本本翻开,里面没有半点关于夺舍的记录。
沈晚棠蹙起眉头,心中莫名升起一抹不耐。
那东西一定就在迷雾谷,可是却找不到……
她忽然停下手,仔细回忆着。
黎玉昭的夺舍术分明就是在迷雾谷中学会的,除了她和迷雾谷的上任谷主,几乎无人会夺舍之术,就连黎白夙也不曾真正学会,否则也不会至今都没能抹杀掉她。
前世一直到她二十五岁时外界都无人能做到真的成功夺舍一个人,所以,一定还在迷雾谷。
这个谷主……
沈晚棠下意识后退几步,想明白什么后猛然转身打算离去,手却突然打翻了角落里的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花瓶,湿润的泥土下有一册书。
她拾起那本书,抹去书封的泥土——催魂。
这是记录了魔族禁术的书,上面记的是催魂术的修习方法。
这本书泛黄老旧,像是许多年不曾翻开过,还有些许的湿润,里面的字也看不清。
她的视线轻瞥地上的花瓶。
迷雾谷谷主竟然拿这本书垫花瓶?
他早就学会了催婚术?
他原来也是位邪修……
意识到这一点,沈晚棠思忖片刻,丝毫没有觉察到有暗影突然从身后袭来,直到一股寒意爬上脊背。
她眼睫一颤,骤然握着手中的书从身后狠厉一划,动作行云流水般快而狠。
角距离他的脖颈只有一指宽时,手腕却被对方攥紧,身形挺拔的男人隔着面具冷冷盯着她,陈述道:“早该知道,清玄神君不可能会和一个魔族有什么所谓的兄妹情。”
“今日这把火也是出自你手吧?你故意误导由山,让本君以为是清玄神君来了,实则却是你在捣鬼。”
谷主垂眼,拿走她手里的书,冷笑:“你究竟是想要法器还是别的什么东西,比如什么古书?”
那本书随着他的话在他手中被烧成灰烬。
沈晚棠并不惊慌失措,反而镇定从容,仍嘴硬道:“谷主,这你就误会我了,我师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是想把我的尸体送给他吗?”
“可是我与师兄青梅竹马,师兄的怒火你真的能承受吗?”她说着说着忽地一笑,又问,“你当真要拿谷中所有人的命来赌吗?”
“若清玄神君知道他的师妹是个心肠如此狠毒的魔族,你觉得他还会为你做到如此地步?”
“所以谷主为什么要告诉师兄?”沈晚棠茫然发问,把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轻瞥他一眼,不以为意道:“若告诉师兄不过是个鱼死网破的结果,迷雾谷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你以为他就会手下留情?”
“你若不告诉他,还可以拿我换谷中所有人的命,这笔交易,谷主不觉得是你赚了吗?”少女的声音隐约透出蛊惑之意,脸上的盈盈笑意满是虚伪。
她又轻声笑了起来,笑声悦耳动听,她一边笑一边道:“想杀我?你敢吗?”
“你!”面具下的那张脸浮现出深重的戾气。
“这么生气,那么,杀了我?”沈晚棠朝前迈出一步,甚至还胆大妄为地抬手触碰他的面具。
“滚!”谷主顿时脸色阴沉下来,把她直接掀了出去,“由山!把她给本君关去地牢!”
强大的冲击让沈晚棠整个人破门摔了出去,她若无其事站起身,回头冷冷一瞥。
从第一次和他交谈她就发现了,迷雾谷谷主很敬重她的师兄,言语间只提清玄神君而不是沈卿言。
而除了敬重之外,还有忌惮。
他不敢动她,因为,清玄神君小师妹的这个身份,便是她最大的保护伞。
他们都怕惹怒了师兄引起一场灾难。
殊不知,她的师兄入了无虚宗便不会再杀人,就算她死了,师兄知道她的身份后也不会为她报仇,他只会比任何人都要更加厌弃她。
沈晚棠扯唇笑了笑。
谷中的火已经被谷主灭掉,莫獨又寻了个地方喝酒吃肉,闻着香,吃着却没什么味道,一点毒都没有。
他对此很是嫌弃,索性把手里的肉随手一扔,抬起眼,眼中出现一抹青。
这姑娘的打扮倒像沈晚棠,只是少了那根常戴的玉簪。她径直朝他走来,在他面前坐下,倒上一杯酒。
“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还在?”
