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月折生活在一个从始至终水深火热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不一样,这个世界充斥着幸福与沉闷的欢笑声,它好像一颗高大强壮的树,保护着树下无数的人类。
所以何月折很乐意作为一只猫来这里“旅游”一次,只是或许她没有办法与这里的人类共情。
对她来说,失忆意味着死亡。
可对这些人来说呢,对柳慧来说,对张洛来说,对这位老婆婆来说呢?
对她们来说,失忆究竟意味着什么?
暖暖的阳光笼罩了黑猫,一碗奶被摆在它面前,老婆婆的手温柔宽厚地抚摸着它。
“快喝吧,这可是无蔗糖,呃,还是无乳糖?哎,总之,这是你能喝的东西,快喝吧。”
老婆婆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皱纹皱在一起,笑得岁月与爱的痕迹尽数展现在她的脸上。
“喵……”
何月折想,这大概就是答案吧。
“好嘞,来,这是找给您的钱,您拿好啊!”
“我数数啊……”老婆婆数着手上的钱,“哎,这还多了好几张呢,老郑你现在这眼睛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啊。”
她抽出几张,递回给坐在菜摊前的老头子。
“哎,毕竟年纪大了嘛,最近身体也不好了,说不定再过段时间我就不出来摆摊了。”
“这样啊,那你多注意着点身体,我就先走了。”
“忙啊?”
“对啊,我那之前带过来的,我爸给我做的闹钟被这猫给摔坏了,我这不想着顺便带着去修一下嘛。”
“哦哦,好,好。”
黑猫被提在布口袋里,和老婆婆买的菜待在一起。
袋子外面景色变化,湛蓝的天空被顶棚遮住。
很快,袋子被放下,老婆婆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了那堆零件。
“师傅,您看看,这个还能修吗?”
“闹钟?”
“对,闹钟。”
“……啧,摔成这样了,恐怕有点困难啊。”
“那能修吗?”
“可以试试,但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完全修好,到时候如果有什么零件缺失什么的,你留个电话吧,我告诉你,你再过来看。”
“好。”
“哎,你这,不是本地的号码啊?你是xx人?”
“哦,啊,不是不是,这手机号是我丈夫帮我办的。”
“这样啊。”
“对,对……”
“说起来,他也走了好久了,记得他生前,最喜欢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城里买小吃,还有小饰品。”
“一晃眼,都过去好几年了。”
“要是他还在,看见我们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在城市里工作,当老师,有那么多孩子围着她喜欢她,不知道该有多高兴呢。”
走出室内,直到坐上公交车,黑猫听了老婆婆一路的念叨。
从她故去的丈夫,到事业有成的女儿,到街边的乞讨者,再到今天的菜格外新鲜。
老婆婆的话题多样且不搭边,听得黑猫一愣一愣的。
但一想到张洛工作忙,平时家里只有老婆婆一个人,它就忽然觉得打起精神听一听也不是不行。
“呼,这一逛就逛到快九点了啊。”老婆婆坐在公交车的座位上,长出一口气,“累死了,我先眯一会,一会快到站了你喊我……啊……”
等等,谁喊你?
“喵!”
总不能是我这只猫吧!
于是“理所当然”的,她们坐过站,被在终点站处甩下了。
“哎哟,没事,不着急,再坐一遍就好……”
起点站处,一人一猫尴尬对视。
“太困了,下次我肯定不坐过站,肯定……”
又是终点站。
“等一下,我们要坐到哪一站来着?”
“……喵。”
终于,再又坐过站的下一次,老婆婆不得不督促自己站着,避免睡着,才终于在正确的站点下了车。
下车后,火急火燎地赶回家,结果又发现钱包漏了,跑回去捡了一路的钱。
老婆婆忙碌了一大阵,这才站到了厨房,开始做饭。
而此时,已经是接近十一点。
“饭蒸好了,菜也炒好了,汤马上就煮好,”老婆婆叉腰,“很好,看来今天小洛洛一回家就能吃上饭了!”
