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真是大忙人。
但为什么在封闭病区的时候,他还有闲心来监督她工作?
果然从一开始就想挑她的毛病!
沈希真自觉抓住了重点,不大高兴地在领导头上宣泄着不满,干脆把还徽章放到了内心日程表的最后一项。
虽然说,蓝凇好像也不是很在乎这个徽章。
作为S级哨兵,他应该随时随地都佩戴好徽章,防止遭遇袭击突然失控的时候,旁人不能第一时间实行最高警戒才对。
大概也是有备用吧。
沈希真百无聊赖地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一直在静音室里等到四点二十,还是没有接到消息,便干脆利落地放弃了。
也不必非要自己去送。
让人帮忙,邮寄,或者扔到失物招领处,都是可行的办法——最后一条尤其高效。
沈希真锁好静音室,迈进电梯,弯着腰按下一楼的按钮,起身拍了拍袖口,安心地站定了。
虽然做了这么多事情,但是时间还很宽裕嘛,如果动作快,还来得及去安全区吃个饭再回白塔。
真的已经吃够食堂了。
想到接下来能吃到的美食,沈希真微微眯起了眼睛,有点快乐地在心里哼着歌。
电梯门在眼前徐徐关闭。
最后一条缝隙也合拢时,她手里的终端突然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弹出来一条消息。
【蓝凇:我在办公室,你现在过来还是我去拿?】
白塔四十二层,指挥办公室。
蓝凇已经盯着终端看了十分钟,尽管屏幕上只有那短短的一条消息。
【沈希真:哦。】
“哦”是什么意思?
蓝凇百思不得其解,皱紧眉头,往上滑动屏幕,又看了一遍自己发出的消息。
“你现在过来还是我去拿”——这个问题为什么能用“哦”来回答?
那他到底去还是不去?
经过了昨天早上在静音室里的沟通,他对沈希真的观感已经发生了一点变化。
智商大概是没问题。
但看起来笨也是真的笨。
社会化的程度不够,指的应该就是她这样的情况吧。
但虽然昨天才刚肯定过她的智商,此刻,看着屏幕上那条答非所问的消息,蓝凇明显感觉到初印象正在死灰复燃。
不太聪明。
为了询问沈希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刚收到消息就立刻回复了,但足足等待了十五分钟,第二条消息也还没弹出来。
又在闹什么脾气?
该不会觉得白塔的战时指挥有闲心陪她过家家吧?
蓝凇又等了五分钟,终端仍没有动静。
他紧皱着眉头把终端放在了一边,在指挥部的通讯频道里发了一条通知,表明十分钟后的会议照常进行。
不可能一直在办公室等着。
“如果沈希真过来,让她在办公室等我。”
临走前,蓝凇对秘书说道:“告诉她会议五点二十结束,来了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不要离开这层楼。”
说完,他将终端屏幕按熄,抬脚进了前往顶层会议室的专用电梯。
青蛇没有第一时间跟上去,在办公室外的景观植物上卷了一会儿,直到会议铃准时响起,才不甘心地扯掉一片叶子,随即凭空消失了。
在它的影子彻底消失的下一秒,沈希真的身影出现在了第四十二层的走廊上。
她踏出电梯,站在栏杆旁张望了一会儿。
越往上,每层楼的空间就越小,四十二层虽然还没到顶,但也比底层的面积小了不少,站在走廊这边,能和正对着的人隔空喊话。
沈希真左看右看,最终把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一盆龟背竹上,盯了一会儿,疑惑的皱起了眉毛。
总感觉在这盆花里察觉到了蓝凇的精神力。
精神力浇花?
