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楼船再一次栽满了北斗的修士,越来越远离地面时,剑宗有人突然放声大吼:“老子要回去闭情关!!!”
地面一阵大笑,船上也一阵大笑。
有人在喊:“何师妹,我真的——很喜欢你!!”
何燕微愣在船上,无措地看了看四周,最后才回道:“冉师兄,下回我们斗法台上再见!”
又一阵笑,还有人说:“你小子也来一起闭情关吧!”
船上桅杆下,执雨路过荀自在,后者正低头看书。她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了一句:“你还算不错。”
荀自在懒洋洋:“什么?”
“定位水月秘境时,我看得出你是竭尽全力。”
“哦,应有之义。”
“但是……”
执雨回过头,用仅有的左边眼仁盯着他:“所谓的罪行,就是不能被抵销的东西。”
荀自在恍若未闻。
直到楼船已经飞出了乌云的范围,甲板上洒满了金阳,他才遮着眼睛看了看太阳的方向。
影子在他身后,因为光的对比而显得更加浓黑。
“不能被抵销……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赎回呢?”
他的目光转向船舷边看风景的那对师兄妹。
“师兄,我想到了一件事——我们去东海镇看看吧?”
“东海镇?”
“你还记得当年的徐娘子他们吗?我想去看看他们。还有方大夫……哎你没见过,这回你可以见见。”
“好。”
她回过头,又一一地问过其他人。凡世的热闹总是能吸引放松的人,因此人人都应了。
“执雨师姐,你去不去?”
“不……”
“东海镇的干拌面也很有名。”
“……不去,也不太好。”
荀自在差点没憋住笑。
“荀师兄?”
他想了想,合上书。
“我去挑点书吧……适合给人启蒙的那一类。”
“启蒙?”
“佘师妹说要同我念书,我也答应了。”
对方用十分微妙的目光看了过来。
“荀师兄……”她沉默了片刻,凝重道,“要在有人看得见的地方读书。”
他愣了一会儿,才醒悟到这话的背后含义。
“谢师妹……你到底在想什么?”他扶额,“我当然……”
他顿了顿,神情重新变得懒洋洋起来。
“啊,你想得也很周到。就这样吧。”
……
平京城里的某个院落中,有一棵永不凋零的梨花树。
清净的院落里,忽然响起了一声闷响。那是一个狼狈的声音,像有人突然滚落在地。
事实上,也确实有个瑟瑟发抖的人凭空出现,扑倒在青年脚边。
“阿兄……阿兄!是那卫枕流,那个银发红眼的魔族,一定就是卫枕流!”
她哭喊着。
“阿茶为了送我回来,生生被他斩于剑下,所有人都死了,阿兄……阿兄!”
嗒。
棋子落下。
青年专注地看着面前的青玉棋盘。
许久,他才说:“妙然,当你动了一步棋的时候,就要想到接下来的每一步,都会有所变动。”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泪水在脸上纵横。
“阿兄……”
青年的声音淡漠异常,如同万古不化的玄冰。
“念在你已经受了教训,这一次便不再罚你。你且在家中静养……待到明年洛园花会,我还有用得到你的时候。”
谢妙然的神情原本已趋于绝望,却因为最后一句话而重新亮起了双眼。
“阿兄,我就知道阿兄不会真的放弃我!”她小心地抓住青年的衣角,仰起脸,“阿兄,你会为我报仇的,是么?你终究是放不下我的,是么?”
