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司长一愣,便道:“县里从前并无县丞、主簿之设,上回是事发突然,不得已为之。如今既然都已顺遂,大人还想设这县丞之位?……”毕竟县丞这个职位,可以说是辅佐知县,也可以说是分权。他倒一时有些吃不准这位大人的心思了。话说回来,这位大人的心思本来也没那么好估摸。
知县一笑道:“您没看我最近挺忙么。我还有许多新鲜的法子要试做去,只是吧……这出主意挺有意思,要一样样去布置和盯着人干活就没什么趣儿了。我觉着有个县丞挺好,您往那儿一镇,我就轻省多了。要不我舍不得防您走呢……”
老司长听得这话心里苦笑不已,哪有上官这么说话的。
不过他还真思量了一回,最后摇头道:“这个属下这里还真没有什么可推荐的人选。毕竟从前县里并无此职位,底下人别说经验,就是看也没看过该做些什么、怎么做合适,贸然提了谁上来只怕都难。”
知县乐道:“您这就藏私了,您这是起了私心了啊!说白了还是想先紧着农务司来呗。要我说啊,我瞧着方懋就挺合适。”
老司长面上微微一紧,到底还是摇头道:“方伯丰人性和品德乃至能耐都没得挑,只是年纪还小,在农务司也没做出什么大的成绩来,不管是资历、功绩都不能服众。领管农务司尚可,做县丞可还差远了。”
知县听了点点头:“只要能耐和心性在,资历和功绩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老司长却苦笑道:“我就怕他会立大功。他要是能立大功了,那准定是农事天时上遭了大灾了呀!”
知县一笑:“一将功成万骨枯,您还看不透这个!再说了,又不是为了立功闹出人祸来,原是灾已成灾,要人力挽狂澜啊。”
老司长还是长叹了一声。如今天时巨变,他已经心里有数了。农务司有方伯丰在他挺放心,何况如今又来了这么个大人,自己可远远不及。倒是山上没有人在做这块的准备,这也是他急着要辞官上去的最焦急的因由。
临走时候,老司长忽然又停了脚步回头对送出来的知县大人道:“大人若是……若是另外有合适的人,最好还是别叫方伯丰往这个位置上去了……”
知县一愣:“您这师父当的!还有替学生推掉前程的道理?!”
老司长苦笑道:“大人方才说属下有私心,这句话才是属下真正的私心了。方伯丰虽自小历经苦楚见惯人情冷暖,却还保有一分温厚。只是这……这百姓官场,都不是那么热乎的东西!……我是怕,怕这孩子真的坐上这位子,一心要为更多人谋福利,却不晓得这人心的自私自利能到何样田地,最终恐伤了他……要是那么……我怕他的心就彻底冷了,再也不信人了……”
这下知县真有些愣住了,老司长大概说了这么一段太过感情用事的话,也觉着有几分不好意思,向知县匆匆一抱拳,道一声“大人留步”便急急走了。
知县大人呆立了一会儿,忽然一脸兴味地往后衙跑去,直接就进了正房里,夫人正教两个娃儿认字,见他带着阵风就冲进来了,回头白了他一眼道:“有老虎追你?”
知县大人混不以为意,反笑道:“今日听到一场有趣的事情,却要劳动你了。”
夫人听了心里诧异,便叫丫头们把两个娃儿先带下去吃些点心,夫妇两个说起话来。
听说是要打听下属司长的事情,不由得疑惑道:“费这个劲做什么,家里那么些幕僚还不够给你出主意的?”
知县大人摇头道:“你也说是家里的人了,那是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人,我就顾着用算什么出息!再说了,我这也没什么成绩,也没戴多大帽子,还不定能给我什么人呢……我觉着这方二愣子挺有意思的,从前还以为是个不谙世事的富裕人家出来的,这一听好像还不是这么回事儿。那就有点意思了。”
夫人又道:“你做什么?!人家小地方的人,你可别打人家主意!”
知县大人差点没把自己呛着:“什、什么话!听着可太别扭了啊!”
夫人自己也乐了,笑笑道:“我是说啊,你别把你打小学的那套用来对付这里的老实人,人家经不得你那么折腾。何况不过典试出身,本也没有要为官做宰的志向,不消吃你磋磨!”
知县大人不以为然:“你之前不是还赞这位老县丞有入阁之品,可惜老人家年纪大了,若是他这个亲手带出来的徒儿品性果然不错,往后做我左右手难道还亏待了他?”