她抬手抹去额头上的汗,走出厨房,扬起一个笑容:“小黑猫,我让你帮我看着手机,你现在过来,是不是小洛洛给我打电话了?”
黑猫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饿了?”
黑猫又摇头。
“那是……渴了?”
黑猫点头。
“原来你听得懂我说话啊。”
老婆婆转身回厨房,拿了个碗接了些水,随后放在厨房门口。
黑猫正准备大喝特喝一番,却听见电话声在餐桌上响起,抬起头,就看见老婆婆一副慌张的深情,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老婆婆用的手机不算好,所以黑猫听见,电话那头隐隐约约传来“下班”“转告”之类的字眼,对方大概是张洛认识的人,但是为什么这电话会打到老婆婆这里来呢?
“……”黑猫沉默着品尝水。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由于张洛家楼层较高,何月折不确定以这具黑猫的身体跳下去会不会受伤,她纵使有了猜测,也只能呆在家里等待。
可是一整个下午,老婆婆接到电话一出去就是一整个下午,直到傍晚,月亮出现,她才回家。
“吱呀。”门被打开。
老婆婆低着头,楼道里昏暗的灯光打在她脸上。
“喵。”黑猫走过去,抬头看她。
老婆婆嘴角撇着,眼睛有些肿,仔细看,还能看见她脸上的泪痕。
“黑猫,”老婆婆开口,声音哑得不像样,“她走丢了。”
“……”
“这几天,她都很晚才回来,所以我想,她可能是有事,耽搁了,才会那么晚回来。”
“……”
“但是今天,今天中午,她在学校的领导给我打来电话,我才知道,她很早就下班了,很早,特别早,每天都是。”
“……”
“她只是、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所以她才那么、那么晚回家,就因为、因为她要花好久的时间去找,去找家在哪里……”
“……”
“小洛洛啊……”
“……”
“你怎么就不告诉妈妈呢?妈妈也想帮帮你啊,妈妈也想你能依靠妈妈啊,妈妈也、也……”
“扑通!!”
老婆婆跌倒在门边。
“呃,呃,呃……呃啊……呵……呵呵……”她双手死死抓住自己心脏位置的衣服,双目圆睁,“呵呵……!!!”
啊,好可怜呀。
黑猫蹲着,黄色的眼睛眨了眨。
但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要吃什么药。
祝你好运吧。
“哎,这里有人晕倒了!!!”
“快打120,快打120!!!”
“呵呵……呃呵呵呵……”
真可惜,你的运气很好呢。
黑猫逃进了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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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明天入v啦,感谢大家喜欢!!![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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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打工?还是大晚上?
不是,等等!
我只是个普通的无业游民啊!熬夜怎么了,怎么我熬个夜还要被抓来这里打工啊——
【叮咚!晚上八点,打工时间到!请您在15分钟内到达城市中心打卡哦!!!】
听从指示来到打卡点后,我一脸懵看到的就是跟丧尸群入城一样的景象。
啧,为什么大家都这么萎靡不振的?难道她们都没有熬过通宵吗?
……等等,不对,那边那个疑似我仇人、还跟我打招呼的人、怎么和我昨天刚刚找到的%*#%*那么像??!
后来,在“好心人”的引领下,我终于拥有了属于我的第一份工作——快递分拣员!
【叮咚!恭喜您接取了您的第一份工作:快递分拣员!】
【工作内容:分拣货物!工作难度:4/5(存在生命危险)!工作奖励:3代币!】
原本我这个买栋房子都不眨眼的人还不知道【3代币】到底意味着什么,直到我打开了【代币商城】。
——【全场1代币,1代币即可带走你的心之所向!!】
好吧,我承认,我心动了。
我还是想要买点……
于是我的工作越接越多,维持12小时的【打工】时间已经不能满足我了。
我开始向上头申诉,申请延长【打工】时间。
可是,你知道、你知道它们跟我说什么吗?!
