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卓青,见过将军。”在捻军首领面前,那人自报家门道。
瘦猴儿的远房亲戚在捻军中还颇有些地位,瘦猴儿便也不拘束,抢过话头便将王顺的来历说了一通,船老大也在一旁帮腔,一时在场的人都颇为同情王顺。
说起来,其实这一时期各地起义的农民军皆称自己是‘捻子’,取其捻成一股绳的意思。盐城的捻子头领,便是眼前的这个精瘦汉子——陈庭威——人称‘庭威将军’。
陈庭威家世其实富裕,在盐城算是地主阶层。却正因为耕地太多,碍着了霍家的盐场,祸起萧墙,被霍家寻了莫须有的罪名,勾结地方官吏,家中接连遭遇人命官司;田产也被蚕食鲸吞,最终害得陈庭威合家老少离奇惨死,独独因为陈庭威当时在上京告状途中,留下一条性命。惨案一出,陈庭威京城也不敢去了,走投无路,便投了当时的捻子。几年来,在捻军中出生入死,又是少有的读书人,很快便崭露头角。去年,前任头领战死,陈庭威便做了当家的。
一听卓青的遭遇,陈庭威便十分动容,凡是与盐城霍家有仇的人便都是他的朋友!
“盐城的百姓都在传说,捻军不日就会攻打霍家堡,卓青不才,原为将军效力。”卓青激动的样子,抛出传言,一探究竟。
“怎么?连你都听说了?”陈庭威不禁苦笑。捻军内部与地方上的百姓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尽管陈庭威一再下令,禁止走漏风声,可是上至将领,下至士兵,整个盐城捻军就像一堵筛子,一有风吹草动,一晚上的功夫就能全城传遍。
最近拜霍家和盐城税监所赐,大批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百姓前来投奔,可是也立即带来一个问题,粮食吃紧。如今盐城捻军已扩展到上万人,可是真正打过仗的老兵也就一半儿不到,剩下的新人也谈不上什么训练,草草编队,指定了头目,有人约束着而已,实则乌合之众。
陈庭威正在左右为难,有心想到盐城干一票大的,甚至直接干脆将霍家堡夷平了,又担心战斗力不够;花时间先把队伍训练一阵再说吧,眼看着粮草就要告磐。
“这个嘛,我确实正在考虑当中,正好你从霍家的盐场过来,那边最近的情况如何,你说来听听!”陈庭威想着目前的难处,蹙眉问道。
“我昨日提了盐在城中码头装船之时,看见有许多大船也在装货,听说是往海上的码头走货的,到了黄海码头还要转到海船上。”飞虎队的人早已在盐城布下无数暗哨,霍家的行动尽在掌握,卓青便透露了一点儿线索。陈庭威常年盯着霍家,他必然有他自己的分析。
“可知道这些货要运到哪里去吗?”陈庭威激动地站了起来。
“这个不知!”卓青做出茫然的神情。
“必定是向北运往天津!”陈庭威见问不出什么,激动地在大厅中来回踱步,自己分析起来。
“开春了,正好盐城这边局势紧张,是以待北方海港一解冻,霍家便开始往北方贩运私盐!”
“私盐?”卓青惊呼道。
第一卷九儿 第一百零八章霍家堡
“对!正是私盐!”陈庭威义愤填膺地挥着拳头,“你道霍家是如何攒下这金山银山一般的大富贵,他们名义上垄断的是盐城的官盐,实际上大部分产出都被他们通过海路走私到北方去了。”
“那税监怎的不管?”卓青疑惑。
“哼!早就跟你说了!那税监是跟霍家穿一条裤子的!”说这番话的却是瘦猴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插话的机会,一副‘早跟你说了’的得意表情。
“不行!决不能让他们把这些盐偷偷运走!”陈庭威一拳打在桌上,斩钉截铁地说道。
“将军决定要攻打霍家堡了?”瘦猴子惊喜地喊了出来。
“可是……听说霍家堡有五千私兵,咱们可有把握打得过他们吗?”卓青担忧地说道。
“我们搞突袭!今晚就动手!”庭威将军的威风显露无遗。
入夜,庭威将军亲自带着二千人悄悄摸到了盐仓外,时间仓促,船只有限,庭威将军果断地决定只带二千人出来。
正如卓青所言,几艘装运淮盐的大船正在码头上停泊着。
“吃水很深啊!看来货船已经装满了,等着明日发货,天助我也!”庭威将军很有经验,一见情势有利与自己这边,更加有信心了,立即开始制定作战计划。
一队人去把盐仓码头的闸门打开,不得惊动哨兵;再有四队人马分别摸上四艘船,控制住船上水手,四队人马里面都有开船的熟练手,不怕有人硬抗;其他所有人掩护四艘货船撤退。
卓青一直跟在庭威将军身边,听他掷地有声,如此迅速果断地布置人马,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却十分好奇捻军里面负责清除哨兵、打开大门的那一队人身手如何?要知道精英军里凡是涉及这一类奇袭的士兵,拜九公子所赐,都是要经过特别训练配合的!卓青想到此处,不禁心痒难耐,急着想见识一下。
盐仓外面有一道巨大的闸门,码头也被拦在里面,盐丁都缩在厚实的栅栏里面,这会儿夜深了,外面站岗的大概十个人不到,个个儿倚着墙或站或躺。都在打瞌睡。
盐丁到底不比军队,头目一睡下,下面的兵丁便不肯熬夜了。一直说捻子要来进攻。都说了这么久了,狼来了喊得多了,便松懈了。
庭威将军的第一队偷袭人马出动了,一见冲上去五十多人,卓青心就凉了。这么多人,难道平均五人一个砸死对方的哨兵吗?
