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还没有这个胆量,认为自己带了贾宝玉过去,人家会不介意。毕竟贾宝玉也是半个小男人了,不是小孩子,可以肆无忌惮地出现在女眷之中。在贾母的心中,她们贾家的确是京里数一数二的人家没有错。可是贾母还没有这个胆量跟王府较量。
王府的招牌比荣国府更硬。
这么简单的事儿。贾母还是知道的。
至于探春,她一直对迎春和惜春的日子很好奇。在她的眼里,迎春被贾母撵出了荣国府。不得不投亲靠友,不知道日子有多凄惨。宁国府这边呢,大老爷贾敬是个不着调的,大爷贾珍是个胡闹的,珍大奶奶尤氏跟惜春的关系也不怎么亲近。没有个亲近的女性长辈照拂着。惜春的日子也不过是那样而已。
可是见到惜春的屋子,她就不敢这样想了。
探春没有去过林家。不知道林家姐妹住的屋子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曾听别人说起过贾赦搬出去以后,给迎春准备的屋子是什么样子的。但是惜春的屋子,如今她是亲眼看见了。
在贾母的院子里的时候,她们姐妹三个都是住在后罩房里的。哪怕贾母的院子足足有五进,那后罩房也就那么一点子大而已。之前是给丫头们住的,然后略略收拾了一下,就给她们姐妹几个住了。想惜春,堂堂贾氏一族嫡系嫡小姐,居然连个偏房都没有,就住在了后罩房里。
探春也知道,这对于她们这些小姐们来说,的确是怠慢的。
后来,薛宝钗来了,她们姐妹几个也分开了。她贾探春住进了荣禧堂后面的抱厦,原来准备给她们三姐妹一起住的屋子,如今成了她一个人的地盘,当然是宽敞的。可是迎春和惜春两个在贾赦那边有了一独立的院子。虽然小了一点,但是正房、左右厢房、还有耳房什么的,一样都不少,着实比那三间小小的抱厦正式多了。
如今,宁国府对惜春这位仅有的小姐,更是捧在了手心儿里。惜春的院子是挨着会芳园的最大的一处院落。整个院子分为三进,院里院外风景绝佳。院子的第一进是待客之所,有玩流觞的小亭,也有大花厅;第二进是惜春学习、接受闺阁教养的地方,书房、绣房、棋室、琴室,一应俱全;最后一进便是惜春的卧室和属于自己的藏书室。最后一进的家具都是气派的紫檀,前面两进更是一水儿的明丽大方的黄花梨。再加上惜春身后跟着的两个供奉嬷嬷和一溜儿的丫头婆子,就是探春也说不出什么话儿来。
探春何止是说不出话儿来。不要说惜春离了荣国府以后,该有的大家小姐的配置都齐全了,就是迎春,也不再是那等小可怜的样子。这次迎春是跟着林家姐弟几个一起来宁国府的,身边也带着两个供奉嬷嬷和四个丫头。尤氏还特地为了她们收拾了一个一进的院落、一个两进的院落专门用来招呼迎春和林家姐弟。
看着这一切,就是再昧着良心,也没有说宁国府亏待了自己家唯一的小姐去。
薛宝钗倒是好涵养,神色不变地跟着迎春惜春和林家姐妹说话。她吃了太多的苦,如今已经能够做到唾面自干,并且笑着面对着一切了。
“四妹妹。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宝姐姐,你的气色不错。听说宝姐姐家里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宝姐姐就会一家团聚了吧?”
薛宝钗点点头,道:“谢妹妹吉言。我舅舅来信说我哥哥已经到了他那边,还说我哥哥人还不错,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就是没有正经地学过多少东西,才会无知者无畏。我舅舅打算将我哥哥带在身边教导一二。”
惜春道:“那就要恭喜宝姐姐了。王大人能够做到京营节度使,想来是个极厉害的人物。有了他的指点,宝姐姐也不用这样牵肠挂肚。为家里担心了。”
薛宝钗笑道:“是啊。我也是这样想的。这男孩子总是该有个适当的人教导着才是。我听说蓉儿在江南也多亏了林大人的教导呢。林大人如今是承宣布政使,如果蓉儿能够得到林大人的指点提携,将来也是受用不尽的呢。”
林招娣笑道:“蓉儿哪里需要我父亲的指点提携。虽然父亲在信件里面没有多说什么。可是从南面的人都说,蓉儿的脾气有些直,还有些认死理。做事认真,又只认得天下为公,虽然没有功名在身。却很有些古人风范。而且蓉儿在公务上上手快,做得也好。大家都说,过了今年,蓉儿就要高升了呢。”
薛宝钗听了,赶紧给惜春道喜。
惜春道:“我虽然跟蓉儿不算很熟,不过他在京里是什么样子。我也留心过。要我说,他呀,还真是娶对了媳妇儿了。没有他媳妇儿在边上帮衬着、鞭策着、劝导着。他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呢。”
探春道:“那也是珍大哥哥有眼光,给蓉儿挑了这么个好媳妇儿。”
惜春道:“要我说啊,不是我哥哥好眼光,是祖宗庇佑,让我们蓉儿那天偏偏去了那里。又偏偏在那地方遇见了蓉儿媳妇,又让认死理儿的蓉儿就认定了这么一个人。不然。这么个媳妇儿也轮不到蓉儿这个小毛孩子呢。”
迎春道:“四妹妹,你才多大呢,就知道毛孩子了?”
