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轮到知县大人感慨老天开眼了!
德源会一开,县里的兴旺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周边几处受了连累,颇多手脚不说,府城里一算总数,也没多念他的好。他晓得等过个三五年,这德源县越发兴盛了,自然也会带起周边的来,那时候就晓得自己的先见之明了。只是他年纪在那里了,若要等到那时候再往上走,恐怕这辈子没机会上三品,更别提入阁了。
世上有几个人能入阁的?可知县大人不是寻常的“世上人”,他这辈子就想往上走,走到最高处,再回看自己这一步步走来的艰险,才是做人的一辈子。
所以这没法同人说的着急,也只发妻同几个心腹幕僚心里有数。
尤其那天女散花稻一出来,他的心更热了。原来还有这样一条路!可是自己已经晚了一步,且新的稻作良种也没有那么容易养出来。他那时候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功夫,把县里农务司做的粮作记录都细细看了一遍,倒是不少新的东西,可产量都没什么突出的。
你说能抗寒抗病,这东西没法儿直见着,且虽朝廷也在推这个,但同德源县这里干系不大,不算能一鸣惊人的实绩。什么都没有产量这样明晃晃的要紧。别看那天女散花稻说什么珍惜养人,能叫它这么名满天下的,除了它那长相,其实最要紧还在产量上。
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自己没白扶持这个鲜石的买卖。如今商税上的事儿不说,居然还有这般好处!
当晚知县就留了岳二在后衙共酌,最后还说了句意味深长的:“本官不会忘了岳老板的功劳。”
岳二听了心下大喜,晓得自己这步棋没下错。
这鲜石稻再好,他岳二拿着能做什么用,又不是靠的什么稻种,不过是样肥料似的东西。可这事情若到了当官的手里,就是了不得的政绩了。等这东西过了明面,到时候人想要种出这样的产量来,不都得到自家门来买渣水?自己是一点好处都没丢,还白送了一个天大的人情。人情不用还的?何况这位要得了这人情还能青云直上,那到时候还回来的时候又该是什么?这账真是怎么算怎么有!
知县大人连夜看完了那一大叠的记录,又写了文书,接下来就睁着眼睛只等天亮了。
第二天召集下属把事情一说,那意思就立时要在县里推广,并且要农务司负责撰写文论,打算直送京城。
他的心思众人都能理解,可这事情各有规程,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老司长便说了,要想作为一个新粮作或者新技艺报上去,得有至少三年的数据,且上中下田的都得有不说,还得有粮食吃用的记录。如今岳二拿来的只有一年半的数据不说,且也没有食用的记录。偏这稻子的种法又与别个不同,是废渣水浇出来的,那废渣水从前放湖里还药死过鱼,如今种出稻子来,到底于人有没有害处也不能肯定……
知县大人顶不爱听这些罗里吧嗦的,只道:“既要三年数据,如今已经有了两年的了,虽差一年,那也已经有了大头了,四舍五入大可当三年的算。实在不行,今年的冬粮可以再试一回,转年收了不就满三年的数了?至于说什么上中下田的,中田的数据都有了,上下田的按着比例来,也差不了多少。再不成,一样的也可以用今年的冬粮试一季。是以此事才要尽快定下来,万不可误了农时。”
见农务司那边没什么动静,便语重心长道:“做事情得看根子,不能墨守成规。从前说新粮作,都是新出的粮种。怕那粮种的好处实则是得益于当年的天时,又怕那种性到第二年第三年或者又回老路了,才有这些三年三样田的规矩。咱们这里的不同,原是相当于一样新的肥料。想想看,中田用了都能比上田增产一成有余,若同与中田比,则增产将近三成!若是推广开去,天下田亩都增产三成!那是何等功业?你们这些负责执笔的,往后定也青史留名了!……”
老司长说完了长叹一声对同方伯丰道:“这东西就是西月楼那里弄出来的,他们那渣水从前没地方倒,闹出挺大事情,谁个不知?如今忽然说能肥田增产,可所有记录都是他们那里出的,我们能信?他只往好的想,却不想想那东西要是把人吃出个好歹来,往下一追,我们这些执笔的写的全是假的,记录都是编造的。还什么名不名的?只怕命都没了!神灵有记,几辈子能还清这罪孽!”
第227章 豁得出谁去
方伯丰听了这事儿,头一个念头就是得赶紧告诉苗十八去。可眼前老司长特地跑来找自己,难道只为了过来跟自己说这个新鲜事儿?
