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有人咳嗽了声。
阿弦抬头,对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在门口,背光而站,淡淡地阴影里眉眼清浅,偏透出一股朦胧的温柔。
但是……因为有什么明显地变了,这张脸也显得陌生起来。
让人无法面对。
阿弦腾地起身,手中的碗跌在地上。
八角道:“幸好药喝光了,不然师父又要骂我。”
他将药碗收起来,转身时候道:“天官,你的朋友好啦,快带她走吧,对了,把狗子留下来陪我玩,就当是我从昨晚伺候她到现在的报酬了。”
崔玄暐不置可否。
八角摇头晃脑地出去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纵然是在白日,他光华隐隐的双眸,兀自透着星芒,没了先前的惘然。
忽地想起,昨夜在马车里阿弦半是昏迷的时候,看见崔玄暐垂眸打量自己……那一瞬间她竟迷糊了,只当是在雪谷初遇,便问他的眼睛是否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阿弦便认定这的确是在雪谷。
只要是在雪谷……那么便代表着一切最坏的事情还未发生:老朱头还好端端地在家里等着她,而陈基也仍好端端地在长安。
前者未曾出事,后者也未曾决离。
所以阿弦从那一刻起便心满意足地陷入昏迷。
这会儿相见,对上崔玄暐的双眼,想到昨夜的那片刻慰藉,阿弦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我……我要回家了。”
她摸了摸额头,试着迈步往门口走去。
崔晔却挡在哪里,好似一座大山,阿弦往左边迈出一步,他略微抬手,大袖垂落犹如羽翼。
于是阿弦又往右边迈出一步……
崔晔看她在眼前摇摇晃晃,终于将她肩头轻轻按住:“你说的家,是哪个家?”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只小伙伴说胸袭的戏码,且不说就算英俊真的出手,那也必当是全程的面无表情,最重要的是阿弦现在这个身材,——阿基曾说过“你好像不大长”,一言难尽啊……
小弦子:我有!我还有发展空间!今天的我你爱答不理,明天的我你高攀不起
阿基:我、我忽然害怕起来
第103章 存神炼气
阿弦心里一阵茫然。
是啊, 她的家, 是哪个家?
小的时候,颠沛流离东奔西走的日子过了很久, 但不管如何艰苦,有老朱在的地方, 理所当然就是她的家。
然后老朱去了,他告诉自己长安还有她的“亲人”, 而且长安还有陈基。
从小给予阿弦关怀照料的陈基,不仅是她心里暗自喜欢的人,更是如兄长般的亲人。
所以阿弦来到了长安。
陈基说要留,那就留好了,横竖跟他在一起,也能找到“家”的感觉。
但是现在, 陈基也离开了。
那个小屋子又只剩下了她自己,还能不能称之为“家”?
室内, 突如其来的默然。
崔晔缓缓放开阿弦:“你虽一心为了陈基, 但他毕竟自有想法,人各有志,不能勉强。他终于选择了他需走的路,你现在该高兴才是。”
阿弦觉着好生古怪:“我、我还该高兴?”
“是, 你当然该高兴,”崔晔道:“你总该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如你一样性情直率简单。尤其是对陈基那样的人而言,他千辛万苦来了长安, 不知是为了龟缩在府衙后院当殓房杂役的,就像是你说的一样,他需要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不必你给,他自己也会想尽一切方法、不择手段也要找到。”
阿弦有些窒息,崔晔继续又道:“索性跟你说明,其实当初你为了他而选择向周国公,我便想劝止你,只毕竟是你的心愿,倒也罢了。事实上,倘若给陈基知道了此事,只怕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阿弦一惊:“但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哥着想,不会比他投向许敬宗差呀!”
崔晔道:“人心是极复杂的。你……你不如倒转过来想想——倘若陈基为了保全你,而跑去跟许敬宗做了某种交易,你会感激他的保全吗?”
阿弦顿时觉着心头一凉,脱口叫道:“当然不!”
崔晔点头:“那你总该知道陈基的心情了。”
阿弦无法做声,但那股透心冰凉却挥之不去。
崔晔道:“故而他现在自己做出选择,走上他自己想走的路,我反倒觉着对你对他,都是一种解脱。”
阿弦后退两步,重坐回了榻上,默然半晌,她举手捂住脸:“阿叔,我该怎么办?”
