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亡我大燕啊!!”
“你这个蠢货!”燕王喜恨得脸庞涨红,额角青筋暴起,揪着姬丹的领子怒吼:“你竟如此天真!秦王死了又有何用!秦国的六十万大军顷刻间就能荡平整个大燕,这引来的只有秦国对我们的仇恨!”
姬丹畏惧难当,“父王,父王,此番只是计划不周罢了,若是荆轲能成,秦国必定内乱,就顾不上攻打列国了。”
“你也知道计划不周!”燕王喜拔高音量,“你当如何?!待秦国铁蹄踏破燕国大门,你第一个挡?!!”
“父王,我错了父王。”姬丹滚下两行清泪,悔恨不已。
燕王狠狠推开姬丹的衣领,试图平复呼吸,几瞬后,他冷静了下来。
姬丹正对这样的燕王,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来人,斩去太子之首,送予秦国用以平息秦王之愤。”
“父王!!!”
“丹儿,你莫要怪父王,你做错了事,燕国数以百万的民众还要活,他们都是无辜的,赵嘉提议斩去你的头颅取悦秦王,阿父也是被形势所迫。”燕王话音落罢,一行戎甲燕兵押下了姬丹。
荆轲的尸身被安葬这日,般般远远地站在城楼上望了一眼。
以她的立场,她气愤此人要杀她的夫君。
不过,许她是后来者的缘故,她的愤怒多了一分复杂。
在律法森严的秦国,若非遇到刺杀之事,秦兵都不敢随意踏入殿内,否则是杀头大罪,荆轲身为一介再普通不过的剑士,却因对天下人的怜悯生出这样的勇气。
不过,历史的脚步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驻。
几日后,燕使送来了姬丹的人头。
嬴政怕吓到般般,没让她看,他自己一个人倒是跟姬丹的人头呆了许久,也不知道在里面思考什么呢。
出来后莫名其妙来了一句:“我第一次杀人,也是在四岁那年,肇儿有我的风范,即日起便每日入朝听政吧。”
般般吓得不轻,“表兄,这真的不会累坏肇儿吗,他白日还要进课呢,况且他听不听得懂都是两回事。”
嬴政:“反正他听不懂也会举手问。”
般般:“……”你真了解你儿子。
第118章 秦王自夸 “嬴政沉默了。”
嬴肇举手提问的习惯是跟般般学的,他的学习能力很强,搞得般般不敢在他跟前表露出什么陋习,以身作则。
近日嬴政格外稀罕自己这个好大儿,走哪儿都爱带着他。
般般原本还担忧他小小年纪第一次杀人会不会有什么心理阴影,结果完全是不必要的担心。
他每日能吃能喝,跟蒙恬练武,又被韩非训斥了一通当日的冲动,晨起还能兴冲冲的跑去咸阳殿听早朝。
如此这般持续了六七日,般般以防万一,寻了个时机与他谈心。
嬴肇听明白阿母所忧虑的,认认真真的摇头,“阿母,当日阿父在殿上好厉害,荆轲都碰不到他的头发丝,我也想成为阿父那样的人,可惜我还小,能杀得了秦舞阳也不过是出其不备,他本就是个胆小的。”
“我想变得厉害,保护阿母和小妹妹。”
“当时我的确害怕,害怕便害怕在他当真伤了阿父、惊了阿母,让小妹妹难受,我们一家人都要平平安安才好!”
“你这孩子…”般般轻柔的抚摸他的小脸,“那你累不累呀?你阿父让你每日上朝,你可能吃得消?”
“有许多我都听不懂,”嬴肇诚实的很,“不过那些先生们都愿意释义。”最重要的便是刚去的那几日他听也听不过来,听不懂就开始被迫犯困。
嬴政坐在高台上,无不嘲讽:“太子实在不懂,便回昭阳宫睡觉去吧。”
嬴肇岂能听得了这话?