——【叮咚!】
哦,很抱歉,我该去【工作】了,下次见面的时候再和你说吧?
“滴答。”
女人的脸上,泪水划下,滴在石板路上,像一颗旧时代的弹珠,咕噜噜地,咕噜噜地,敲开了石板。
女人的裤脚随即被泥泞打湿,她蹲下身,满脸悲哀地蜷缩着,把头埋进臂弯里。
孩童般的、老人般的,稚嫩又充斥着岁月灰尘的抽泣声,一声声响起。
夜深了,周围没有行人,路灯昏黄的光照在女人身上。
她身下,矮矮的影子,好像一个孩子,又像一个佝偻的老人。
“……”张洛抱着她自己,没有说话。
她身上穿着的职业装,香水芬芳扑鼻,向来熨烫平整的领口翻卷起来,孩子们送给她的贺卡,从她斜着的包包里一张张掉落。
“啊……”
张洛伸出手,想要捡起那些沾湿了的贺卡,双手却颤抖,颤抖,颤抖……
“停下来啊,停下来啊……”她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手。
“求求你……”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手,“停下来啊……”
捡起的贺卡再次落到地上,泥水浸染了它们,上面可爱的图案和字迹被腐蚀得一干二净。
“不,不……”
“扑通!”
张洛跪倒在地上,她的手抚摸过那些贺卡。
——“祝张老师节日快乐!”
她试图挽救这些贺卡。
“不,不……我应该记得这是谁的字的……我应该记得的……我应该记得的啊……”
泪水像雨点似的落下,却不是歇斯底里地大哭,只有细细的抽泣声和无助的、记忆一点点被剥离的融化声。
记忆大概就像是某种金属吧。
你可以花费大量时间在上面刻下属于你的痕迹,但,只要一瞬间,一瞬间,那些痕迹就可以和金属一起被火烧、被熔炼,最终变得坚硬、崭新。
何月折看见无数记忆正在随着这个女人一起融化。
快乐的,痛苦的,愤怒的,悲伤的,童年时盼着母亲父亲回家的,少年时一边帮家里干活一边上学的,青年时奋斗于泱泱学海的,成年后终于站在自己梦寐以求的岗位上的。
“为什么不记得了……为什么不记得了……!!!”这个一直以来坚强的女人,如今却捶打着自己的头,质问自己。
“嗖……”马路上,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
张洛随即转头,看向救护车。
可惜她并不知道救护车里的人是她的母亲,她只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我……回家……”张洛起身。
大约是想起了她死在救护车上的父亲了吧。
“对,对……回家……回家……”她摇摇晃晃,“回家……”
“……”
“回家……”
“回家……”
散落一地的贺卡被抛在身后,女人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
浓重的夜色之中,她偶尔被翘起的石板路绊倒,却很快又能爬起。
“回……家……”
“回……”
“小洛洛!!!!!”
“家……”
“我要……回家……”
“小洛洛,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看,妈妈也在这里呢。”
“不……不是……家……”
“小洛洛,小洛洛,你看看妈妈,你看看妈妈,我是妈妈!”
“……”
“小洛洛?!小洛洛!!!”
“……”
“你、你这是怎么了呀?!”
“……”
被妈妈带回家的一周后,张洛彻底失语了。
从一开始,嘴里始终念叨着“回家回家”,到现在,她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黑猫静静蹲在书桌上,看着张洛的妈妈小心翼翼地抱着张洛,将她安抚,轻轻地抱回床上。
“小洛洛,”年迈的手摸了摸张洛的脸,“不怕,不怕,妈妈在这里呢,妈妈会保护你的。”
“不怕,不怕,生病了,我们就去治,不管是什么病,不管要花多少钱,只要、只要能看到你好好的,妈妈就开心。”
女人从书桌上端起那碗稀饭,动作轻柔:“来,小洛洛,先吃点东西啊,吃点东西,不能让身体……”
“哎!!!嘶……”
稀饭被张洛不受控制地打翻,还未完全冷下来的稀饭尽数倒在女人身上,烫得她一个激灵。
“没事啊,没事啊,”女人强撑出一个笑容,安抚道,“妈妈没事,瞧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调皮呢?”