“不用去想该怎么办,什么也不必想,”崔晔温声道:“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话么?到我身边来就是了。”
阿弦勉强压住想哭的冲动,眼中的泪却毕竟无法控制自如。
最终她吸了吸鼻子,擦擦眼睛:“但是阿叔已经不是以前的英俊叔了,你……”
虽然当着贺兰敏之的面儿痛斥过他所谓“门第身份”之说,但现实告诉阿弦,崔玄暐跟昔日那个身世来历一片空白的英俊是完全不一样。
阿弦迟疑问:“我、真的能跟着阿叔吗?”
崔晔微微一笑:“阿弦当然能跟着我,就好像我在桐县跟着阿弦一样。”
阿弦不由破涕为笑,有些不好意思。
崔晔垂眸,才要为她将脸上的残存泪渍擦一擦,门口八角鬼鬼祟祟地探头出来:“还有一件事,别把我刚才跟你说的告诉我师父啊。”
崔晔道:“好,我绝不会告诉老神仙小八角见犬起意,私下索要报酬一事的。”
八角才得意地嘿嘿笑了两声,身后孙思邈的声音响起:“八角,你当真想要人家的狗儿当报酬?”
八角受惊,“嗷”地一跳三尺:“师父,我没有、我……我不敢了!”
孙思邈道:“还不快去把那只狗儿解开,没见它都不肯吃东西了么?可知你一片爱好之心反会害了它。”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阿弦心头一动。
八角去后,阿弦压下心头悸动:“阿叔,你居然也能这样使坏。”
崔晔当然早就看见孙思邈在八角身后,却故意作弄八角,亏得他跟八角许诺的时候还是那样一本正经。
苦中作乐,阿弦不由微笑。
崔晔看着她面上那一抹笑意,唇角也随着挑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哦,坏吗?”
这会儿孙思邈将八角遣走,进了门来。
崔晔便对阿弦道:“这位便是孙老先生。”
阿弦歪头打量孙思邈,却见这老者须发皆白,容光焕发,虽着粗布麻衣,却掩不住通身仙风道骨,竟叫人看不出年纪几何,亦分不清是仙是圣,只知绝非凡人。
因崔晔说“孙老先生”,阿弦福至心灵,惊呼道:“难道就是孙老神仙吗?”
孙思邈笑道:“只是世人的缪称罢了。”
阿弦的心狂跳起来,几乎不敢相信:“您真的就是老神仙?是那个传说中的老神仙吗?”
孙思邈笑着举手,将她腕子轻轻握住,牵她到榻边坐了诊脉。
阿弦无法言语,呆呆地只顾打量。
看着看着,不由自主想起老朱头之前的话,眼中忍不住又有泪光闪烁。
心绪一乱,脉也有些浮动,孙思邈道:“你怎么了?”
阿弦揉揉鼻子:“没什么,只是在想……要是伯伯还在该多好,他要是看见我真的见到老神仙了,一定会很高兴。”
孙思邈遍阅世情无数,虽不知来龙去脉,阿弦的心意他却早已知晓:“你伯伯可有什么心愿么?”
“他想让老神仙给我……”阿弦咳嗽了声,低头道:“……不过也不打紧了。”
“给你看病么?”孙思邈看了崔晔一眼:“正巧,也有人想让我给你看病。”
阿弦定了定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崔晔:“阿叔?”
崔晔道:“是,我已经把你所苦之事同老神仙禀明了。”
“不敢。”孙思邈将她的腕子松开,徐徐道:“对你而言,其他种种倒也罢了,唯一麻烦的就是容易被附身。毕竟人鬼有别,被阴灵驾驭,久而久之会对你的身子有极大损耗。可也正因为人鬼有别,你也并不是无能为力的,你其实可以自保。”
阿弦听他突然说出这些内详来,喜忧参半:“自保?”
孙思邈道:“你只需要做到四个字:定心忍性。”
面对阿弦疑惑的眼神,孙思邈道:“我虽对此玄道未有极深的研究。但从天道循环因果相生而言,阴灵侵扰对你虽是伤害,对它们来说未尝不是同样。只要你坚定心神牢固本性,他们便难以侵扰。”
阿弦若有所思,回想历来自己被附体的情形……果然,多半是在惊慌失措或者心神激荡的时候。
阿弦不由点了点头。
崔晔听到这里,忽道:“老神仙说的是,只不过阿弦的年纪正值飞扬跳脱之时,偏偏又天生性情激烈急躁的……”
阿弦听见“激烈急躁”四个字,歪头看他。
崔晔目不斜视,继续说道:“老神仙有常人难测的心胸,见解亦鞭辟入里,但……不知可有能助阿弦定心忍性的高妙法子,若能赐教一二,不胜感激。”说着拱手深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