偏生人是个哭包,抹着眼泪倔强地板着一张包子脸,拳头捏的梆硬,虎视眈眈的站在殿下。
这把韩非心疼的不行,特意请示了嬴政之后挨着他站,时时与他释义。
下朝后,嬴政时不时便会阴阳韩非,说他真是好夫子,尽心尽力侍奉太子。
每每此时,韩非就会露出一种类似于爽到了的表情,然后更加用心的侍奉太子。
说完此事,嬴肇道,“阿父说韩非先生不懂君王心术,是个耿直的蠢蛋,这句我懂是什么意思,阿父是故意这样说的,韩非先生便会为了报复、存心想让阿父不高兴,每天认真教我东西。”
“你也门儿清啊?”般般揉了揉他的脑袋。
嬴肇捂嘴鸡贼的偷笑。
很快般般的预产期来临,有了头一次的经验,她不再那么的紧张与害怕,倒是嬴政闷头不吭声守在门口,他不避讳嬴肇,带着他一同。
在他的概念里,妹妹长大后会出来,但具体怎么出来他不清楚。
产房除了产婆时不时的叮嘱声之外,没有一声是来自表妹的。
这让嬴政心急如焚,他一刻钟都等不得,下令让秦驹看着太子,自己闯了进去。
也是恰好,他刚进去孩子就出来了,此番般般倒是没有累昏倒,靠在床榻上愣愣的看着门口的他。
产婆与宫奴们有先前的经验,不至于吓得叫出声,仍心惊肉跳的不大适应。
只见他什么也不顾,率先拿了软布为她擦汗,神色凝重:“表妹辛苦了。”
她稍稍张开手臂,他立即俯身拥住她。
楚国公主芈忱柯也在,见状惊的频频冲那边瞧,古往今来进产房的男子一根手指数得过来,她在蜀地为女子接生过,若非遇到难产大出血要交代遗言,男子轻易不会到产房去。
说是什么会妨克家族命运,招来脏东西。
芈忱柯骂骂咧咧,就你家那仨瓜俩枣的,到底有什么会被妨克到?
第二个孩儿果真是一位公主。
不久之后,公主被册为昭武公主、名嬴玄戈的诏令传遍大秦。
玄戈为紫薇垣护卫星,主征伐,在星象中代表着军事威权,此名既能承袭秦人尚武的习性,又多少沾了些被突破的局限性。
玄戈,读来似歌,实则为戈。
歌是秦国主推的音律,戈则是秦国将士的武器长戈。
刚柔并济。
是夜,般般轻轻的摸了摸小公主的面颊,“嬴玄戈,既与星象有关联,小字便叫做星枢吧。”
“星枢妹妹,”嬴肇趴在床边恋恋不舍的瞧着襁褓里的妹妹,看了看阿父,又看阿母,“为何我没有小字?”
“……”
“……”
好像还真是。
夫妻俩都有点噎住,般般想了想,“你阿父也没有字……说起来大秦的男子仿若都不曾取字,这是为何?”
反倒是有讲究的女子,有些会取个小字。
嬴政也不含糊,娓娓道来,“若想知晓这个,须得先明白何为字,字有何意义,又有什么作用。”
“字是由周代兴起,简单来说,周人讲究礼义廉耻,其中的礼便包括了字,寻常男子出门在外直呼其名被认为不礼,因此及冠后的男子们会另行取字,供除却家人之外的人称呼。”
“为何叫个名就是不礼?”嬴肇百思不得其解。
“……不知。”嬴政难得无言了两息。
般般估摸着他在心里骂周人了,他是最不屑周朝信奉和遵守的东西的。
“长此以往,字便被冠上了宗法性,男子行冠礼取字后,便有了参与贵族政治的身份,可以获得宗族内部的权利与义务。”
他语重心长,缓缓道,“一个人的姓氏代表父系与母系,此为血缘,而字则成了出入江湖与权贵场所的交往所用。”
“此有何弊端,你可明白?”他问嬴肇。
嬴肇思索片刻,迟疑道,“这样一来,大家岂不是只为了自己的家族与宗族做事,只效忠于自己身后的宗族?”
嬴政赞许道:“是,在战乱时代,宗族与家族不重要,可国不保,家何在?”
