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这样的和谐。
只是不知为什么, 在画完庭院的构图之后,晴明却迟迟无法继续画下去。
画卷中的庭院空空荡荡, 只有那美丽却毫无生气的风景。原本晴明应该亲手为它画上人物、赋予生机,但是晴明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画里的人,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无论是坐在樱花树下人,还是呆在那里射箭的人,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的。
“晴明, 你在想什么?”神乐不知何时走到了晴明的身边,仰着头疑惑的问道。
神乐是晴明失忆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与他同病相怜的人。
是神乐陪着一无所有的他一直走到了今天,重新建立了被遗失在过去的羁绊和记忆, 所以,神乐是他最重要的人, 是绝对无法取代的人。
——可, 真的是这样吗?
“晴明,你又在发呆了, 是因为黑晴明吗?”神乐的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自从那一天茨木童子突然来访之后,晴明走神的时间就越来越长。
他们在那片已经凋零的枫叶林里,在鬼女红叶身边小妖的记忆里,见到了那个穿着一身黑衣的黑晴明。
晴明安抚性的摸了摸神乐的脑袋:“我没事, 不用担心,只是有些事情比较在意。”
“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阴阳师安倍晴明?早知道之前在枫叶林与你见面的时候就找你打一架了!说起来之前和你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呢?不会死了吧?哈!人类真是弱小,本大爷还想着和她再去讨论一下应该如何才能把挚友的心抢过来的话题呢!”
当茨木童子突然造访庭院的时候,说了这样的一番话。
在茨木童子的口中,晴明知道了自己与茨木童子在两年之前见过一面,当茨木童子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晴明的心中突然涌现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一对他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不在了。
可是这个人是谁,与他到是有着怎样的关系,晴明却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他过去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以至于哪怕隔着一个人的记忆,晴明都能够感受到黑晴明望着自己的嘲讽的目光。
“玲子……”茨木童子是这样称呼那个当初和自己在一起的人的。
“你在说什么?”神乐歪了歪脑袋,满脸不解。
“不,没什么。”晴明摇了摇头。
黑晴明也好,失去的记忆也好,总有一天,他会全部找回来的。
。
玲子终于再一次踏上了那一条熟悉的土御门小道。
“终于回来了啊!”玲子站在那一扇熟悉的门前,颇有些感慨的叹道。
在她的记忆里,几个月之前才刚和晴明告别,踏上了寻找草薙剑碎片的道路,但对于晴明来说,时间却已经过去了两年还多。
她“死”了以后,晴明一定会非常的难过吧?
想到这里,玲子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脸颊,然后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抬脚走入了那个结界笼罩中的庭院。
“我回来了!”
。
“我回来了!”
清脆而轻快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庭院中突兀的想起,四个人外加一只狐狸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了玲子,庭院里面弥漫着一股十分尴尬的气场。
“呃……”没有想到庭院中会有这么多“客人”的玲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看看这个,然后又看看那个,最后视线定格在了晴明的身上。
还是小白最先打破了沉默:“请问……您是哪位?”
“您是哪位?”玲子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然后隐约察觉到了似乎这里有着一些她所不明白的变故,“小白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我是玲子,夏目玲子。”
小白抖了抖耳朵,对于这个名字显然十分的陌生:“抱歉……”
“你认识我。”晴明打断了小白的话,言语中带着些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急切。
玲子有些莫名其妙:“我当然认识你!怎么,两年不见,难道你失忆了不成?”
“不错,我失忆了。你是我以前的朋友吗?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晴明认真的恳求道。
“想不到晴明你还会认识这样的大美人!”一边的博雅十分稀罕的说道。
八百比丘尼则依旧安静的坐在那里,眼中闪烁着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思绪。
“晴明……”神乐走到晴明身边,有些不安的拉住他的袖子,晴明顺手摸了摸神乐的脑袋,用眼神安抚着她。
一路上怀着的欣喜和思念,走在土御门小道上那份近乡情怯的忐忑,还有因为自己突然“失踪”害得晴明担心的愧疚,甚至于那份差点死去的委屈,现在全部都仿若被一盆凉水泼下,让玲子从头凉到了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对了,就像自己还待在田原夫妇家中、寄人篱下那样——她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这是玲子最讨厌的感觉,比起别人厌恶的目光,她更不愿去做一个多余的人。
这个庭院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在看到庭院中那四人的互动、特别是晴明注视着神乐的眼神之后,玲子真真切切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我走错地方了。”玲子本能的选择了逃避,这是她一直以来面对这一切的办法。
看着玲子果断离去的背影,晴明心中有一种冲动破口而出:“玲子!”
