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说明,他并不是一个一味希望嫔妃温柔和顺、整日只安心待在宫里等着他的恩宠的皇帝。他愿意尊重自己的喜好,并不会因此而心有不悦。
容棠默然良久,转头问道:“小厨房还有银耳莲子羹吗?备一些,我去给陛下送去。”
她心中不是不感动的。既然承了他的好意,那么她也得有所表示,否则终究难安。
待傍晚,外头的暑热不那么强烈时,容棠换了身襦裙,拢了件纱衫,提着食盒和汤盅去了凌波斋。除却银耳莲子羹,她还和拂云一道下厨做了些莲子糕,清甜爽口。
这个时辰,萧凛应该不在前朝殿宇接见大臣吧。容棠如是想着,很快来到了凌波斋外。
萧凛将折子合上推到一旁,随手将朱笔搁下,靠在花梨木椅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算起来,今日是第三日,也是他该用药的时候了。
萧凛屏退了众人,独独召了陆豫进来,并吩咐程良全看守在殿外,无论何人前来,都不容踏足殿内。
自然,这个时候,不会有没眼色的大臣前来打扰。唯一可能来的,便是容棠了。
萧凛微微蹙眉,说道:“派人去濯莲斋说一声,就说朕今晚......歇在那儿。”这样,容棠便只会安心留在寝宫内准备,不会再在此时贸然前来了。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他取出伍越给的药瓶,拔下瓶塞,将一颗深棕色的药丸倒到了手心里,饮了几口茶水,仰头吞了下去。
陆豫面色严肃地盯着他,放轻了呼吸。
萧凛缓缓闭目,感受到有一股灼热自腹中四散开来,犹如烧起了一团烈火,逐渐向上蔓延,激得他喉头剧痛,再将那煎熬般的炙热覆上面颊。
眼前逐渐迷蒙起来,耳边响起的声音错杂喧嚣,如烈火焚烧,又如狂风骤雨。萧凛大口呼吸
着,伸手按住桌案,慢慢站起身。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眼前浮现出无数张张牙舞爪、凶神恶煞的鬼魅之脸,气势汹汹向他奔来,阴森森喝道:“取你性命!”
萧凛冷笑:“痴心妄想!”他顺手挥出长剑,一个个斩杀,温热的鲜血溅了满脸,他却兀自满足地笑出了声。
......
养心斋内,杯盏碎了满地。陆豫拼命制住萧凛,防止他伸手去触碰那些碎瓷。
这样的萧凛显得格外可怖,已然失去了理智,如一头嗜血的野兽般横冲直撞,口中呓语不断。陆豫惊恐的同时,心中腾起无休止的怒火和恨意。那群人......即便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泄愤!
与此同时,福宁殿外。
程良全没想到传旨的内侍尚未前去,贵妃娘娘竟亲自来了。他暗自抹了把冷汗,挤出笑容迎了上去:“奴婢给娘娘请安。”
容棠笑着令他起身,问道:“陛下在吗?我准备了些汤饮和点心,想送与陛下同食。”
程良全回道:“陛下此刻正在与陆统领有要事相商,吩咐了不准人打扰。”
他见容棠微怔,很快道:“娘娘请把点心交给奴婢,待陛下忙完公事,奴婢会立刻回禀。娘娘请先回吧,免得在此处等候久了,沾了暑气。说来也巧,奴婢正要走一趟濯莲堂给娘娘递个信儿,陛下说今晚会去娘娘寝宫歇息,请娘娘预备着接驾吧。”
容棠点点头,正欲如他所说去做,却见程良全虽面带笑意,但额角却隐隐渗出了汗珠,似乎十分紧张。再听他方才那番话,说得极其急迫迅速,似乎便是想要尽快劝自己离开,莫要待在此处。
她疑窦丛生,下意识想要多问一句,然而转念一想,若是涉及朝政秘事呢。罢了,还是少说几句为好。
不知为何,容棠觉得心中有点莫名的不安。她抬眸看向福宁殿深处,目光在那紧闭的殿门上停留片刻,随即撇开。
“那就有劳程公公了。”容棠道。
“娘娘折煞奴婢了。”程良全笑道。
容棠将食盒和汤盅交给了他,随即搭着烟雨的手转身离开。
程良全见她走远,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了眼内殿,眉头又重新拧了起来。