“有些宗族甚至相信国可以灭,宗族犹在,改朝换代而已,仍可以继续示好新君。”
“作为一国掌权者,如何能容忍这样的不忠不义之辈?”
“墙头草啊。”般般吐槽,“为了自保,当然是风往哪儿吹便往哪儿倒,他们的心里是宗族优于国家。”
“的确如此。”嬴政面对的是两双大眼睛,莫名有些逗乐他,“商君变法核心目的之一,便是打破旧的宗族势力,将每一个国民都变成直接面向君王的编户齐民,因此大秦有了严密的户籍制度与连坐法。”
“大秦子民的首要身份,是秦王的士与民,而非某个宗族的成员,”
“慢慢的,象征着宗族成人礼的取字仪式失去了执行的意义。甚至因为大秦军功爵制下的人人平等,什么贵族血统、权贵世家都没有了优先性,人们的价值由他的军功以及耕织来体现,不需要用字来彰显所谓的宗族,逐渐也没什么人取字了。”
嬴政嗤笑一声:“我秦国崇尚极简的实用主义,像字这样对富国强兵没有贡献的事物当然会被摒弃,这些都是糟粕,只是礼仪的装饰品,我们以军功装点门面,要字有何用啊?”
嬴肇恍然,兴冲冲道,“那我也不要字了!”
他皱了皱鼻子,又说,“为何妹妹要取字?阿母也有小字,是女子都有小字吗?”
“这是因为字演变至今,在女子身上产生了意义上的变化。”嬴政温和道,“女子的小字,是供家人、夫君呼唤的,不容外人知晓,甚至有许多穷苦的女子只有自己取的字,没有正式的名。”
这在民间十分明显,许多女子都是单一个字,不知道到底是字还是名,且没什么实际的含义,供人称呼罢了。
嬴肇愣了愣,不可置信:“这便是史书上绝大多数女子没有名字,只有姓或者氏被留下来的原因吗?她们都没有自己的名字?”
这问题倒是问到了嬴政,他稍滞。
般般瞄了一眼他,低声吐槽,“不是啊肇儿,大约是许多人觉得女子没有资格被记录名字吧。”就连宣太后的名字都成谜。
果然小孩的思维没有被固化,这些区别,就连般般自己都没有留心,却被嬴肇点出。
“阿父,我们不能这样。”
“……”
嬴政扶额,悠悠然叹了口气,“好了好了,知道了。”
嬴肇关心妹妹,每隔半个时辰便要进来看看她,可惜她一直睡着没有睁眼,也不怎么动弹。
姬长月抱了抱小星枢,念叨说:“这孩子与我有缘,星月星月,竟然是我在后了。”话虽如此,她仍是笑眯眯的。
“星枢安静得厉害,可见你生她的时候不曾吃苦。”
“何止。”般般纳闷,“我预备使劲儿努力呢,产婆说出来了,出来也不吱声,还以为她有什么问题,拍了她的屁股,她才嗷嗷哭了两声,好在声音洪亮,是个康健的。”
姬长月捂嘴笑着,转而问:“奶娘可寻下人了?”
“有,牵银半年前生了个儿子,徐景褐随大军攻燕去了,她频频递牌子想做公主的奶娘,既是个知根知底的,不需要费心探查底细,我与表兄都同意了。”
“牵银是个机灵忠心的。”姬长月放下了心,连连点头。
般般与姬长月又聊了会子,就城外的店铺多说了许多,她提到近日以来认得一位苦读的男子,满脑子都是策论,她为人泼辣,拿鞭子抽了他一顿,他怕了好几日,竟然又来了。
有了这么一个乐子,仿佛日子都不再那么无趣。
如今她与儿子嬴政没什么不能说的,那层无形的隔膜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嬴政倒是直接,“母后看中绑了来取乐便是。”
姬长月:“……”以为我是你啊?
“那还有什么乐趣?”她让他别管。
姬长月走后,般般道,“原来表兄信奉看中了绑来取乐便是。”
嬴政:“嗯?”
般般:“所以当年在邯郸,你也是这样对我的。”
嬴政:“……”
“我没绑你。”
“你抓住我的手腕不许我走,强行将我带上了马车。”
“那不是舅父舅母商议过,让你跟我一同走吗?”