夫人眯起了眼睛:“唷,这都打算起左右手的事儿了?也不晓得是谁为了拖着不肯为官连考场都不肯去呢。”
知县大人鼻子里一哼:“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你瞧他们那些官做得是不是挺没意思的?自己说的话等真的传到底下都不晓得变成什么四不像了。一多半的精力倒要花在捉臭虫上头,太也无趣了些。不过我看我如今这些活儿还挺好玩的。对了,忘了同你说了,天不是要冷了么,您猜怎么着?咱们这里发现石炭了!你说说,是不是你相公我的威光福运啊?……”
后面又洋洋洒洒历数自己如何天生贵运如有神助,等回神,夫人早没了踪影。
知县大人转过脸,接着说自己的,只当方才没有回头寻过人。
第292章 三顾茅庐
过了些日子,送去府衙的辞呈也批下来了,老司长正式告老。衙门里不分司行的老少爷们都跑来农务司给老司长送行,官中的私下的送别酒也不晓得吃了多少顿。闹得谷大夫直叹:“再这么喝下去,就不是住到山上去了,恐怕得埋到山上去了!”可是男人就信这个,多少情谊嘴里说不出来,都在酒里了,到底也难奈何他们。
这日灵素带着俩娃儿从山里回来,苏梅儿告诉她:“今儿有个大娘子来找你,坐着车来的,看你家没人就走了。”
灵素谢过了苏梅儿,又送她两把自家山上的菜,苏梅儿笑着谢了,俩人又闲聊几句世道买卖的话,才别过各自回家。
进了屋,岭儿就道:“细姨姨来接我们了,不几道又给我做什么好七的衣裳了。”
灵素心里想着这大概不是七娘就是沈娘子,恐怕正主儿没下车,苏梅儿才会这么说。嘴里应付岭儿两句,又问俩人晚上想吃什么,就下厨房做饭去了。
第二天索性带着俩娃儿直接去了沈娘子那里,结果却说不是沈娘子来找的她。只是她也正好想岭儿同湖儿呢,尤其新到了许多布样和绣样,她正想带着徒儿一块儿瞧瞧。湖儿是无所谓在哪里的,反正在哪里他都能琢磨事儿。岭儿一听说舅舅做了烧羊肉,立马点头如捣蒜,就答应留在那里顺便帮姨姨“看布分颜色”。
灵素把俩娃儿一放,就先往山里去了。上回一家人商议出来的那些有粉没粉的稻子,她山里便当,照着做了一季,这是第二季,正是出数的时候,得日日盯着才好。虽则别的帮不上什么忙,至少可以给方伯丰弄些自己没花的稻种,还有肯定可以同它长出第二代没花稻种的有花稻种。大概能帮他省些功夫。
至于如何再利用这些特殊的没花稻种培育出高产耐寒的稻来,那就是他们农务司的事儿了。她自己在山里头配着玩儿可以,却不会再伸手帮了。免得往后徒有其“鱼”,自己走了之后的人又怎么办?
她如今越来越发现这神仙同人,就跟当娘的同孩子差不多。你得管,要不然跌狠了摔厉害了造成些补不回来的损伤可就是一辈子的事儿;可你又不能多管,他们长大成/人是要自己能独立在这世上过日子的,不是一辈子吊在你身上过活的;就算你能管他们一辈子,也不能伸那手,人在这世上最可宝贵的就是自己对自己这一辈子的设想和作为,苦乐由心,你掺和多了等于害他没玩着,岂不罪过?!
如此忙了一天回来,去接娃儿时俩娃儿都已经在沈娘子那里吃过晚饭了,方伯丰被知县大人叫去了,晚饭也不回来吃。灵素带着俩娃儿回来,结果隔壁苏梅儿又说有人来寻她了。
到了家,灵素问俩娃儿:“今天在姨姨那里有没有看见你们七姨?”明明七娘姓韦,不晓得怎么给整出个七姨来。
湖儿同岭儿都摇头,湖儿道:“七姨姨遣了人来同沈姨姨说了生意上的几样事情,她自己没来。”
岭儿看她哥哥:“哥,我咋不几道呐?”
湖儿答她:“你那时候吃太饱,已经睡着了。”
岭儿:“哦。”
灵素看着两个人说话心里犯嘀咕,都一样大的,都是头一回做人来,怎么一个口齿这般清楚,另一个就总是“七啊细啊”的。大概是湖儿整天听人念叨祈福听得多,岭儿在山上也见不着什么人的缘故?
瞎琢磨着,给俩娃儿收拾妥当了,自己在后灶随便对付了几口。——那一大碗端出来,里头有三年前的鸭子四年前的蛋,一口下去就是祖孙三代,也叫人叹为观止。
这日方伯丰大半夜才回来,第二日又赶灵素同娃儿们醒来前赶去衙门,也着实辛苦。
灵素这日带着俩娃儿先去了饭庄子上,把两人留在了刘玉兰那里,自己一个人跑去米市街大连店看七娘。七娘果然就在那里,也说这两日并没有去寻过灵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