青年仍未转头。
“只要你听我的话。”
谢妙然擦了擦眼睛,用力点头,说:“我听阿兄的话,再不敢妄为……阿兄,你莫不要我。”
青年终于投来一瞥。
谢妙然露出一个笑容。
然而她以为青年在看他,而实际上他看的是一片雪白的梨花花瓣。那花瓣飘落在谢妙然发间,好似一抹干净异常的微笑。
他收回目光。
棋局……已经变了。
第四卷 问仙城
第70章 天一珠
“起——”
一声令下后, 弟子们一齐将水属灵力注入网中,万众一心,将沉于海底的东西捞了出来。
哗啦——
透明的海水从网眼中溢出, 只剩大堆的蚌壳叠在一起, 湿润的云母纹路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负责监督他们的真传弟子将蚌壳划分为几堆, 做了不同编号,才对他们挥挥手:“可以开了。”
弟子们按照编号散开, 一个个地将蚌壳打开。如果是普通的珍珠, 就自己收着;如果是异彩闪烁的宝物, 就要报告真传,将之交上去。
这就是北斗仙宗的“采珠会”。
碧波海底, 灵气最浓郁、海水最清澈之处, 生有天一珠蚌。天一珠实则是一种珍珠的变异, 十分美丽,也十分贵重。有几种极其稀罕的丹药, 就需要天一珠来入药。
每三月, 北斗仙宗都会组织采摘天一珠的活动,通常以师门任务发放。来的人大多是杂役和外门,想着就算得不到天一珠, 多攒点珍珠,日后修仙不成,还能回凡世做个富家翁。
他也是其中一员。
和那些天之骄子们不同,他从来没有奢望自己修仙有成。只是家乡人都说修仙可以得到力量, 还能挣许多的钱,比去城里做工好许多。等个十多二十年再回家, 便可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还可帮衬乡里乡亲一把。
但……现在他的想法改变了。
当蝼蚁走出矮小的巢穴, 第一次目睹天地浩大,他就再也回不到过去。
蚌壳一个个从他手中经过;滑腻的藻类让他的指间带上了浓浓的腥气。他熟练地开着蚌壳,将珍珠挑出来。旁人羡慕他开得快、得的珍珠多,却不知道他内心的焦躁:
怎么还是普通的珍珠?
终于……
一抹异彩映在他瞳孔中。
天一珠生有异彩,清气四逸,一开蚌就会被察觉。正常情况下,没有人能在真传眼皮子底下偷走天一珠。
然而,他被层层衣衫遮住的心口,有一个白莲的刺青悄然浮现。
他手中的天一珠变成了寻常珍珠的模样,与其他珍珠一起落入他的口袋之中。
他死死低着头,心脏一直跳,不敢去看任何人。但他的动作很稳,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稳。
联络他的人说过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
——凭借白莲之力,向天一珠许一个最渴望的心愿,你的愿望可能会成真。
他还记得自己问:“什么愿望都行?我想变成天灵根行不行,想成为卫枕流那样的天才行不行?”
对方没有因为他可笑荒诞的愿望而发笑,反而真诚地告诉他,那样的愿望不是不可以,却不是一粒天一珠能做到的。天一珠可以实现的愿望,范围并不广。
他问:“那我还可以许什么愿?”
对方意味深长地说:“假如只是许愿某个竞争对手消失……兴许行得通。你知道北斗仙宗为什么要严格控制天一珠的流出吗?因为他们用许许多多的天一珠许下了许许多多的愿望,最后才能站在修仙界巅峰。”
他心跳如擂鼓:原来北斗是靠许愿杀了那许多的敌人,才有现如今的地位?
他摸着乾坤袋,只觉找到了一条通往灿烂未来的乾坤大道。
那天的采珠会只收集到了不到十粒天一珠。这个数量还算正常,并未引起真传弟子的警觉。
那名真传还笑着对他们说辛苦、有劳。他站在海边,浑身海水腥味,仰头看那光鲜亮丽的真传弟子悠悠离开,心中像有一股火在烧。
啊,也许……
他敷衍了事地和别人说了些话,匆匆奔回自己狭小的居所。屋室简陋,尤其在他想找一个藏东西的地方时,这简陋真是让他更加心虚气短。
最后,他的目光无意间投向了道君像。
那是他从凡世带回来的像,木头做的一个三绺长须、手执拂尘的中年道人。据说这是一切道法的开创者,是天地间的第一位大能,人人只称“道君”。凡人们将他当天神信仰,日日参拜,祈求他能带来平安与富裕。
他吞了吞口水,鬼使神差地拿起道君像,在它背后开了一个不起眼的小口,再将天一珠塞了进去。
咔哒——道君像被他放回了原位。
他愣愣地看着那道人平静无波的双眼,忽然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我希望,我希望……”
他捂着心口,不知道心口的白莲再一次出现。
“我希望……那个总是和我抢任务、给我使绊子的讨厌的张成宇,能够快点去死,不要再挡我的路了!”
*
“海上之人有好沤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
琴音散去,吟诵未止。顾思齐诵完了全文,有些意犹未尽,对弹琴者笑道:“楚楚,你这首《鸥鹭忘机》果然有进步。”
“我说我天天练着呢。”陈楚楚抬脸一笑,刚才竭力作出的淡泊出尘之态就化为了一派热闹生动,“要是没进步,我怎么到和光境了,嗯?我可是和思齐差不多时候破境的,现在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天玑峰内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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