惜春道:“我怎么就不能叫他毛孩子了?就是我的年纪比他小,我也依旧是他嫡嫡亲的姑姑,当然叫得他毛孩子。”
随着惜春的童言童语,大家一阵好笑。
没错儿,惜春的辈分在那里摆着,自然能名正言顺地叫贾蓉毛孩子的。
探春见惜春的样子,又见迎春一脉的温柔平和,不复当初懦弱胆小的样子,心里更是说不出的滋味儿。
探春虽然住在荣禧堂后面的抱厦里,可是这待遇也不过是那样,逢年过节,王夫人 也不过是依着往年的旧历给她打扮。不像林家姐妹,拿着林家的大帐,可以随心所欲,想做多少衣裳首饰,就有多少衣裳首饰。也不像惜春,宁国府如今就她一个姑娘,贾敬又是觉得不能委屈了这个老妻留下的女儿的,更是在公帐上专门拨了一块给惜春花销。也不像迎春,迎春今年是金钗之年,来年就要参加大选,贾赦是宁可委屈自己一点,也要给这个女儿最好的。而且迎春也有自己的庄子,也有自己的私房银子,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因为自己的庄子上的出息多,迎春也变得有些底气了。
探春不知道这里头的文章,却敏锐地发现了姐妹们跟往日里的不同。原来就有些自卑的她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干笑着道:“对了,老太太来了也有一会儿了。我们是不是该去正房那里给老太太请个安?一会儿人多起来,也不大方便。”
惜春听了道:“还是三姐姐有心。只是今儿个我父亲是寿星,该是先给我父亲磕头呢。”说着就领头往前走。
贾敬的确在上房穿着吉服端坐着呢,刚给贾母行了礼,又受了贾政贾赦邢夫人王夫人的礼,正在接受族里小辈们的礼,等这些男丁们都出去了,方才轮到她们这些小姑娘进去磕头。
给贾敬磕了头,女眷们就去了后面的天香楼。一面听戏,一面说话儿。尤氏是宁国府里唯一的女眷,所以接待贵客登门的事儿就由她全权负责,而陪着那些客人的事儿,尤氏就托给了邢夫人,又把惜春也一并交给了邢夫人。
比起贾母和王夫人,她更相信邢夫人。
等到了天香楼,贾母这才有机会跟林家姐妹说话了。
“你们两个狠心的丫头,这大半年的,我回回派人去接你们。你们一次都没有过来,难道你们就不知道我这个做外祖母的心里的挂念么?”
林招娣笑道:“老太太,外孙女儿们也挂念老太太呢。只是清明、端午、中元、重阳。家家户户都是要祭祖宗的。虽然我们是姑娘家,虽然父亲不在,我们开不了祠堂,可是我们也不能不拜自己家的祖宗吧?”
贾母长叹一声,道:“罢罢罢。我说不过你们。既然这次你们能来这边,想来是有空了吧?回头你们也不要急着回去了,先跟我去我们府里坐坐,宝玉也想你们了。”
原来贾母打着亲情牌,林黛玉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贾母这最后一句,林黛玉差一点抬脚就走人。什么玩意儿?什么叫宝玉想我们了?你把我们姐妹当成什么人了?
惜春听贾母又来这一套。心里头更是恼火。今儿个可是她父亲的生日,这位老太太纯粹是来搅局、砸场子的吧?
“老太太,看您说的。林大姐姐林姐姐又不是宫里的太医,就是去了您那边又有什么用处?难道您把林大姐姐林姐姐当成了灵丹妙药?可是就是灵丹妙药,这药不对症也是要出大事儿的。还请您慎重。”
惜春可是嘴皮子最厉害的。既然知道她父亲就是因为贾母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她对贾母自然不那么客气了。而且,无论是林招娣还是林黛玉。在她的心中还是很重要的,就是贾母也比不上。
今天。史湘云是跟着她的两位婶婶一起过来的,也在这天香楼里坐着,听见惜春对贾母这样不客气,忍不住开口道:“四妹妹,老太太毕竟是长辈,你这样说不好吧?难道说你们宁国府就是这样教导你的?”
惜春眯着眼睛,看了史湘云一眼,道:“我说错了么?《礼记》上也说了,在长辈犯错儿的时候,做晚辈的就应该进谏的。还是说,云姐姐认为这圣人的教诲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