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种种,只一夜之间,对于昨日族老们上门的情形,就出了十几种说法,甚至还有人说赵丰年是天上的什么星君下凡,否则怎么会两次大难不死。
待张嫂子和翠娘学舌给瑞雪听,把她笑得肚子抽筋,就想起了前世极有名的一句话,艺术在民间。只村里这些三姑六婆编造的瞎话儿,比前世那些作家和写手耗神码出的小说可要精彩太多了。
当然,翠娘和张嫂子两人戴着精致的银簪子,也去村里晃了两圈儿,收获了无数羡慕嫉妒,一时间虚荣心暴涨,当然后果就是养成个小习惯,只要闲下来右手就会不自觉的去扶簪子,自然又给瑞雪添了一桩笑料。
当然,村中也不都是势利之人,当初送来银钱等物的几家,听得赵丰年病愈,也都是真心替瑞雪欢喜,又上门来探望道贺,瑞雪不但双倍返还了银钱,还多送了些点心、尺头等物,最重要的是,许了他们以后开作坊时,可以来做工,这比什么都让众人欢喜,走时恨不得笑得嘴巴咧到耳根儿了。
瑞雪等了一日,还是没见钱家和云二婶家来人,就打点了礼物,嘱咐吴煜在家照料着赵丰年,然后出门去两家拜访。
云二婶与雷子媳妇儿,婆媳两个正坐在屋里说闲话儿,面色都有些不好,一见瑞雪上门来,齐齐站了起来,就要抢上前迎接。
慌得瑞雪连忙快走几步,扶了雷子媳妇,嗔怪道,“二婶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外人,还用这般客套。”
云二婶有些讪讪的请了她坐下,倒了热茶给她,到底还是说道,“我正跟雷子媳妇儿说起你,没想到你就上门来了,二婶真是没脸见你啊,我家他三叔做得那事,太过缺德了…”
瑞雪连忙挥手打断她的话,“二婶说得这是什么话,我又不是那糊涂人,一码是一码,咱们两家交咱们的,与别人可没什么相干。再说,二婶也有难处不是,能给我们提个醒儿已经让我很感激了。”
云二婶听她这般说,心里顿时觉得好过不少,拉了她的手,左看右看都是喜爱的不行,直赞道,“我就知道赵娘子是个明事理的。”
瑞雪笑着与她们闲话几句,就拎了一个篮子放在桌上,说道,“昨日家里有客人上门,送了些吃食,雷子媳妇儿怀着身子,恐怕常会喊饿,我就拎了一些来,给她平日垫垫肚子。”
说着就揭了篮子上的白棉布巾,露出里面一只烧鸡和四样点心来,雷子媳妇立刻就忍耐不住的吞了口口水。
农家人生性节俭,就算心疼孙子,平日每顿饭也就给儿媳多添个煮鸡蛋罢了,啥时候吃过这么油汪汪、肥嘟嘟的烧鸡啊,还有那点心,看着花样精致、嗅着香甜,肯定是极好吃的,雷子媳妇儿怎么能不馋。
云二婶悄悄瞪了儿媳妇一眼,见瑞雪好似没有听见一般,动手往外端碗盘,这才转了笑脸儿去拿碗碟,把吃食挪过来。
瑞雪到底还是看不惯这种婆婆大似天的规矩,又怕她在这里,雷子媳妇儿更觉尴尬,就借口还要去别家走走,辞了云家婆媳,转去了村南的钱家。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油灯,钱家屋里却是昏暗一片,瑞雪以为没人在家,唤了两声不见回应,正要离开,屋门却打开了。
钱嫂子挺着大肚子走了出来,一见是瑞雪,立刻笑道,“赵娘子怎么来了,我刚才困乏,不小心就睡着了。”
瑞雪不等她走过来,就自己动手开了院门进去,扶了她,笑道,“家里怎么不点油灯,我还以为你们夫妻不在家。”
两人进了屋,钱嫂子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油灯,端到炕沿儿上放好,“孩子爹没在家,我一个人也不做针线,就不费灯油了。”
一斤灯油三十文,足够用上一月之久,钱家连这样的用度都要省,恐怕真是拮据到了一定程度,上次瑞雪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这次就趁着与钱嫂子闲话的功夫,把屋里屋外都看了个遍,结果越看越觉心凉,她以为自己家里就够穷的了,没想到钱家更甚,虽然拾掇的很干净,但是,那桌椅实在太过破旧,炕上铺的席子也是带洞的,炕角儿摞着两床被褥,外面罩了块花布儿,还打着补丁…
钱嫂子在她脸上看出了惊奇之色,有些尴尬的红了脸,低声说道,“让赵娘子见笑了,我怀了身子,孩子他爹怕我伤了眼睛,就死活不让再做针线,家里少了进项,就过得艰难了些。”
“钱大哥这时候还没回来,可是出去做工了?”瑞雪无意惹她羞窘,连忙换了话头儿。
钱嫂子垂眼扯着手上的帕子,轻轻应了一声,“嗯,城里有家大户招人手上山伐木,他跟着邻居一起去了。”
瑞雪想起钱黑炭那瘦小的身材,就微微皱了眉头,仔细想想,家里的豆腐生意,只高家夫妻四处售卖,已经有些忙不过来了,不如就再添个人手吧。
“嫂子,你也知道我家里往外卖豆腐,这几月生意渐好,就缺个人手帮忙去各村送豆腐,如若嫂子不嫌弃活计累,就让你家大哥试试,你看怎么样?”