接下来才看明白,原来上去这么多人,是为了对付那两米多高的栅栏,底下一队动手的人把十来个人给‘托’过去。
翻栅栏的人也并不特别身轻如燕,下面有人托着。有的人还有些吃力,尤其翻过去往下跳的时候,好几个人都摔了个大屁墩儿。这动静儿。那些兵丁就在墙边儿上打盹儿,怎么也醒了!
卓青心里有些犯急,也不知道自己这边飞虎队负责接应的人做到什么程度了?
“咦?”旁边也特别紧张地盯着栅栏那边动静的庭威将军忍不住奇怪了,“那么大动静儿怎么那些盐丁动也不动?”
卓青这才发现不对,再懈怠。怎么能所有的哨兵都在打盹儿呢?想必是自己的人已经动手了,卓青心下稍微释然。这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翻过栅栏的人这时已经发现了蹊跷,那些或坐或站,看似打盹儿的士兵,轻轻一碰便倒在地上,早已毙命多时了!
捻军的人有些心慌,赶紧去拉栅栏门,那看上去结实锁着的大门,居然轻轻一拉,就开了。
庭威将军的眉头皱紧了,不知道会不会有诈?想喝止,又怕把敌人都叫醒了,其他外面等候的人哪里想得到这许多,一拥而入,庭威将军大呼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了。
奇怪的是,直到夺船的人上了货船,才终于引起了盐丁的察觉,呼喝高喊尖声响起,盐仓里面终于乱成一团,许多的盐丁从值房里面冲了出来,与捻军打做了一团。
顾不得再深究,庭威将军振臂一呼,“把咱们自己的盐船夺回来!”群起山呼响应,跟着庭威将军向盐场里面冲去。
谁也没注意卓青悄悄地落在了后面,他藏在那颗高大的皂角树下,看着盐仓里面一切正常,盐船已经有两艘完全落在了捻军手里,这才嘴角含着笑,悄悄地隐身到黑夜之中。
几里之外的霍家堡,就像一个独立王国,借着河沟地势开凿而成一条蜿蜒曲折的护城河,正好把整个庄园围在中间,后面有一处码头,可以经由护城河进入河道;而平时出入只能经过正面的一座吊桥。庄园四面的围墙就是一圈碉堡,四角有瞭望塔。这里可不比盐仓,守卫森严,霍家一族的身家都藏在这里。几乎在盐仓被攻破的同时,已经有人奔往霍家堡报信儿。
“盐仓被大批捻匪攻破,盐船被抢走了!”
“什么?捻匪有多少人?”
“至少有两三千人?”
霍家堡震惊了,立即倾巢出动,除了看家护院的人,派出所有盐丁,务必把盐船抢回来。
吊桥放下,就在霍家的私兵奔命似的冲向盐仓之时,霍家堡的大门口乱糟糟的,一些从盐仓逃过来的盐丁正好挡住了出堡的队伍,人仰马嘶挤做一堆,气得几个头目在马上挥起鞭子一阵乱抽。
有几个盐丁趁人不注意悄悄返身折回了霍家堡。出堡的队伍终于尽数走干净了,吊桥才重新吱吱嘎嘎地被拉了起来。
片刻,霍家堡又恢复了宁静,远去的队伍的喧闹声迅速淹没在黑夜之中,只有跳动的火把似天灯一般在天际时隐时现,最终也被黑漆漆的夜色隐没了。
一批鬼魅一般的黑影出现在吊桥一侧,星光下身形隐约可见,这些人竟然都骑在马上,想必马蹄被厚布包裹,悄无声息,连马嘴也被嚼子勒住,只能偶尔听到一声沉闷的鼻息声。
霍家堡内突然有了动静,守卫惊呼“什么人!”喉咙突然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喊声中断。接下来又是一阵激烈的打斗声,突然,听得一声巨响,紧接着“吱吱嘎嘎”尖利刺耳的金属声响,拴住吊桥的铁链竟然被砍断了,吊桥轰然砸下,霍家堡大门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