“我当时不乐意,哭的可惨了。”
当然,如今两人说起这个事情,都是玩笑的语气,并不当真。
“表兄当时是如何想的呢?”
“哭便哭,待上了马车哄哄就好了。”
“……???”
她抬起手便将枕头砸到他脸上,“你混蛋!”
嬴政接住枕头,重新垫回表妹的身下,其间她不解恨的挠了他好几下才罢休,他诡异的盯着她闹腾的小脸看,看的她心里发毛。
“看什么?”
“看表妹如今不能下地,还需食进补之物,”闹腾起来如同炸毛的狸奴,“我一准能将你亲的厥过去。”
她惊的眼瞳浑圆,来不及抵抗,被他死死按在床榻上亲个正着。
倒是没有真的把她亲昏厥,但确实气喘吁吁了。
亲罢,他将人哄哄,亲自给她端茶喂饭、按摩腿以及手臂,闲来无事甚至把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解了,再重新梳好。
梳完头,他有些得意,认真的打量着表妹的头发,“我梳头的技艺大有长进,可以去做个梳头师了。”
般般:“那你别当秦王了。”
嬴政:“……”他不自夸了。
般般如何看不出表兄是个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男人,有时候的想法也挺天马行空的。
有一回他突发奇想,说要扩大围猎场地,觉得目下的场地太小了,不够他打猎的,他的儿子也要开始学这些了,怎么够用?
他直接在朝堂上提出来,有臣子问要扩大到什么程度?
他不假思索,猎场自然是越大越好了,便说:“东至函谷关,西至雍地。”
这是整整几百里地的大工程。
也是他第一次为了取悦自己想要大动土木。
不切实际。
当时般般都嘴角抽搐,不知该怎么反驳他。
结果有一个官员附和说:“好,王上此主意甚妙!”
嬴政也觉得甚好,很得意:“爱卿懂我。”
然后那官员下一句就出来了:“随后咱再多多的豢养一些禽兽在里面,类如雄壮的鹿啊,野猪啊,马啊之类的,若是东边的列国攻打过来,咱们便让鹿顶死他们。”
嬴政:?
他沉默了一会儿,再也没提过这事。
般般笑话了他整整半个月,笑的他脸面挂不住,“其实鹿真的能顶死人哦表兄。”
嬴政:好了别说了。
公主降生,恰前线传来捷报。
自荆轲刺秦王之后,王翦、辛胜与李信率领秦军攻燕,在易水以西击败了燕王喜与赵嘉的联军,秦军长驱直入,攻占燕国的都城,燕王喜与赵嘉逃往辽东。
燕王喜不曾想过秦王竟然如此不讲情面,他已将自己亲生儿子的头颅割下求和,秦王都不为所动吗?
情面?那是何物。
嬴政下令,“命李信至辽东追击燕国余孽,王贲是王翦的儿子,此前攻魏立下战功,让他追击赵嘉余部,势必要剿灭代国!”
般般敏锐的竖起耳朵,李信?
金色长发的吗?
她前世在小卖部爷爷孙子的手机里见过。
她已出了月子,没想到能在小公主的满月宴上听到这个名字。
传令罢,嬴政回过身,“怎么?”
“……没什么。”她微讪。
四岁多的嬴肇一直闹着要抱妹妹,举手举了老半天,牵银迫于无奈,看了看嬴政与般般的脸色,才敢小心翼翼的将小公主交给他。
“星枢,兄长抱。”嬴肇的力气很大,竟一下就将襁褓抱住了。
般般怕儿子把妹妹摔了,忙俯下身子虚扶着,“你能抱的住?”
“我能!”嬴肇脸颊憋得通红,愣是不撒手。
端的是引人发笑。
星枢已会睁眼,她那对剔透的琉璃眸子的确大而有神,眼睫遗传自嬴政,浓密纤长,黑漆漆的,闭上眼睛如同敛下一张小扇子。
——就连眼睛也很像他。
想当初,嬴政就是凭的这对眼睛迷住了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