“这地方本尊第一次来,多待会儿又怎么了?”莫獨意识到她是谁便熟稔开口,“就这破地方,还能要了老子命不成?”
沈晚棠瞥他一眼,冷笑:“我同谷主说沈卿言会来,现在整个迷雾谷都是他的天罗地网,要你一个魔尊的命又有何妨?”
一听这话莫獨瞬间提起了兴致,眼底的兴奋有些疯狂,挑眉细问:“当真,沈卿言会来?”
莫獨的脸上写满了期待与凶杀之意,沈晚棠一眼便能看出他在期待师兄的死,毫不意外,她甚至能想到若师兄真的来了,莫獨一定想联合谷主一起杀了师兄。
她饮下半杯酒,晃动酒杯,抬眸似笑非笑:“当然不会,我骗他的,师兄一心向道,正好端端地待在无虚宗闭关,来这做什么?”
“他要是真来了呢,你觉得他和这儿的谷主谁更胜一筹?”
“不可能,我算好的时间,他不会来。”
“我倒希望是有可能。”莫獨却大笑起来,随后又闲谈似的,“你还记得那次我把你掳去万戮城么,沈卿言为了你想杀了我给你陪葬。”
沈晚棠并不在意,“因为你是毒魔,该死。”
莫獨:“……”
“让本尊放火烧谷,我看该死的是你才对,这迷雾谷谷主就没查到你?”
“知道又如何,他关不住我,更杀不了我。”
“狂妄自负,当心脚下。”莫獨冷笑讥讽几声。
两人又坐着说了几句,沈晚棠还随手赠了瓶毒丹给他,将药瓶推过去时,袖口被桌沿绊住掀至手肘,露出手弯处的细纹。
这是身体承载太多力量而受损的征兆。
莫獨见此皱眉,不客气地收下她的毒丹,垂眼的时候视线却扫到自己腰间佩戴的血玉。
他一把扯下扔给她,粗声粗气道:“这玉能助你修行快速吸纳体内的力量,借你用一阵,下次去了魔域再还我。”
沈晚棠也不客气,直接系在腰带上。
“去哪?”见她突然起身,莫獨随口一问。
“云幽城。”沈晚棠解释,“谷主的地方。”
“不回无虚宗了?”
“不了,在这儿待段时间。”
沈晚棠一边说,一边想到那位谷主。
莫獨与她想到了一处去。
直道:“你盯上这儿的谷主了。”
准确来说,是缠上他了。
因为她意识到,那东西应是被这一任谷主亲手销毁,除了这位谷主,只怕无人见过其中内容。
但谷主的修为比她高了三个大境界,她只能想方设法留在谷主身边从长计议。
思索良多,沈晚棠没有回应。
青色身影消失在他眼前。
等人走后,他吃着毒丹脸色微变,咀嚼的动作同是一顿,后知后觉想起什么来。
来之前他好像听说——
沈卿言出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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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也0点过几分更,等周三过后,我再固定日期[亲亲]
很感谢大家对本文的支持,作者每天都在努力日万啊[加油]
星月不见的黑夜浓稠如墨。
长街尾,寂巷处,一清白雪衣的青年缓缓低腰,干净修长的手指拾起地上的残符。
丝丝缕缕的魔气自符箓中涌出,此符出自至邪至恶魔族之手。
追踪符,灵符背面残留几个小字——灵火、烧谷。
笔迹行云流水,神韵天成。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青年的黑眸渐深。
他忍着下意识对魔气的生理性厌恶,催动一张追踪符,寻着这残符的魔气往前走。
而符箓却径直消失在了面前的一堵墙中。
一脚踏入,涌入的是刺鼻的浓烟和浓重的阴邪魔气。他蹙起长眉,视线扫过四周被烧毁的废墟。
沉稳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响起。
沈卿言往前走出十几丈远,直到走出这片废墟,停下步子,清冷的眸子平静注视前方。
一方闹市一方死寂。
眼前是来来往往的邪修和魔族,偶尔混杂着人族修士路过,这些人纷纷对他投来异样的目光,还有的,目光不轨。
不远处,一家酒楼内突然走出一位身姿窈窕的青衣少女,等他看去时,那抹熟悉的青色已经转身往前,停在了卖法器的小摊前。
他微微眯眼,目光盯紧那道背影,抬步向前。
莫獨仍在酒楼散漫着姿态坐着,忽然猝不及防瞥见一道熟悉的白从门口一闪而过。
沈卿言那家伙还当真来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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