果然说完了事情,老司长就对方伯丰道:“我把事情原委写了书信,你这回去府学时,帮我把书信交给府衙里司农院的副长成于陆。”怕方伯丰不懂其中利害,又接着道,“司里如今要写了报上去的文书,这都得经过上官的审批,若是上官觉着有不妥处,必然要令我们再改的。到时候就算我们不愿说假话,恐怕也说不了多少实话。可县令又有单独给府衙报治下事务的权力,这个却不用经过我们下属的眼了。我怕到时候府里得的话不准,又依着不准的话下了政令,到时候要再改时,更多烦难了。还是把功夫做在前头的好。”
方伯丰晓得那位成于陆大人,这人本是打京里农桑部下来府里的,对农务极为痴迷,常自掏腰包各处寻新粮作物去。老司长想是同这位相熟,才有这个主意。便点点头道:“晚辈正好这两日要去府学交这一期的文论,您放心,信件必定送到成大人手上。”
老司长的面色更缓了些,笑道:“我还怕你不想趟这趟浑水,那我就得找旁人了。要找人送信去府城倒不难,只是进府衙就没那么便当了。”
方伯丰道:“此事事关重大,那鲜石到底于人有何害处尚不能确知,这废渣水养出来的稻米更难保无事。虽如今于产量有益,据着规矩一步步试过还罢了,可为了能赶紧上报,连这些都不管了,若果然有害,到时候就算再清查了,恐怕也得有许多人受了毒害。
“司里所为也不是要特意跟知县大人为难,不过据实上报,若是知县大人上报文书亦皆据实,两相一对,也没甚害处,顶多算个话说两遍。晚辈自然也没什么好避嫌的。”
老司长笑笑道:“你这话是根上的道理,可世上的道理却不是如此。如今知县大人是恨不得立时把这渣水浇灌的事情报上去,最好能从府里直接报上京里,然后再在州府的官田里试过两季,查定实绩,他就是一场大功。如此青云直上,或者下一回再来场东风就能入阁了。
“是以如今我们说的这渣水浇灌的真实效用、这所产稻米的毒性等话,他虽也晓得规矩,只是看着恐怕觉着我们更像是墨守成规故意阻挠或者不肯担事的意思多些。这一场明明依着规矩是做的同一件事儿,就忽然变成两派人相斗了。你替我先送了这信去,若真的有朝一日翻出来,他能给你好果子吃?尤其下年就是考期,到时候你还想来县里农务司只怕就没这么顺当了。
“所以你要是不想沾惹,我也不会怪你。”
方伯丰摇头道:“晚辈要进农务司,想种田,是真喜欢这个事情,并非躲到地里一心求自保的意思。虽能耐有限,做不得什么大事,可做小事时候自心也有个是非对错的。您放心,晚辈今次答应送信并非迫于您亲来相托的面子,也是本心本意之举。”
老司长这才笑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书信来递给了方伯丰,又道:“那位眼高于顶,原是什么人也不放在眼里的主儿。我这回也是实话实说,同他并没什么交情在里头。所以你只管放心送去,摸不到这根藤上。”说着用力拍了拍方伯丰的肩膀,才顾自去了。
等老司长一走,方伯丰就急忙去了趟三凤楼找苗十八,苗十八听了两句,便道回家再说。翁婿两个就往和乐坊去了,足又商谈了半日。晚间同灵素细说一回,第二天便启程去府学了。他如今在衙门里被挤兑得待不住,行动更没人放在心上,也没哪个会来问起。
没过两日,方伯丰还没回来,金宝街的通告栏里就贴出了这回鲜石稻的事情。
衙门里两下相争,一拨急着要把事情坐实上报,另一拨却立主要按规矩验明其效果和所产谷物的毒性。各说各有理,也不晓得谁的主意,索性把事情公告出去了。指望能靠着坊间的言语压力,迫使另一边让步。
结果这布告贴出来也十分好笑,一样东西,一会儿叫做“鲜石稻”,一会儿又叫做“渣水稻”,叫人听了心里越发摸不准意思。
有几个不晓得哪里来的人物,在那里嚷嚷道:“那鲜石就是个极好的东西,只看这满天下人都来咱们这里采买就晓得了。那鲜石的残渣,虽人吃不得了,里头定也不少好东西,拿去种稻子真是个好想头。想必种出来的稻米也滋味更好些。”
“不说滋味,光说这能增产两三成,不相当于十亩地又白给了二三亩?哎,我不同你们说了,我得找人问问这鲜石水哪里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