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哼……”林则徐居然是一阵冷笑,慨然叹息道,“卓青前段时间布置了多方面的渠道去搜集太平天国起义军内部的消息,老夫抵达广东之时正是渠道成熟阶段,开始有各方面的消息送出来了,依老夫对于这支队伍的认识,虽是农民起义军,首领洪秀全却颇有见识:不仅治军严明,而且还利用宗教信仰教化人心!于是老夫便给军机处上了一道《论防范太平天国紧要疏》,强烈呼吁朝廷需要严密防范起狼子野心,即刻调集重兵围堵,以防其势力瞬间做大,以致不可收拾!这帮朝堂蠹虫……”说道这里,林则徐气得捶胸顿足。
“前些时候的军机处只怕还在端华掌控之下!他怎么说?”九儿估算着日子,看着林则徐气得几乎老泪纵横,不由得心痛不已。
“军机处按照端华的意思发了回复,申斥林老先生危言耸听,涨乱贼之威风,因此就地罢免!”卓青接着林则徐的话替他答道。
一屋子的人登时都气愤填膺,何真更是开口痛骂端华“老匹夫!”
“林老先生不妨重新将您那道上疏递出去,但是不要再送往军机处,而是直接送给恭亲王爷奕欣呢?”九儿眼睛一亮,虽然她想借着全国大乱的势头趟一趟浑水,可是毕竟自己把握也不大,既然林则徐是治军能吏,又看到他这般痛心疾首,便情不自禁地开动了脑筋帮他想办法。
“这是何意?恭亲王不是正在京城中侍疾吗?他并没有参与朝政,难道他有渠道可以介入军机处的事务吗?”林则徐不解地问道。
第一卷九儿 第一百七十一章陋室晤谈
九儿这才告诉他那个小范围传播的秘密,“皇上病重,只怕挨不过今年秋天了!”
“什么?”饶是林则徐老持成重,也立刻惊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可……有立……储?”
“没有公开宣布,但是军机处已经与顾命大臣和静太妃商议过了,口头议定,如果皇上驾崩,便由恭亲王登基!”九儿说起此事总是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事不关己。
“当今皇上没有子嗣,兄终弟及,此乃正统!”林则徐两只眼眸登时发射出兴奋的亮光,整个人一下子有精神了!“大清有救了!我即刻便将《论防范太平天国紧要疏》重新誊写一遍,立即送去给恭亲王!”
林则徐立刻疾步走到书案跟前,翻出底稿。九儿连忙接过底稿,笑道,“林老先生,我这儿有趁手的书童,这般辛苦话,您就别劳累了!昨儿我们在山下吃了好一顿野味,今儿咱们再跟您这儿继续享受一回,边聊边吃。”
说罢,也不等林则徐的答复,九儿便示意杏红到书案跟前代劳,又吩咐林嬷嬷安排人到院子里架起篝火,另外利用今天扛上来的腌鲜鱼,凑合着新摘的野菜,给林老先生炖点儿营养美味的潮汕粥。
“老人家养生不能吃得太素,只要脾胃克化得了,更需要比年轻时候多吃一点肉菜才是好的!”九儿还一边叮嘱着林则徐,絮絮叨叨顿时露出了已经升级母亲的本来面目,还张罗着把带上山的大米、小米、面粉、赤豆、绿豆、黑豆、黄豆,以及各种腌肉、腌菜、肉罐头和水果罐头统统留下来,厨房里登时被堆成了一个食品仓库。
林则徐得了恭亲王的喜讯登时精神大爽,笑呵呵地看着九儿任由她布置,又不放心似的站在杏红身后看她誊写。一笔欧体小楷一写出来,立刻将悬着的心放下了,长叹一口气道,“夫人着实有大贤气度,连身旁一个普通的丫鬟都能调教得如此堪用!”
杏红一边抄写,一边还偷空笑着回了一句道,“可不是呢,咱家九儿就是厉害,像我这般原本大字不识的人,不过三年五载便不仅能识文断字儿了。还学了算学和记账呢,这写字儿的本事反倒是顺手练出来的呢!”
