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眼睛,没有眼白,没有瞳仁,完全漆黑一片,定定看去,就像是要把你食骨吸髓,拆吃入腹般,仿佛下一秒就会把你吞噬。
眼睛眨了眨,声音随即再次响起:“真是,好久不见啊,树子小姐。”
“你们还是找过来了。”少女,也就是树子,她将何月折护在身后,声音沉沉。
“当然,呵呵呵呵呵,”眼睛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树子,没想到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憎恨我们,试图反抗我们。”
“……”
“不过,你真的觉得你会成功吗?”
“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些的吗?”
“不,不,”眼睛再次眨了眨,一股奇异的能量波动溢出,“我是来警告你的。”
那股能量波动极其强烈,强烈到几乎是何月折意识到它出现的瞬间,它就已经缠绕住了何月折的喉咙、全身,它张牙舞爪,想要将何月折内心中最绝望的那股情绪勾出。
但或许是在不同世界里经历了许多,何月折发觉,她竟然并没有被这股能量所影响。
坐在轮椅上的树子也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开口道:“同样的话也送给你们,过去这么多年了,没想到你们还是一样的手段卑劣,一样的,愚蠢,自大。”
“‘手段卑劣’?‘愚蠢自大’?”眼睛嗤笑,“呵呵呵呵呵呵,树子小姐不愧是最懂我们的人类啊,真不愧是,我们的,‘救世主’啊。”
“……”
“遥想当年,我们的世界几度面临崩溃,还是我们的树子小姐,亲手拯救了它,拯救了我们,还给了我们前往你们世界的道路。”
“……”
“哎,树子小姐,我们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才好呢?”
“是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世界毁灭,还是让你成为和我们一样的,‘东西’?”
“你说够了吗?”
“不,不,树子小姐,你到底有没有后悔过,有没有恨过?”眼睛的声音越来越癫狂,“告诉我吧,告诉我们吧!你后悔过你做的那些事吗,你恨过你自己吗?!是你,是你亲手毁了你的世界,你竟然还打着那样的旗号说要拯救它!?你分明比我们更无耻,比我们更愚蠢,比我们更自大!!”
“……”
“……”
“这就是你们的警告?”树子似乎完全没有被眼睛的话影响到,她缓缓说道,“警告我,让我恐惧,不敢再对你们出手?”
“你……”
“还是说,你们并不是在警告,只是因为没有办法阻止我的行动,所以才莫名其妙地跑到我这里来发疯?”
“……”
“以你们的手段,应该早就发现我了吧?”树子接着说,“那为什么直到现在,你们才来?是不是你们害怕了,害怕我又做出那件事,害怕你们的世界再次毁灭?”
“……”
裂缝在树子的话中缓缓闭合。
“绝望,是你们惯用的手段,但是你们知道吗?”
“……”
“正是绝望,让我们明白了团结的重要,让我们,得以获得新生,变得强大,变得,无坚不摧,无所不往。”
“……”
裂缝闭合。
一片寂静中,树子缓缓呼出一口气。
“抱歉,没有吓到你吧?”树子回过头,带着歉意地笑着,看向何月折,“我有想到它们会找到这里来,但没想到,是今天。”
“……”何月折沉默着。
她看着眼前这个看似脆弱,但实际上却那样坚强的少女。
那个眼睛说,是树子救了她们的世界,毁灭了自己的世界,而面对这样的话,树子却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已经听过千百遍。
“你……”何月折迟疑着开口。
却被树子打断:“你想问我,它说的那些,是真的吗,是吗?”
“……嗯。”
“它说的那些,是真的。”
“……”
“我一开始成功拯救世界,实际上并不只是一场梦,而是一个真真正正发生了的事件。”树子说,“我的确拯救了一个世界,但却并不是我们的世界,而是它们的世界。”
“也的确,是因为我,它们才能够入侵我们的世界,并且占领它。”
“我……”树子皱着眉头,“我后来得知这个真相的时候非常崩溃,非常,那时候,我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我的那些努力、那些坚持,反而是害了人类。”
“我觉得我就是罪人,我应该去死,应该被千刀万剐,应该受到所有人的唾弃。”
“……”
“可是,就在我买好药,交代好一切,决定去死的那天,我拉开我书桌的抽屉,我在里面看见了我的日记本。”
树子回过身去:“第一天,昨天我做了个梦,我梦见世界发了海啸,所有人都死了,好可怕,希望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梦了。”
“第二天,天呐,我的手机会说话了,它竟然说我梦里的那场海啸真的会发生,还说我可以行动起来,按照它给我安排的行程准备好拯救世界了。”
“喂,高中生拯救世界什么的,小说里写写也就算了,真的发生了,我,我根本不想拯救世界啊,我还要学习,我还要高考,我还有爸爸妈妈,我还有朋友同学,哎,我不想当救世主,我不想离开她们,我只想当个普通的学生。”
“‘为什么这样的重担会压在我一个人身上呢’,那时候的我啊,那样想着,于是我的手机就说了,只要我成功地拯救了世界,它就可以完成我一个愿望。”
“我问它,复活一个人,并且让她保持生前的所有状态,可以做到吗?”