他又不是治愈系的向导。
从踏进白塔开始,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好怪。
作为唯一一个正常人,至少是自认为非常正常的人,沈希真默默叹了口气。
她好奇地迈出一步,还没来得及观赏四十二层楼的景象,就在秘书的指引下,进到了蓝凇的办公室里。
这里的模样和想象中差不多。
除了墙角有几个奇怪的架子之外,其他的摆设都很简单,甚至没办法通过他们判断办公室主人的兴趣爱好。
沈希真坐在
待客沙发上,无聊地晃了晃脚尖。
有一搭没一搭的数着秒数,自觉已经等待了一万年后,她抬起头看向墙上的挂钟,发现时间竟然才只过去了5分钟。
等不下去了。
为什么她也得在这里隔空陪着指挥们开会?
沈希真极度无聊地在办公室里转了小两圈,走到窗边想看看外面的风景,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阴沉沉的,连脚底下最近的建筑都看不清。
好无聊啊!
她有点想叫出声来。
秘书接受了蓝凇的命令,怕她中途溜走,进来看了好几次,先送了水又送了点心,后面甚至抱来一沓杂志放在桌上,并贴心地翻到了每期笑话的那一页。
沈希真虽然不清楚缘由,但也有点为对方的专业素养震撼了。
哨塔指挥的日子也过得太愉快了。
虽然临时监护人白若是白塔总指挥,但他从来不会把沈希真牵扯进指挥部的事务里来,别说四十二层,只要是静音层往上的楼层,都不太希望她来。
因此,沈希真在白塔任职了这么久,除了上次被叫到审议庭外,这还是第一次到这么高的楼层。
在白塔的值班向导里,还流传着许多与高层相关的传说。
在顶层的走廊两边牵手接吻,就能一辈子不分开之类的。
除掉最高的瞭望台,顶层……不就是审议庭所在的楼层吗?
总感觉那个距离好像不太能允许两个人牵住手。
沈希真没有相信这些传说,却也有点想在走廊里逛逛,可想到蓝凇,又担心这里会暗藏着什么机密,在办公室门口犹豫了挺久,最后还是理智打败了好奇,一步步缩了回来。
好奇心害死猫。
……但我又不是猫。
不不不。
沈希真正要坐回沙发上,忽然,办公室门被轻轻敲了敲。
她扬声道:“请进。”
推门进来的果不其然是秘书。
“如果感兴趣,可以在这里随意走走,我带您参观参观。”秘书说,“只要不离开这层楼就可以。”
沈希真开始怀疑秘书有读心术。
“我……不,不用了。”她正想答应,看了眼挂钟,发现已经五点十五了,只得拒绝,“我就在这里等蓝指挥回来吧。”
秘书微笑道:“请便。”
沈希真点了点头,注视着办公室门一点点重新合拢,将目光转回到窗户上。
真无聊。
五点二十才开完会,也许在路上还要聊几句,下电梯,回到四十二层,再怎么也要到五点半了吧?
早知道还是不等了。
沈希真在沙发上安静的等了半分钟,就有点坐不住,起身又走到窗边往下看,发现遮住视野的阴云似乎消散了一点,便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一会儿,拿出终端来拍照。
刚按下摄影键,一条通讯请求就刷新了出来。
语音通讯。
沈希真的注意力还在取景框里,听见通讯的声响时,扫了一眼名字,眼睛微微睁大了点,但还是先把照片保存好了才接通。
她取出终端内的耳机戴好,在通讯刚一接通,就出声喊道:“白若。”
此后的几秒钟里,听筒里都只有轻浅的呼吸声。
白若只安静了很短的时间,但他的情绪从不太规律的呼吸中流出,被电信号传到另一边,仿佛将时间也无限的拉长了。
他轻声说:“真真。”
沈希真应了一声。
“很久没有跟你联系,抱歉,污染区里没有信号。”白若先是解释,然后略微停了停,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塔里的情况怎么样,一切都还顺利吗?”
顺利……
听见这个词语,沈希真一下子想起来许许多多的画面,但一个也没有讲出来,只回答道:“顺利呀。”
“你呢?”她礼尚往来地问,“例行巡查顺利吗?”
