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我摇头,是真的没有胃口,即使是平时我最喜欢的“双花粥”也无法引起我的食欲。
“一点点,就吃一点点!”康师傅将我靠在床头安置好,端过梁九功递过来的盛着玫瑰茉莉冰糖粥的小碗,舀了一调羹送到我面前,无比耐心地哄着我道,“瞧,多香多漂亮的粥,来,把嘴张开,吃一口!”
我瞥了一眼那玫瑰茉莉冰糖粥,往日,我最喜欢这晶莹剔透的白粥之上点缀着的红玫瑰花瓣,因它看上去犹如皑皑白雪中的一点红梅,煞是惹人喜爱,而今日看来,那几抹红色却显得分外狰狞,我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血腥气,于是侧过脑袋坚决拒绝:“我不要,我不吃!”
“这怎么行?”康师傅不无忧心地道,“你昨儿一整天没吃东西,你看看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再不吃东西,身子哪受得了?”
“不会的!” 我提出异议,“您忘了,昨儿晚上在慈宁宫我可吃了不少呢!”
“慈宁宫?”康师傅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慈宁宫吃的元宵?”
“嗯。”我想起那元宵又圆又大,馅儿里又放了桂花,我一口气吃了十五个。
“唉,傻丫头,睡迷糊了吧!”康师傅笑嗔道,“那是前儿,不是昨儿!今儿已经是正月十七了!”
“十七了?”我闻言一愣,竭力拨开在脑海中不停盘旋的血腥画面,拾起那尖声惊叫之后的一些记忆碎片——
我是如何从那血腥的房里出来回到自个儿宫里的,已然记不清了,我只记得那个血淋淋的画面始终在脑海中徘徊,阵阵恶寒不停地从心底冒出来,害怕,恐惧,从头到脚笼罩着我!
殿内所有的蜡烛都点上了,里里外外照得通亮,但我愣是不敢闭眼睛,更不敢睡觉,坐在炕上,依偎着一个温暖的怀抱,看着窗外渐渐地由黑变白……
好像是梁九功提醒了句“皇上,该上朝了”,我拼命地拽着一个衣襟,脱口而出:“不要走,不要走,我怕,我怕!”
……一声重重地叹息外加紧拥的慰藉后,梁九功得到了最新的指示——“今儿听政暂停,让他们写成奏本递上,送到这儿来。”
听到这话,我安心了许多……耳畔,跟我说话的声音一直没断过,我有没有回答,回答过些什么我都想不起来了,只是觉得这嗡嗡的说话声让我觉得有了依傍,不再那么害怕,心底的寒意也因这声音而消退了些。
然后呢,好像是窗外的天色又从白变黑了,于是殿内又一次点满了蜡烛,再然后呢?……再然后……就是那个噩梦了……
“来,快张嘴,吃一口!”康师傅又将调羹送到了我嘴边,我又侧过头避开了那口粥,摇头道,“不想吃,我真吃不下!”
“不吃东西怎么行?” 康师傅开始威逼利诱,“这粥可是香甜可口,你若再不吃,饿出个病来,到时候太医给你开了汤药,你可别又天天在我面前抱怨‘皇阿玛,这药苦死个人了’!”
听到康师傅捏着嗓子学着我跟他诉苦的腔调,我忍不住“扑哧”了一下,一抬眼却看到了那双黑眸中的心疼和道道血丝。我不忍心拂逆了他的期望,终于张嘴喝了调羹上的粥。
“这才对嘛!”康师傅笑容满面,欣慰不已,立马又舀了一调羹,可是没等他送到我嘴边,含在我嘴里那口粥到了喉头处就被一阵从胃中翻腾而起的呃逆冲了出去,吐在了床前!
幸好胃里是空的,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喝了一口水后,我抚着仍然起伏不定的胸口恳求道:“皇阿玛,这粥我真的吃不下,您就别非让我吃了吧!”
康师傅应了一迭声的“好”,然后道:“不喜欢粥,那咱们就换别的,你说是莲子羹?馄饨?元宵?银丝奶汤?还是……”
看康师傅的架势,我要是再不说出一样儿来,估计他就得让内务府送膳单来了,于是我随口道:“就馄饨吧!”
梁九功领旨去膳房传话做馄饨了,小穗趁着空整理了下床前的污秽也退了出去,康师傅坐在床前陪我,我这才回头望了一下,只见房内的小圆桌上堆了两大摞的奏折,桌面上还摊着好几本,一支朱笔则搁在砚台上。看这样子就知道,这是朝务堆积如山了!昨儿康师傅因为我而没去听政,难不成今天也没去?想到此,心内颇有些不安,便带着愧疚道:“皇阿玛,怎么有这么多奏折,是不是因为今儿我又拽着您,不让您去听政?”