玲子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晴明。
在本能的叫出玲子的名字之后,一直以来的理智重新回到了晴明的脑中,他以最理性的态度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只有那扇子拍打手掌时不断加快的频率泄露了晴明内心的焦躁。
玲子简直要被气笑了:“安倍晴明,你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那就是直接一拳打到你的脸上!”
开什么玩笑?在她出生入死帮他把草薙剑碎片找回来以后,非但没有得到一句安慰,反而成了一个多余的人。
就连那个口口声声说“等她回家”的人,也变成了一个用陌生的目光看着她、一本正经询问“你是我的谁?”的陌生人。
当她夏目玲子好欺负不成?
虽然在逐渐下来之后,玲子也察觉到晴明失忆一定有所原因,她也不会去怀疑晴明对自己的感情。
但玲子也是人,并且是一个十分感性的人,所以她也会生气,也会难过。
“听清楚了,安倍晴明,从现在开始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至少在她气消了之前是不会有了。
原本想要嘲讽晴明两句的源博雅缩了缩脖子,开始事不关己的望向天空。
这场景,怎么那么像小两口吵架?
就连神乐都默默的松开了抓着晴明衣角的小手,充满好奇的看着晴明和玲子。
就在玲子和晴明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一把一直搁在角落里的蓝色印花的唐纸伞突然飘了过来,落到了玲子的脚边。
“唐纸伞妖?”玲子伸出手握住了伞柄,唐纸伞妖在玲子手中抖了两下,然后又重新归于沉寂。
到最后,整个庭院,唯一记得玲子的,竟然是一把伞。
玲子心中的怒气渐渐地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涌上心头的酸涩:“对不起,把你抛在这里这么长的时间,一定很寂寞吧?”
“这把伞……”神乐若有所思。
神乐对这把伞自然是有印象的。
在刚刚来到这个庭院的时候,庭院里的式神,除了小白,就只剩下了这一把伞。
唐纸伞妖希望做一把单纯的伞,然后为自己的主人遮风挡雨。因此在绝大多数的时候,它都一动不动,就如同一把真正的伞那样,静静的等待着主人拿起自己的那一天。
当玲子的死讯传来以后,在晴明的驱赶下,玲子的其他式神都选择离开,只有唐纸伞妖选择继续留下。
因为它相信,玲子一定会回来。
神乐是第一个察觉到唐纸伞妖是妖怪的人,特殊的通灵体质让她敏锐的意识到了唐纸伞妖的灵魂波动,于是常常待在唐纸伞妖身边,试图与它交流。
唐纸伞妖告诉神乐,它在等自己的“主人”,而那个“主人”究竟是什么人,伞妖却从未解释过。
神乐因为唐纸伞妖的存在而逐渐喜欢上了“伞”这样东西,于是拜托晴明买来了一把粉色的纸伞。
自那以后,神乐就发现唐纸伞妖的情绪有着奇怪的波动,询问以后才知道,神乐那粉衣配粉伞的和谐的样子,让它想起了自己的主人。
一个穿着蓝底樱花和服的美丽的女子,这是神乐对那不知名的“主人”的最初的印象。
现在的玲子自然不是这副装扮,过去的衣服早就在海里泡坏了,现在她身上穿的是重新买来的素色和服,但尽管这样,她和唐纸伞妖配在一起的样子还是那样的协调。
“很难过吧?”令人意外的,竟然是神乐首先对玲子伸出了橄榄枝,“回来以后没有人记得你,一定很难过吧?”
玲子第一次仔细打量起神乐,在抛开了那一开始的细微的嫉妒以后,玲子意外的发现神乐竟然给了自己一种十分亲近的感觉。
这种亲近不是什么莫须有的直觉,而是可以察觉到对方心情的那种神奇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