白若低低地“嗯”了一声,说道:“还有十九天,例行巡查就结束了,我很快就回来。”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好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讲下去,只犹豫地吐出一个字:“你……”
沈希真从语气里琢磨出他的意思,相处了这么多年,总还有点心有灵犀,没等他说完,就很直接地说:“我当然想你了。”
听筒里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过了几秒,才有传来微微的吐息的声音,有点发颤,晓雾一般的声音。
“嗯。”白若像是突然有点没力气,低声说,“我也很想你。”
沈希真弯弯眼睛:“注意安全,等你回来。”
例行巡查并没有结束,白若是在几个污染区的交错地带寻找到机会,争分夺秒地给她打了通讯,只简短的谈了几句,就因信号不良而被迫挂断了。
通讯结束后,沈希真又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便随手将终端放进了口袋里。
十九天……
接近三周。
不知道她有没有从哨兵学院回来,如果那边的工作还没结束,该怎么和白若解释呢?
虽然他也不会真的对她生气,而且净化污染的消息,大概也很难瞒得住。
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希真站在窗边又望了几秒云海,转过头,想要看看挂钟上的时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关门声。
她听见声音,下意识转过头去看,一边转身,一边才后知后觉的感到奇怪。
关门声。
……回来了?
沈希真的脚步很小幅度地顿了顿,终于转过身时,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蓝凇没有走进办公室,正在门口静静注视着她,手指仍按在门把手上,保持着反手关门的姿势,直到她彻底转过身,才收回手。
蛇一样幽暗的墨绿色眼睛,闪着乌云似的莹莹的光,仿佛外面的雨落进了他的眼睛里。
许久没有听见他说话,沈希真歪了歪头,有点疑惑地主动喊道:“蓝凇?”
她想起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刚一喊完,没等他回答,就伸手在口袋里寻找着那个S级徽章。
休假日她没穿制服,身上是平常出去玩儿才穿的常服,口袋里零零零碎碎装着许多小东西,发卡、手链、纸巾等等,小小一个徽章混在里面,一时半会竟然有点找不到。
不好,忘记今天穿的不是制服了。
沈希真有些懊恼地想着,低头在口袋里翻找着,没有注意到蓝凇的神情越来越坏,甚至朝她走了过来。
“你刚才在和白若聊天?”
蓝凇问。
他压低了声音,令人听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情绪,但在说出那个人名时,吐字还是明显加重了一点,像咬紧牙齿说话似的。
沈希真暂时停下了寻找的动作,点点头:“是呀。”
“白若说还有十九天,例行检查就结束了,到时候巡查组就都回来了。”她确实因此有些高兴,声音里带着很细微的压不住的雀跃,“那天我要请一天假,去边境线接他,会提前写好申请发给沃尔什先生的。”
一点点的雀跃和情绪起伏。
听在蓝凇的耳朵里,却剧烈得像是只有年与年的交界处,才会燃放的有着巨大声响的烟花。
他笑了笑:“你要去接白若?”
沈希真点头:“我和白若之前说好的,他回来的时候,我要去接他,最远就只能到边境线了。”
蓝凇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低头看向她的脸,目光沉沉,如同罩着一层经久不散的乌云。
“很好,我对你们的约定不感兴趣。”他咬着牙说,“但你到我的办公室里来,就是为了在这里给白若打通讯?”
“当然不是,是你让我在这儿等的,我本来想过几天再来。”沈希真莫名被说,开始不满,但因为心情还不错,
尚且忍耐着和他解释,“是白若突然打过来的,我总不能跑到另一个楼层去接吧。”
她觉得自己很占理,非常有逻辑地说道:“虽然你们关系不好,但这不影响我和他很熟,而且,我又没有逼你接他的通讯。”
蓝凇深吸一口气。
他没有继续与她纠缠刚才发生的事情,甚至也没有回忆偶然听见的谈话内容,他非常怀疑如果自己再询问下去,恐怕就会成为第一个在办公室里被气晕的指挥。
……还是被一个向导。
“行,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这件事。”蓝凇倚靠着门,强压着烦躁朝她伸出手,“徽章呢?”