容棠回了濯莲堂,却克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不宁。
她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因为总是十分灵验而准确。就如先前,她梦见萧凛坠马,第二日他果然便要去骑马。
此刻也不例外。容棠盯着那晃动的烛火,有些出神。
她愈发觉得不对劲。若萧凛真的只是在与人谈朝政之事,程良全又何必这般慌乱?瞧他的反应,倒像是生怕自己执意要见萧凛,而耽误了要事一般。
看来这宫闱之中,多的是她无法得知的事情。萧凛这个皇帝,身上也藏着许多秘辛。
容棠叹了口气,看了眼天色尚早,决定先去内寝小憩一会。
她除去外衣,懒懒地躺在床榻上,轻声吩咐烟雨道:“半个时辰后唤我起身。”
烟雨答应了,替她拢好纱帐,退了出去。
容棠眯着眼看着那影影绰绰的灯火,渐渐觉得眼皮沉重起来,神思飘飘荡荡,如堕云雾。
迷迷糊糊之中,她又陷入了诡谲的梦境。
眼前景物几番轮转,最后定格在一间似曾相识的宫室。容棠迷茫地瞪大眼睛,努力辨认着自己身在何处。
不是濯莲堂,更不是长乐宫或福宁殿......她慌乱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发觉四周都被浓雾笼罩,处处透着阴森可怖。
......这是哪里?容棠咬牙,不得不朝着浓雾深处一步步走过去。
殿内死气沉沉,无声无息。容棠停住步子,思绪陡然变得清晰。
她想起来了。
此处是清澜殿——也就是她前世被迫入宫冲喜后所居住的宫室。
思及此,容棠顿时毛骨悚然。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明明她已经重活了一世,并未永远停留在那惨烈的前世啊。
她用力攥紧衣角,咬住下唇,不受控制、跌跌撞撞地走着。
忽然,一阵狂风猛烈吹刮而至,将浓雾尽数驱散,显出清晰的陈设。容棠尚未来得及庆幸,便看见了熟悉的人影远远地站在窗边。
她看清楚后,顿时松了口气,唤道:“陛下?”
那人背对着她,半晌不语。容棠走近,说道:“陛下为何将臣妾带来此处?臣妾还以为——”
话音未落,萧凛慢慢转过身来。他面颊苍白,眼下青黑,整个人形销骨立,极其憔悴病态。容棠惊得噤了声,嘴唇微微颤抖。
下一刻,她便见萧凛身子一晃,口一张,鲜血喷涌而出,顷刻间将他胸前的衣襟尽数染红。
“陛下?陛下?”容棠惊恐万分,颤着手要上期扶他,然而一伸手,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绳索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再一抬头,眼前赫然变成了萧磐那鬼气森森的脸。他狞笑道:“你既然如此不知好歹,那便去阴间陪他罢!”
说着,他手一挥,容棠便见自己身不由己地被人捆住,强行带走。目之所及,是那口黑沉沉的大棺材。
她浑身冷汗直流,心仿佛被人揪住一般动弹不得,张口欲要呼救,却压根发不出任何声音。
距离愈来愈近,容棠惊慌失措地想要逃走却无济于事,眼睁睁看着自己如离弦的箭一般向着那猛冲过去,砰的一声,额头狠狠撞了上去,鲜血淋漓而下,刹那间遮蔽了她所有视线。
......
容棠猛地坐起身,贴身里衣早已湿透。房内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了,满目皆是黑暗,她心跳如鼓,神思恍惚,几乎辨不清自己此刻身在何处。
她抬手摸上额头,感觉到触手处一片潮湿,像是血,顿时花容失色,再也顾不上什么,慌忙拨开纱帐,连绣鞋也来不及穿上,便跌跌撞撞向外奔去。
“烟雨......岚月......”她喃喃念着,踉跄着绕过床榻前的屏风,来到了外间。骤然袭来的光亮晃了她的眼睛,容棠下意识闭上眼,步伐不由自主缓了下来。
她抬手捂住眼睛,很快又放下,定睛看去,却见窗边正站着一个负手而立的男人。
那一身玉色的长袍,与梦中如出一辙。容棠如遭雷击,快步走近,颤声唤道:“陛下!”