“小丫头,你以为你真是铁打的?”康师傅笑道,“你呀,今儿早上熬到卯时初刻左右终于熬不住睡着了,趁着你睡着的时候,我去听政了,下了朝回来才一会儿,你就梦魇哭醒了! 算起来,你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多一点儿而已。一会儿吃了馄饨,你再睡会儿吧。”
听到康师傅恢复正常听政了,我的不安减轻了,可这会儿让我主动闭眼睛睡觉,那就相当于让我看‘恐怖片’,我无论如何做不到,于是摇头道:“我不困,不想睡。一会儿,我就坐您旁边,您看您的奏折,我看我的书!”
“好好好,都依你,都依你。”康师傅伸手抚了抚我的脸庞,轻叹了口气,自责道,“这回你吓成这个样子,都怨我,要是不让你去就好了。”
“不,这怎么能怨您……”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了吴氏可怖的死状,那七窍流血的情形,分明是中了剧毒的症状。是谁下的毒?是谁如此心狠手辣?康师傅?吴氏是吴三桂的嫡孙女,是谋逆之后,康师傅是不会让她活着,但也犯不着用这种手段置她于死地,更何况那晚康师傅要派我去跟吴氏拿情报,康师傅是绝对舍不得把我吓成这副模样的。那还有谁跟吴氏有仇非杀她不可?蔡毓荣?想想似乎也不太可能,他已经被抓起来了,爪子再长,还能从刑部大牢里伸到内务府的慎刑司?这吴氏的死也太蹊跷了。
“怎么了,眉头皱这么紧,又想什么呢?”康师傅问。
“皇阿玛,”我抬头望着康师傅道,“现在想想吴氏的样子,该是被人毒死的,若真要怨的话,应该怨那个下毒的人!太可恨了!”
“你说的不错。”康师傅道,“下毒之人已然查出,可惜,还未来得及鞠问就畏罪自杀了。”
“自杀了?!”不知怎的,一个声音在瞬间在我心底响起:自杀他杀也许还不一定吧,这场毒杀看来真有幕后黑手!
“好了,好了!” 康师傅道,“这事儿过去了,你也不要再想了。”
“哦,对了!”我忽然记起那天康师傅让我去慎行司的任务来,便道,“您那天让我问的事儿我告诉过您了吗?”
“不急,等你完全恢复了,心情平复了再说也不迟。”康师傅甚是善解人意。
“我现在想起来了,久了,我兴许就忘了。”
“既然如此,那你说。”
我思索了片刻,将吴氏告诉我的有关于胡永宾的事情一点一点地报告给了康师傅。康师傅听罢,脸上并未露喜色,反而有些阴沉,一个“川”字深深地“刻”在两道浓眉之间,默了片刻,他才又换了笑脸,对我道:“禧儿,你这次帮了一个大忙,我说过要给你记一功的。你听着,从现在起,你要好好休息,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了,我就带你出宫去走走,好不好?”
“真的?”千盼万盼,我终于又盼到了出宫的机会,虽然不是单独出去,但能出去走走总是好的。
“真的!”康师傅郑重地点头。
“皇阿玛,你真好!”我一伸手又搂住了康师傅的脖子,这回是表达自己的兴奋之情。
“你这丫头!”康师傅轻拍着我的背,笑嗔道,“一听到让你出去,皇阿玛就千好万好;闯祸训你的时候,只怕皇阿玛就是这世上最最坏的阿玛了吧?”
“不是的!”我纠正道,“训我的时候,您是世上最凶最凶的阿玛。”
“最凶最凶?”康师傅重复了一句,哈哈一笑,放开了我,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对付你这世上最皮最皮的孩子,就还得是最凶最凶的阿玛!不然还了得!”
我撇了撇嘴,没接茬,脑海中却不经意地浮现起吴氏口述的那首藏宝图诗,刚开口说了个“对了”,却又想起吴氏的恳求——“大公主……我……没什么能留给我儿子的了,就只有这个了……您千万不要告诉别人,行吗?”,于是又闭了嘴,内心陷入激烈的争斗中:一个声音说,吴氏临终的嘱托,若是告诉了康师傅,那就是背信弃义,食言而肥;另一个声音却说,吴氏说不要告诉“别人”,眼前这人又不是别人,是至亲之人,就是说了也不能算背信,更何况,吴氏还说了,若是找到了宝藏,我和他儿子一人一半,那就是说,从现在起,这宝藏所有权的一半归我,我自然也有处理我那一半宝藏的权利,那我把它告诉自己的亲爹,无论如何算不得不守信!
“什么对了?”见我半天不说话,康师傅开始好奇了,追问道,“看你这脸色一阵阴,一阵晴的,怎么回事啊?”
“其实……”我终究还是没把那诗说出来,换了一个话题试探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了吴氏的孩子,她临死前还托我照看呢,那孩子……还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