沈希真正好从杂物里把徽章翻了出来,闻言直接递了过去。
蓝凇本想接完东西就让她走人,自己再一个人冷静冷静,但金属徽章落在掌心的那一瞬,他却又察觉到了另一种令人心烦的不协调。
这徽章上有其他哨兵的精神力残留。
怎么会一下子惹到两个啊。
蓝凇生气勉强算是情理之中。最近的几次见面里,他就没有多么高兴的时候,似乎世界上总有这样那样许许多多令人不快的事情,存在着就是为了影响他的心情。
而我永远是那个可怜又无辜的被迁怒者!
沈希真安慰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当然是在心里。
至于另一边,青蛇的模样也有些吓人。
它比平常大了足足十几倍,像一条粗壮的丛林蟒,尾巴在窗帘柱上卷了好几圈,身体倒悬下来,墨绿色的眼睛正好与沈希真的脸颊平齐。
往日十分细小的鳞片,此刻也变得冰冷而坚硬,摸起来仍然光滑,但已经不能感受到其中包裹的柔软肉.体了。
它抬起颈部,发出嘶嘶的声音,眼睛里冒着杀气。
人和蛇,全部都超级凶。
虽然说,近距离接触到其他陌生精神体的气息,的确容易领地意识发作,产生一些不太妙的情绪。
但是变成这样也太夸张了吧。
沈希真忽然想起第一次与蓝凇一同前往封闭病区时,疏导结束后进行的那番对话,关于蛇容不容易应激什么的。
如果现在再被问起这个问题,她不仅能给出确切的答复,甚至还可以摆一排证据。
……只要把蓝凇办公室的监控视频拷贝过去就好了。
蛇真的是很容易应激啊!
他居然一点儿自知之明也没有,当时还大言不惭地对她说那种保证。
沈希真一边默默质疑,一边忍受着左右夹击,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脚尖。
尽管相信自己是百分百无辜的纯粹受害人,然而,在蓝凇阴着脸靠过来时,她还是怂怂地往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腰抵住窗台,才不得不被迫站定。
蓝凇和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二十厘米,墨绿的眼瞳逼近身前,虹膜上的纹理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他用手撑着窗框,指尖仿佛正散发着隐约的寒气。
“停!”
沈希真抬起几根手指,按住蓝凇的肩膀,将他往外推,并坚定地划清界限:“不许再靠过来了!”
窗口的空间很小,她不太能找到发力点,所做的只是个象征性的推拒动作,但蓝凇却真因此停了下来,几秒后,甚至往后退开了一些。
“你今天是特意过来挑衅我的?”
他极力让自己冷静,声音平淡地问着。
沈希真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和白若的通讯——那又不是她主动打过去的,而且,他的办公室里也没贴“此地禁止打通讯”的标语,这怎么能追责?
还有徽章——她更是明明白白的解释过了,那完全是一场意外,硬要追究的话,也只能怪他自己没有收好。
沈希真想来想去,越发觉得自己冤枉到能在四十二层外拉横幅。
“我哪里挑衅你了,不准扣帽子。”她没找出自己的问题,十分自信地去挑蓝凇的错处,“我还想说你呢,不要无理取闹,这样很难相处的。”
蓝凇目光沉沉,反问道:“我无理取闹?难相处?”
沈希真点头:“嗯。”
她回答的很坚定,但说完没多久,就突然听见身边传来了窸窣的动静,还没来得及转头去看,就感到冰凉的蛇头蹭过手腕,蛇身卷住了她的腰。
很用力。
沈希真惊讶得暂时忘记了思考,微微瑟缩了一下,低下头,看见青蛇尖尖的毒牙,搭在蛇身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现在知道害怕了?”蓝凇扫一眼她的手指,说道,“精神毒素对你无效。”
在精神领域,向导——S级向导是金字塔顶层的存在,他的毒素纵然连特危级别的怪物都能瞬间放倒,注入沈希真体内,也只会像滴进海洋的水,引不起一丝波澜。
但,蛇捕猎并不是只能依靠毒素。
蓝凇的目光慢慢上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