她辨不清梦境与现实,只急迫地想要确认他是否好端端活着。
萧凛闻声回头,尚未完全转过身来,便见眼前一花,却是鬓发散乱的贵妃疾奔过来,用力扑进了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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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感谢:读者“细辛”,灌溉营养液+12025-07-2900:49: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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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搂抱
她柔软的身体紧紧依偎在自己胸前,似有若无的幽香钻入鼻间,萧凛却并未生出半分绮念。
只因贵妃浑身颤抖,手臂紧紧搂住自己不肯松开,好像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一般。她低低啜泣着,湿热的泪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料,渗入了他心底。
萧凛从未被人这样亲密地抱过,更遑论还是个不住哭泣的女子。他有些不习惯,本能地想要避开,然而一低头看见她微微耸动的肩膀,心好像被叩击了一下,情不自禁有些发颤。
他迟疑半晌,抬手试探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慰。
萧凛从未见过这样的容棠。一直以来,她永远是明媚的,总是笑意盈盈,从不曾流露出半分脆弱无助的情绪。今日她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竟会哭得这样难以抑制?
他沉默着,感觉到额角有些隐隐作痛,像是那药的反应迟迟未散去。
听程良全说,在他服药后发作的时候,贵妃带着点心与汤饮来了凌波斋想见自己,得知自己无暇后怏怏不乐离开。而他平复下来后用了晚膳,便来到了濯莲堂。这期间贵妃并未出门,应当不会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止住了抽泣,渐渐平静了下来。萧凛忍着针扎般的头痛,耐着性子和声道:“怎么了?”
容棠方才尚未完全清醒,迷迷糊糊之中没能克制住情绪。
她只恍恍惚惚地知道,若是萧凛死了,她和爹娘也会随之倒霉。重活一遭,她无法再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眼前,因而才会有些绝望地落了泪。
现下她回过神,顿时觉得自己此举太过忘情和冲动,竟当着萧凛的面为他的死这样痛哭流涕。她察觉到自己的脸还贴着他的衣裳,那一小块布料已经被泪浸透,颜色转深,手臂更是如藤蔓般缠着他的腰身,不由得大窘,慌忙松开后退一步,带着鼻音颤声道:“陛下恕罪,臣妾——”
她尚未屈膝摆出请罪的姿势,便被他握住了肩头。
容棠惶然抬头,眼底尚有盈盈泪痕,对上萧凛清冷的面庞,被他那严肃的目光震得说不出话。
“发生什么事了?”他盯着她,问道。
容棠咬住下唇,低低道:“臣妾只是......做了个噩梦。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切,以至于刚醒来时一时糊涂,才会如此失态。”
萧凛没说话,心中的疑惑不曾淡去半分。若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噩梦,她怎会抱自己那么紧,还哭了许久不曾停下?
“你梦到了什么?”他问。
容棠眼底划过一丝无措与后怕,却迟迟未曾开口。萧凛看着她的神色,面无表情道:“罢了。你若是不愿说,朕不会逼你。”反正他也不欲窥探她的隐私心事。
萧凛觉得头痛愈发剧烈,便松了手,眉头紧蹙地在炕上坐下,重重呼出一口气。
容棠看着他的模样,只以为他因自己的闪烁其词而不快,心中一急,连忙跟过去,屈膝牵住他袍角,哀声道:“臣妾并不是想瞒着陛下,只是不敢说。”难道让她对萧凛说,我梦见你死了?
可瞧萧凛的模样,若她不解释清楚,只怕他会疑心,若是因此而对自己生了不悦之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毕竟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她迟疑许久,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便低低道:“臣妾梦见和陛下分开了,陛下说从此不愿再见臣妾,不要臣妾了。”
萧凛闻言,不无震惊地看向她。
容棠话一出口,自己先默默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若非为了敷衍他,她才不想摆出这么一副矫情做作的样子。
但或许,偏就这样才能够安抚他呢?
况且,只有这种不痛不痒的理由,她才说得出口,也不会有什么大不敬。
她想到这里,更加顺畅地说了下去:“臣妾恍恍惚惚不知走到了何处,伤心欲绝之下,失足跌落。因而臣妾醒来时,一面以为自己死了,一面又后怕,不知方才的情形是梦还是现实,才会迫切地想要向陛下确认。”
容棠说着,仰头看他,楚楚可怜:“陛下,臣妾实在害怕。”
“臣妾入宫后,只盼着能和陛下朝夕相对。但臣妾知晓,这后宫永远不会只有臣妾一人,倘若来日,陛下会不会就此厌弃了臣妾?”
