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之后,贾敏和柳瑶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见,她隐约察觉到柳瑶有点强颜欢笑,雍容高贵的明睿王妃那标准化的笑容之后,是空落无着的寂寞,仿佛是夜里盛开的昙花,极致的美丽也只是孤芳自赏,转瞬凋零消散,无人欣赏亦无人惋惜。
贾敏关切地道:“可有让太医看过?得好好调理才是,弡哥儿还那么小,你可不能累垮了。”
柳瑶眼神飘忽了一瞬,露出慈爱的笑容道:“是啊,我还有弡哥儿,便是为了他,我也得好好的。”
贾敏道:“自从成了亲,咱们来往就不似以前方便了,为了避嫌,我也不方便时常过来,等王爷大好了,不如咱们去庄子上散散心。”
柳瑶笑道:“好啊,我可知道你们在北山温泉有处庄子,风景极好,到时候就叨扰你了。”
贾敏含笑道:“什么叨扰,你愿意去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每次贾敏过来,柳瑶都舍不得她早早离开,这次也不例外,派人去前厅传话,要留饭款待林海贾敏夫妻,赵徽亦有此意,欣然应下。
晚饭过后,送走林海贾敏夫妻,柳瑶自带了赵弡去花园消食散步,陪嫁嬷嬷有心劝让柳瑶多陪陪赵徽,还未说出一个字,却见赵徽无视掉在跟前殷勤伺候的两个侧妃,明令禁止不许人跟着,一个人走向了星河院的方向。
李氏红了眼眶跑到柳瑶跟前道:“王妃,这星河院里到底有谁,让王爷这么牵肠挂肚的,受那么严重的伤都不忘每天去一遭,王妃您宽厚大度,又不是容不下她,竟也不出来给您奉茶请安,那位架子也忒大了点,现在都摆这么大的谱,将来还了得,您就一点也不担心么?”
柳瑶淡淡地道:“有什么好担心的,有她没她,日子不都一样过。”说完转身就走,懒得看身后两个侧妃哀怨委屈的模样。
李氏去星河院看过,却被下人拦着硬是不许进去,说王爷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入内,便是王妃侧妃,也只管打出来。李氏色厉内荏,她一向惧怕赵徽,就再不敢硬闯了,就想撺掇柳瑶和周氏,哪知柳瑶对此漠不关心,周氏油盐不进,气得李氏独自生了好些天的闷气。
就算没见过星河院里的人,柳瑶也知道那里面是谁,在这个世界上能让赵徽这么上心的唯有步葭雪,哪怕赵弡是他的亲儿子,也没得到过这样的关心,不管那个女人有没有回来,明睿王妃每天过的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可就算是知道,心里面那一点不甘也没法剔除,在外人看来,她柳瑶是高贵雍容的明睿王妃,夫君屡立大功,是当今圣上跟前炙手可热的红人,她的地位仅次于宫里的娘娘们,可又有谁知道她的痛苦孤寂,那个名义上的夫君,在心里可曾有一丝一毫的位置留给她?
没有爱,那便恨吧。
途径星河院外,柳瑶望着紧闭的大门,苍白的脸上有阴冷的笑意滑过。
星河院主屋寝室药香弥漫,赵徽坐在床榻边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女子,脸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温柔关心的神情,一旁伺候的丫鬟个个都大惊不已,在这之前,她们哪里见过这样的赵徽,看来这来历不明的女子定是王爷最看重的人了。
赵徽摆了摆手,屋里的丫鬟们都退出房门,在外听候使唤,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在易县的那晚,先是赏金猎人,后来大内侍卫,情势逼人,赵徽为了保住葭雪一命,宝剑刺入了她肋下三寸,这个部位不会致命,只是在大内侍卫前做做样子,也是宣告天下,反贼林蘅死于明睿亲王剑下。
赵徽一手按住自己胸膛的伤口,她那一剑不知是不是手下留情,到底没有伤到他的心脏,他伸手拂过葭雪的额头,低声道:“你一直说要杀我,可你心里真的想杀我吗?”