“真的?”钱嫂子惊喜的猛然抬起头,她虽然日日在家,很少出门,可这几日村里闹得厉害,她也听说了几句,知道高家、张家都发了财,两家的嫂子都戴上了银簪子,家里孩子也穿了锦缎,可见平日跟着赵家一定是没少赚银钱,如若自家男人也能给赵家做事,以后这日子可就好过多了。
“当然是真的,我说话可是极算数的。这样吧,高家兄嫂卖的日子久了,都有固定常去的几个村子,钱大哥刚开始上手,自然没有他们熟识,不如就按月拿工钱吧,一月一千二百文,以后生意好了还会再涨,嫂子看如何?”
“太多了,妹子,这工钱太丰厚了,每月有个六百文就行了。”钱嫂子连说太多,钱黑炭在外面伐树,因为身材瘦小,缠着管事说了许多好话,才勉强把他收下,一个月工钱也就五百文,比这少了一大半,而且干的可是重劳力活计,哪像这只要每日赶车送送豆腐就成…
她突然想起一事,心里的欢喜瞬间又散了,脸上满是苦色,低声说道,“恐怕是要辜负赵娘子的美意了,我们家…没有牛车,如何送得豆腐?”
瑞雪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听得是因为没车这事,就笑了起来,“嫂子不必担心这事,我这这几日正与先生商量置办马车,因为生意忙,用牛车运送太耗功夫了,你家大哥只要会赶车、会照料牲口就行。”
钱嫂子重新换上了喜色,感激的差点流了眼泪,瑞雪倒也不是特意为了帮钱家才多添人手,实在是家里也有些忙不过来,又想着还他们夫妻当初送炭的情谊才如此,见她这般,倒有些不安,闲话几句,拿了篮子里的吃食出来,就告辞回去了。
钱嫂子坚持送她到大门外,瑞雪走出好远,回身去看,还见她站在那里,忍不住感慨,这世上的人,贪婪的,贪得可恨,淳朴的,又淳朴得可爱…
第九十一章 藏心
老话说得好,仓里有粮,心中不慌。这话放在瑞雪身上就里,家里有银子,心中不慌。足足一千两雪花银,让她抱着纸笔算计了大半晚上,这个想添置,那个也换新,足足列满一张大纸,最后自己也觉好笑,就把事情分了轻重缓急,简单排了顺序。
第一件就是去宝和堂,把码头铺子赎回来,虽说一样是多给四十两的利息钱,但是那可是家里最大的产业,还是要握在手里才觉心安。
第二件就是添置马车,高家的老牛日日穿行于各个村子,太过疲累不说,行路又慢,而且马上就春耕了,高家兄弟也三四个,万一有个借用之事,极是不便。
第三件就是要备谢礼送去田府,人家不但出诊救了赵丰年,还赠了一枚三百多两的赤炎果,这份恩义可着实不轻。但田府又是富贵人家,不缺金银,说不得她就要借鉴前世的物件儿,琢磨两样儿新奇又不寒酸的礼物。
当然遗憾的事也有一件,就是那本《十二国游记》是死当,肯定赎买不回来了,虽说赵丰年没有怨怪她,甚至揽了错处,说是他没有想得周全,让她跟着吃苦忧心了。但她每见他捧着那半本抄录册子,就觉得心中不舒服。
赵丰年听得她叹气,放下手里的书,笑道,“怎么,可是银子还不够用?”
瑞雪合上账册,凑到他身边,赵丰年扯了被子盖在她腿上,“如若还是不够用,就去吴家老店里支取,那酒庄当初我也投了些银子,如今拿些红利也是应得。”
瑞雪摇头,“我是在后悔当日怎么就卖了那本《十二国游记》,那是你极心爱之物。”
赵丰年失笑,“不过一本书罢了,以后可以再找,再说,你不是还抄了这半本给我。”
“那怎么能一样,那可是我斗智斗勇的成果。”
“我倒觉得,是你行骗的成果。”赵丰年难得打趣瑞雪,惹得她伸手去掐他,却被他猛然捉住了手掌。
瑞雪脸色一红,就要往回抽,却听赵丰年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瑞雪不解,低头一看,原来他是看到了左手的那片烫伤,当日,在客栈里一时心急他的病情,不小心把灯油洒在了手上,后来忙碌也顾不得上药,等疼得难以忍受时,已经有些发炎溃烂了,张嫂子去村里老猎人家要了半碗獾子油回来,抹上以后好了许多,但终是因为治得晚了,手腕和手背处就留下两个铜钱那般大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