“它说,可以。”
“我又问,那,让一个人永远不死,可以做到吗?”
“它停了停,说,也可以。”
“当时的我,就那样为了复活我的同桌,开始了拯救世界这个太过于荒谬的行动。”
“因为我还要上学,所以拯救世界只能在晚上进行,那时候的我几乎每天都睡不饱,每天上课都很累,考试成绩一度下滑,老师的批评,父母的关心,全部都成了我肩上的重担。”
“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看着镜子里浑身是伤,面容憔悴的自己,又看着卷子上那血红的分数,我第一次那样真切地看到了这份重担究竟有多重。”
“那是全部人的性命啊,那是一整个世界的文明啊,全部都压在我的肩上。”
“可,就是在这样的重担下,我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放弃,是啊,没有放弃,一步一步,我走得好远,走得好累,可是我没有放弃。”
“我的日记本上,记录着我每天都干了什么,心情怎么样,而我呢,我当时看着我做的那么多事情,那么多努力,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就流了出来。”
“我问自己,你已经那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成功?”
“我问自己,你既然已经走到这里了,为什么又要去死?”
“……”
“我看着日记本最后一页写下的‘未完待续,但是,我一定会拯救世界的!’”树子叹气,“我当时哭得好伤心啊,可是又不能哭出声来,因为不能让父母听见,不能让她们担心。”
“但,或许是心灵感应,又或许是因为些什么别的,我的房门被敲响了,被推开了,我的妈妈,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进来。”
“她说,乖乖,你这几天好憔悴啊,是不是学习太累了,没关系的,就算考不上好大学也没关系的,但是不能累着自己啊,身体才是本钱,身体累垮了,那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她看着正在痛哭的我,关上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放下那盘水果,然后抱住了我。”
“她说,乖乖,发生什么了,可以跟妈妈讲讲吗?又说,乖乖,不要哭了,吃水果,吃水果,新买的西瓜,很甜,特别甜,能甜得让你忘记一切痛苦。”
“我知道,她看到了我买的那些药,她自己得过那种病,她也知道那些药是用来干什么的。”
“可是她只是把它们轻轻地放在一边,蹲在我旁边,给我喂水果。”
“一口,一口,那个西瓜真的好甜啊,我现在还记得,那个西瓜,比以往我吃过的所有西瓜都要甜。”
树子抹了抹眼睛:“甜得,确实能让人忘记一切痛苦。”
“……”
“后来,我没有死,那些药我放进了抽屉里,我继续努力着学习,努力着拯救世界。”
“何月折,”树子扭过头,有些发红的眼睛看向何月折,“那些事的确是真的,所以,如果你想要离开的话,我……”
“不,”何月折摇摇头,“那不是你的错。”
“……”
“所以,我不会离开的。”
树子随即笑起来:“太好了,谢谢你。”
“不用谢。”
“哦,对了,说起来,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嗯?”
“我是树子,林树子,你可以叫我树子。”
“林树子,好名字,很高兴认识你,树子。”
“我也很高兴认识你。”树子笑笑,自己推着轮椅往花园中央前去,“正好,你今天也见到它们了,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感觉。”何月折跟上她,如实回答道。
“看来很成功。”
“成功?”
“是的,在不干扰情感的前提下,做到不会因为它们的能量而绝望。”树子回过头,“好了,何月折,来。”
“嗯。”
“它们今天找到这里来,一是想要吓住我们,让我们不再行动,二,则是在标记,标记这里,为了以后某天能够占领这里。”
“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
“何月折,你曾经说过,你是为了拯救你的朋友们来到这里的,所以我想,在我们的行动正式开始之前,我有必要让你和她们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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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树子啊,真的是一个很坚强的孩子呢。
对了,现在结尾阶段,虽然我也很努力很努力在尽量日更了但有时候还是会卡住,所以可能会中途休息,但我保证不会烂尾的!
心跳声越来越大,扑通,扑通,几乎要让何月折听不见树子的声音。
树子点点头,道:“没错,见上一面。”
“可是,她们,她们不是应该在她们自己的世界里吗,我、我能去吗?”何月折上前几步,有些紧张地追问道。
“嗯,应该怎么跟你解释呢,”树子摸了摸下巴,“大概就是你的朋友们因为太担心你,怕你出事,直接冲上理想国要人来了,所以现在,她们正在理想国里。”
“……”
“你放心,你的灵魂虽然已经脆弱得不能穿梭世界了,但是前往理想国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个,她们,还好吗?”
“很好,”树子温柔地笑笑,“真的很好,她们都过得很好,也很想你,何月折,你应该相信你自己,相信她们。”
“……嗯。”
“这个,你拿着。”
“这是……?”