已经十天了,葭雪一直昏迷不醒,内伤十分严重,赵徽自责不已,当时他只想封住她的经脉,没想到左飞文邱浩秦修杰三个赏金猎人突然出现,葭雪又不肯受他的人情,和三人大战一场,经脉穴位受阻,体内真气大乱,这一场大战下来,督脉受损十分严重,连带心脉也被波及,即使伤愈,十五年的内力也算是毁了。
葭雪时而迷糊时而昏沉,每一次略有点清醒就又疼得晕过去,只能感觉到有人在给自己输入内力疗伤,然后嘴被捏开,灌入苦涩的药汁,咽下去吐出来不知多少。意识是模糊的,疼痛却是清晰的,脏腑间的疼痛慢慢减轻之后,不知自己昏迷了多少天的葭雪终于缓缓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入目是雨过天青色的绣茶花帷帐,房间里的摆设精巧雅致,浓郁的药香充斥着鼻腔,让一片空白的大脑缓缓回过神来,她没死,不用问她也知道自己在哪,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葭雪挣扎欲起,身体却没有一丝力气,她蓦然感觉到体内真气所剩无几,督脉心脉受损十分严重,损失了至少十五年的内力,此时的她和武功尽废几乎没什么区别,别说杀了皇帝,连杀掉冯唐都没有任何胜算了。
☆、第二世(一百零八)
绝望是一种什么感觉?
直到此刻,葭雪才知道原来绝望还有不同的感受,穿越前的绝望,是活在暴力之中无法解脱的噩梦,而现在经历了梦想破灭、挚友身亡和功体受损之后,她才知道还有一种绝望叫生无可恋。
哪怕她有了巫山神女的法宝命轮,也改变不了这个世道一丝一毫。
其实,葭雪很清楚地知道,杀死皇帝并不能真正解决什么问题,元康帝死了,还有他的儿子或者他的兄弟登上龙椅,即使没有赵家,也有别人取而代之,她杀死的不过是当上皇帝的人,杀了一个又一个,皇帝依然存在,这个制度还没到土崩瓦解的时候,她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无济于事。
所以她放弃了潜伏入宫徐徐图之的计划,以她的医术,给皇帝下点毒/药轻而易举,可这样一来,必然会牵连许多无辜的宫女太监,都是被踩在脚底仰人鼻息而活的人,她不想连累他们无辜送命。
葭雪行刺元康帝,本就抱了必死的决心,正因为还有一次机会,才敢放手一搏,这一世活得太苦太累,结束之后重新开始,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房门被推开,两个丫鬟端着热水粥菜进来,看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略高一点的丫鬟高兴地道:“姑娘醒了,萱儿,快去告诉王爷,姑娘醒了!”
另一个丫鬟飞快地跑出去,留下的丫鬟拧干毛巾给葭雪擦洗脸庞双手,喜滋滋地道:“姑娘可算是醒了,王爷这下就能放心了。”
葭雪面无表情,任那个丫鬟给自己梳洗,听到她的话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早就猜到这里是赵徽的府邸,兜兜转转七年,她终究还是流落到这个她最不想来的地方。
那丫鬟絮絮叨叨地说着葭雪昏迷的十几天里发生的事情,无非是赵徽自己都有伤,每天还要过来亲自照顾她之类的话,可心里却再无半点波澜。这个结果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却是赵徽一直想要的,她没办法再去刺杀别人,甚至失去了自保的能力,将来或许只能依附于他而活。
葭雪心里烦躁,不想听到和赵徽有关的任何话语,出言打断:“别说了,出去。”
那丫鬟一愣,连忙陪笑道:“姑娘昏迷了十几天,现在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小厨房就送菜过来了。”
葭雪置若罔闻,一双眼睛空洞无神,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出去。”
那丫鬟面露难色,干笑道:“这……奴婢得伺候姑娘用饭啊。”
“你下去吧。”门外响起一缕浑厚的男音,高大的人影走入房间,那丫鬟连忙起身过来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赵徽轻手轻脚地扶起葭雪,在她后背上垫了个枕头方便倚靠,拿过碗舀了一勺米粥送至葭雪唇边,微笑道:“饿坏了吧,吃点东西。”
昏迷了十多天,虽有丫鬟伺候汤药饭食,但能吃下去的东西并不多,葭雪现在的确饿得头晕眼花,机械地张开嘴,一勺一勺吃掉赵徽送来的米粥,恢复了一些力气,涣散的视线汇聚在赵徽身上,逐渐清明起来,缓缓道:“让我走。”
赵徽脸上的笑意顿时凝滞,胸口微微一堵,她死里逃生,醒过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要离开,“先不说这个,你伤得太重,身体要紧。”
葭雪自己就是大夫,自己身体什么状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次内伤加外伤,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完全康复,说道:“两个月。”
赵徽立即明白过来葭雪说的两个月所指何意,他喜欢了她至今整整十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终于失而复得,如何愿意就这么放她离开,更何况现在葭雪功力损失太多,出去了又如何自保,即使外面风吹雨打,她也不需要他的庇佑,一意孤行地离开他。
人生没有几个十年,若再失去,他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两个月后呢?”赵徽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对面的女子问道:“你还要杀我吗?”
葭雪抬眼,对上赵徽灼热的目光,没有丝毫迟疑地回道:“当然。”她只是失去了十几年的功力,不代表她会放弃复仇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