她嗓音轻颤,眼底是挥之不去的惧怕。
萧凛垂眸看着她泛红的眼睛,慢慢回想着她方才情真意切的倾诉,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忽然理解了她这样患得患失的心情。她身在这深宫之中,所倚仗的唯有自己,很容易便如飘零的浮萍一样空无所依。
想当初,自己年少时,不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吗?血脉相连的父皇对自己不喜,看似慈爱的养母人前人后两幅面孔,他却无法让旁人得知这其中的真相,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对旁人展现出寻常父母的舐犊之情。
他曾渴望过什么,甚至也曾亲口祈盼过,然而遭受的却是厌烦和冷漠。久而久之,他只能默默把孺慕之情咽下,变得愈发沉默后,反被父皇斥责“无情无义”。
而贵妃与他不同。先前,他派去调查的人回禀过,她生活在一个美满的家中,一直享受着双亲无微不至的疼爱。所以她会毫不犹豫、直截了当地诉衷情,大胆地表露自己的所思所想,不用担心被叱责。
萧凛想,他虽贵为天子,却还是会羡慕贵妃的吧。
他深深吐息,伸手慢慢覆上她的手背。触手处有些微凉,甚至还残留着几滴清泪,那隐隐约约的湿润让他的心也柔软了下来,有什么念头不知不觉之间扎根,愈发清晰地显现在脑海中。
“朕不会的,”萧凛低声允诺,“你永远都是朕的贵妃,无人可凌驾其上。”
他是帝王,不可能像她一样,把所有念头毫无保留地说出口。但他觉得,容棠会读懂他的弦外之音的。
也是在此刻,萧凛打定了主意,给她这么一个承诺,也是明晰了自己的谋划。
他确定这一生不会对任何人动情,又何必让身边再多出些不知脾性、不知性情的人呢,那样只会互相耽搁,两相生厌,闹得宫中不得清静。
不如就现在这样,很好,足矣。他并不反感她,或者说,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
不知为何,萧凛一想到若是来日真的再册立几个妃子,便情不自禁自心底涌起烦躁和不耐。她们会像贵妃那样细心体贴吗?能有贵妃那明媚鲜活、敢于尝试任何事情的冲劲吗?会如贵妃一样对自己一往情深,亲力亲为,不求其他吗?
如贵妃这般的女子,只怕再无第二位吧。
他不愿为了所谓的“礼制”“规矩”而委屈自己纳一群不合心意的妃嫔。
萧凛心意已决,眉头缓缓舒展开。
容棠悄悄看他,小声道:“陛下会生臣妾的气吗?”
他轻牵了牵唇角,语气轻松:“难道朕是个脾气暴躁之人吗?”
“自然不是。”容棠意识到这一关过去了,顿时松了口气,顺势起身,“臣妾方才见陛下似乎有些不适,是不是头疼?”
萧凛心中一凛,不动声色看她,却见贵妃认真地道:“陛下一定是整日昼夜不停地看折子,才会累得如此。”
不等他有什么反应,容棠便在他身后跪坐下来,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了起来。
萧凛一怔,只感到她温热的指腹触碰上来的那一刻,额头的胀痛舒缓了许多,那欲要说出口的拒绝之语便悄无声息收了回来。她身上的气息把他整个人严严密密地环绕起来,他甚至感觉到她的吐息落在颈侧,漾起难言的酥麻。
“陛下,是这里疼吗?”她猝不及防开口,轻轻凑到他耳边问道。
萧凛深呼吸,闭了闭眼,随即说道:“朕觉得好多了,不必再揉了。”
他说着,待那双手松开,这才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歇着吧。”
容棠应了声是,便也从炕上挪身下来。然而她方才跪了许久,夏日衣裳单薄,膝盖有些隐隐作痛,双足落地的那一瞬又觉得一阵麻痒,情不自禁步伐一软。
萧凛眼疾手快,伸手扶住她。
容棠有些窘,忙道:“陛下,臣妾只是有些——”
“脚麻了?”他淡声问道,见容棠点点头,便没再多言,亦没有松开手,而是顺势手臂一沉绕过她的腿弯,便把她抱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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