“她们给你录的视频。”
手里的相机冰凉。
“说是,纪念。”
可是眼眶里的泪水却滚烫。
相机上,画着可爱的涂鸦,五个小人手拉着手,脸上洋溢着笑容,背景是一片蓝天白云。
何月折看着,捧着,她想碰碰那些涂鸦,可是手指伸了出来,却又僵在半空。
她仿佛能看到朋友们围着这个小小的相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说着画这个好看画那个好看。
唐溪芹和班未乐会拌嘴,陈述和袁央则是会在一旁看着,偶尔劝上一两句,她们会像过去那样,聚在一起,总是笑着,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
耳旁,仿佛又传来朋友们的声音。
——“小折,小折,你说,我们长大了,还会在一起吗?我,不想要一个没有小折的未来,我想要和小折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队长,以后,我不会再拖你们的后腿了,我会变强的,强到可以保护好自己,保护好你们!”
——“队长,我,抱歉,我又感情用事了,谢谢你们,我会争取早点走出来的,我会帮上大家的忙的。”
——“队长,你怎么又受伤了啊,哎,真是的,知不知道这样我会很心疼,阿呸呸呸,我、我才不会心疼你呢!但是以后,去哪里都带上我吧,我会保护你,不让你受伤的!”
过去,不管发生什么,大家都对未来都充满了希望、憧憬,所以当何月折看见陷入绝望的她们的时候,先是愤怒,然后就是没有止境的心疼。
她们不应该这样的,不应该的,她们应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就算,那个未来里,没有我。
“……”
“何月折,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是在她们的记忆里,”树子正在挥动双手,搅动能量,联通平台和理想国之间的通道,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却响起,“我从她们的视角,第一次认识了你。”
“一个坚强,总喜欢挡在前面保护别人,对其他人凶巴巴的,对她们却格外温柔的人。”
“一个说话很不客气,但却能明白她们每个冷笑话,也总是能逗她们开心的人。”
“一个很聪明,很厉害,能解决一切难题,将这个小家照顾得非常非常好的人。”
“一个总是受伤,却不知道喊疼,把自己照顾得很差,做饭难吃,需要别人照顾的笨蛋。”
“……”
“在她们的记忆里,你不太一样,唯一相同的地方,则是你把她们每一个人都看得比一切要重要。”
“……”
“……”
连接理想国的通道已经开启。
树子推着轮椅,回过身来,表情平静地看着何月折,说道:“可是何月折,如果我是个用心险恶的坏人呢,如果你的计划失败了呢,如果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一场空呢。”
“……”何月折捧着那台相机,愣愣地看着她。
“你就打算抛下你的朋友们,一个人去死吗?”树子说话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却重若泰山,“把她们留在这个世界上,带着你的回忆,带着你的这条命,你让她们怎么想,怎么活?”
“我……”
“当然,我没有资格左右你的决定,我只是想以一个经历过这些的过来人的角度,提醒你几句而已。”
“……”
“不要轻易去死,好吗?”
树子的眼神是温柔的,却带着一丝怨恨和不解,还有,怀念。
她正在透过自己看谁。
大概就是她故事中跳楼的那位好友吧。
“……”
可是,是啊,如果自己就这样轻易去死了,就算她们活下来了,她们带着有关于自己的回忆,带着自己的这条命,她们会有多难过?
她们每个人的命都是自己救下来的,何月折想,自己应该有缠着她们一辈子,就算她们死了尸体也要属于自己的权利。
于是本来都准备好坦然迎接死亡的何月折突然就不想死了。
刚刚好用完了的能量,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计划,何月折已经猜到了,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通道已经打开了,跟我来吧。”
“好。”
收好相机,抬起头,何月折跟上树子,走进那道耀眼的光门。
“何月折,”树子在前方,传来的声音飘渺,“这次再见,或许就是你和她们的最后一面,你……”
“嗡——”
树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阵刺耳的嗡鸣声就在何月折的耳中响起。
“呃!!”
“何月折!?”
“……”
“糟糕,是能量乱流!何月折,记住了,到理想国的第一时间就来找我,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到时候你朋友们的世界也应该修复完成,你的技能可以停止,你的记忆也可以回来了,这很重要,所以,千万记住,到理想国的第一时间就来找我!”
“……”
“我在——等你——”
刺痛,从耳朵一直蔓延到大脑,全身,那是直接作用在灵魂上的疼痛,痛得何月折直接晕了过去。
等到她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天空已经从一片虚无变成了飘着朵朵白云的蓝天。
“呃……”
“你、你还好吗?没事吧?能自己起来吗?”一个少女身影突兀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何月折对这个明明素未谋面的少女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我,呃,好像不太行。”
“那、那我拉你?”少女有些尴尬地咧起嘴角,大义凛然地伸出手,“来,来吧,拉着我的手吧!!”
“……”沉默片刻,何月折搭上她的手,站了起来,“谢谢。”
“不用谢!!”
蓝天白云,青草地……
“这里是理想国吗?”何月折拍拍身上的灰,问道。
少女点点头:“嗯,你是新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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