“叮铃铃铃铃铃铃——!!!”
“哎哟,这是谁打来电话啊?”
张洛的手机嗡嗡响起,女人拿起,接通。
“喂,您好?”
“……”
“哦,对,我是张洛的妈妈。”
“……”
“哦,有东西要去学校拿啊,那能不能我去帮她拿呢?”
“……”
“不是不是,是她、她最近生病了,医生说最好呆在家里休息。”
“……”
“好,好,谢谢啊,那我一会就来。”
“哔……”
“小洛洛,你得奖啦!”女人放下手机,脸上是止不住的笑容,“你上个月的讲课比赛,得奖啦!!”
“哎哟,妈妈虽然不懂这些,但是那可是一等奖,小洛洛,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女人握着张洛的手,眉飞色舞地说:“想当初,看着你熬夜在路灯下写作业,再到现在,都能站上大舞台,能在那么多灯下面给小孩子们上课,妈妈真的好开心啊!
“当年那么小的一个人,现在都长成大孩子,当上老师,还这么厉害了!”
“……”
“……”
“……”
女人的话戛然而止。
她松开握着的手,把被子往上提了提。
“小洛洛,”她轻声道,“你在家等妈妈,妈妈很快就回来。”
“你千万不要乱跑哦!在家里也小心一点!小黑猫你帮我看着她!”
“砰!”
“……”
“……”
“喵……”
“……”张洛没有说话。
她起床,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个钱包,手颤微微地把里面的卡和现金一张张摆在地上。
紧接着,又把首饰盒拿出来,把首饰撒出。
然后磕磕绊绊地坐在书桌前,拿出一张印着学校名字的纸,起笔。
——“妈妈,谢谢你。谢谢你养育我长大,谢谢你,谢谢你。”
“我永远都是你的孩子,但我也想保护你,我会努力的,以后,你要相信我,不要放弃我。”
“我把我的钱都给你,你可以买好吃的,好穿的。”
“实话,我曾经非常讨厌你,因为你爱哥哥弟弟们,胜过爱我,但是我爱你,所以我选择保护你。”
“我的工作不辛苦,因为他们有些人看不起我,不给我工作。”
“幸好,你会给我做饭吃,我就觉得,就算他们看不起我,没关系,有妈妈在,妈妈爱我,就够了。”
“妈妈,我每个月都有在给哥哥弟弟们打钱,我也去找过他们,但他们看不起我,不来,妈妈,我是听你的话的,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
“我最喜欢吃你炒的鸡蛋,因为小时候家里,鸡蛋我吃的很少。”
“妈妈,我是不是很笨,很丑,很调皮,所以你才不喜欢我。”
“现在,没事了,我走了,把钱和房子留给妈妈,妈妈,是不是就开心。”
“谢谢,妈妈,谢谢你。谢谢你,养育我长大。谢谢你,谢谢你。妈妈,我爱你,谢谢你,养育我长大。谢谢你,谢谢,妈妈,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哧!!!”
笔尖深深刺入张洛的脖颈。
鲜血滴下,滴在纸上。
张洛慌乱地在纸上抹了几下,却越抹越多。
“啊……”说不出话。
她只好继续写到:“妈妈,不要生气,不要生气,血,我不是故意的,不要生气,你不要生气……”
可是直到写了一页又一页,她才发现似的,抬起笔,笔尖的血红惊得她从椅子上跳起。
“啊!啊!!”她着急地甩开笔,打了自己几个巴掌,“啊!!”
“砰!!”
张洛跌坐在地上,她用地毯裹住自己,一次次往床角撞去。
“砰!”
“砰!”
“砰!”
鲜血染湿了地毯,流了一地。
“砰!”
“老天爷真是喜欢开玩笑。”
“砰!”
“……张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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