“看你这小妮子能的?哪有你这么不知道谦虚的!”杏红话音甫落,顿时招来林嬷嬷好一阵训斥。大家登时笑开了。
“必定是你才具堪用,才能精进如斯!”林则徐还是笑呵呵地夸奖她。
卓青这次还随身带来了飞虎队中的一位中医,中年人,对于读脉调养颇有造诣,已经来过两次了。九儿赶忙招呼他即刻便给林则徐先把个平安脉看看。
中医立即到林则徐身前请脉。大家都敛神静气地等着。不消多时,中医又看了舌头,观望了面色,问了日常起居,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
“第一次来的时候。老先生忧思过甚,心中郁结,造成内热暗生。肝胆之热下迫,致成痢疾。虽然中途有些好转,但是,尚未完全痊愈之时,又长途奔波。转为赤痢,最终以致肠路脂膜腐败。西医称之为肠道溃疡是也。经过两次诊治,已经大为好转。第二次的药方中用鸦胆子、硫磺者,因鸦胆子为治血痢要药,硫磺味除阿米巴痢疾之毒菌要药,二药并用,则凉热相济,性归和平,奏效当速也。”
九儿等人一听这个中医说得在行在理,林则徐本人也连连点头,赞道,“状况陈述得极为精准。”
那中医因为这么多人听诊,也有心要显出些自己的本事,见众人称赞,笃定地沉稳一笑,继续说道,“第二次的药方,老先生煎服几次之后,大便仍然血粪相杂,一日数行。因思鸦胆子与硫磺并用虽能消除痢疾之中的毒菌,然则鸦胆子化瘀之力甚大,硫磺又为润大便之药。本草纲目为硫磺能使大便润、小便长,西医以硫磺为轻下之药。是以二药虽能消除痢疾中的毒菌,终究难以使此病完全除根,因此拟去除此二药,于药方中增加保护肠道脂膜、固涩大便之品。”
说罢,中医准备开方,杏红早准备好笔墨伺候,中医将毛笔饱蘸浓墨,在宣纸上写出几位药来:龙眼肉一两,生淮山药一两,大熟地黄一两,赤石脂捣细一两,甘草三钱,广三七轧细三钱。笔墨酣畅淋漓,瞬息写就。
因为有备而来,中医从随身带来的中药箱中配好五副药,嘱咐照顾林则徐日常起居的小厮道,“此贴药一共六味,将前五味煎汤一大盅,送服三七细末一半,至煎渣再服之时,仍送服其余一半。”小厮点头牢记,便奔去厨房煎药。
林则徐赞叹道,“神医好脉息,且方略得当。以往看病,一些中医总是一帖药剂里面起码十几味中药,药性不一而足,总是怀了想要‘万箭齐发,总有一剑射中’的侥幸心理,可见医术不精。要知道医之一脉,关乎性命,岂可这等敷衍了事。而这位医正每次来,断脉总是切中肯綮,药方从来不拖泥带水,总是干净利落,且敢于下重手,单位药剂竟达一两,总是药效神速,又且兼通西医,当真在世神医也!”
那位中医虽是有心显摆,可是这么一番夸赞下来,既然当着自己的顶头上司之面,想要的面子已经赚足了,却不好意思起来,连连笑着摆手,谦虚一番。见自己事了,便识趣地退到屋外去了。
林则徐满意地笑着,摇头叹息道,“卓青啊,你每次来总是说向我请教治军方略,老夫颇觉惭愧啊!旁的不提,只说你手下那支名义上保护家宅平安的私兵,区区四五百人而已!如今那家豪门富户没有个几千甚至上万私兵,可是谁能做到你们这支飞虎队这种水平?不要说装备精良,整个大清乃至洋人也没有你们这样功能先进的利器,就是随便拉出来一个医正,也是博采众家之长,兼具中西医药理,只怕堂堂紫禁城内国手济济的太医院,也很难说拿得出这般学贯中西的实战高手!小小一支飞虎队,便能看出你们做事用心之深,眼界之高,才具之强!恐怕这背后又是夫人兰心蕙质的手笔吧?”
这些日子以来,林则徐与卓青打交道十分频繁,再加上卓青还年轻,在林则徐眼中几乎没有什么城府,所有心思与能耐都写在脸上了,是以定位飞虎队格局的人可以直接排除卓青;再加上跟恭亲王奕欣也打过交道,也有一些定见,是以便断定,这一定是九儿的功夫。
九儿面上露出为难的笑容,谦虚道,“林老先生您要夸我经济之类其它事情,我可能还有底气应承下来,可是对于调教私兵,我一介女流之辈可实在是勉为其难了,最多也就是做些白日梦,臆造出一些危险场景,提提意见,要求卓青面临此种为难境地时如何解救,务必不能让受困之人受苦,仅此而已!您刚才所说的‘定位格局’之类,九儿可实在受之有愧!”
卓青咧嘴笑道,“这件事情上我可最有发言权了!”
“好!便是应该由你来说!”林则徐抚着仙风道骨一般飘飞的白须微笑说道。九儿也抿着小嘴笑而不语。
“我亲自带领飞虎队几年下来,总结出这么几点:一,飞虎队确实与一般私兵有着天壤之别;二,武器装备精良当属世界之最,补给后勤更是优良,只看队中配备的中西医,甚至可以做外科手术便可窥见一斑;三,士兵待遇从未见过的优渥周全,亘古至今没有听说过战地伤亡有相当于士兵年饷二十倍的保险理赔,足以养活士兵一家老小一辈子;四、士兵的分工精细,每一种分工所需掌握之本领规定明确,打个比方说,一个八人小组如果要营救一个便绑架的人质,该如何各司其职,或者警戒周边前后左右几个方向,或者互为犄角互相掩护……总总细节不一而足,但是,大方向全部都是夫人提出来的。正如夫人所言,她只是提提意见而已,但是,却都是至关重要的,飞虎队由此傲视其它武装支队的独到之处,全赖夫人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