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帘缝中观察了一下,只见那位老者跪伏在车辕旁,头发已经散乱,脑门上多了几道鲜红的伤痕,身上的棉袄也破了好几道口子,露出来的白花花的棉絮头在寒风中无助地摇曳,显然他刚刚被劈头盖脸地抽了几鞭子。可惜的是,我看不到他的脸,而这会儿我也不能像康师傅一样,大喇喇地掀开棉帘子,还让人家“抬起头来”,要不然,光凭记忆,我就能认出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当日在苏州城碰到的孟老伯。
“塞图,让这位老伯咱停喊冤,我有几句话要问他。”这老者一直不停地喊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又要保持所谓的“风度”,不能高声喧嚷,只好让塞图代为转达。果然,塞图如洪钟般的一句“老伯,我们主子有话问你”一出口,那老头就停了下来,周围也立时安静了。
“这位老伯,您是本地人士吗?”想了无数的导语,最终我还是选择单刀直入,直戳我关心的核心问题。
“回公主娘娘,”那老者答道,“草民是前几年跟随女儿女婿一同移居到奉天府的。”
“那你原籍何处?”。
“原籍苏州府。”
一听“苏州府”,我差点儿就要激动地掀开帘子看个究竟,幸好一道寒风从帘缝中钻了进来,直扑面门,让我冷静下来:自康师傅下了招垦辽东的诏书,这些年自苏州府到此地民人是成百上千,眼前的也不一定就是那位孟老伯啊!
我重又坐下,整理了思路,继续发问:“你姓甚名谁?在苏州府时以何为业?”
“草民姓孟,名仲奎,原先是个琴师,操琴为业。”
“哦?”我急忙追问,“操的可是奚琴,也就是二胡?”
“正是……”
我压住心头的狂跳,继续追问:“你是否有个女儿叫孟紫嫣?当日,你与你女儿是否时常在阊门一带卖唱为生?”
这一回,孟仲奎的回答不像前几次那么及时了,直到塞图提醒了一句“主子问你话,快回答”,他才如梦初醒般连答了两句:“正是,正是!”
谜底揭晓了,没错,车旁跪着的正是当日在苏州城,我曾救助过的孟老伯!真没想到在盛京竟然能遇到来自南方的故人,有缘还真是到哪儿都能相会啊!
我还没感慨完,孟仲奎又开始喊冤了:“公主娘娘,我女儿和女婿死得冤,杀人凶手却至今逍遥法外,求公主娘娘为草民主持公道啊……”
既是故人,他的冤情我也不能置之不理,只是理之前,我还得先问清楚一件事——他是否已走过了之前的司法程序,不然,我直接插手这事,风吹到了康师傅耳边,我回去又得挨骂,于是道:“孟仲奎,你要告镶黄旗领催,应该到奉天府或者盛京将军衙门去找奉天府尹或者盛京将军才是!”
孟仲奎带着浓重的哭腔,言语中带着沉沉的愤怒和哀伤,道:“奉天府治不了拉格那混蛋,镶黄旗佐领三官保是拉格的表姨父,官官相护,所以盛京将军一味地偏袒拉格,草民是求告无门,不得已才拦了公主娘娘的车驾,求公主娘娘为草民做主,还我女儿女婿一个公道,也好让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瞑目啊!”
没想到盛京的两位顶级高官都跟这事儿有关,难怪孟仲奎喊冤都喊到我跟前来了,我想了想,吩咐塞图:“把孟仲奎父子三人一道带回去,这件事我要细细问个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黎明前总是最黑暗滴,好在暑假总算就要到来啦~~~
先预祝能享受暑假的各位童鞋暑假快乐~~
天气热了,各位注意防暑降温哦~~~
☆、203姑苏旧故(二)
“主子,主子!”小穗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这才从沉思中拔/出来,机械地舀了一勺燕窝莲子羹往嘴里送。小穗叹息道:“主子,人已经去了,您就别太难过了……”
“我不难过,我生气!”我忿忿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到哪儿都能见到狗仗人势?当年,孟老伯一家就是为了躲避狗官赵星禄才离乡背井,迁徙到关外,可到头来呢?他女儿女婿还是死在另一个狗官的手里!怎么尽让这种人当官儿呢?皇阿玛简直是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唉呀,主子,您怎么连皇上也骂上啦?”小穗惊恐地跑过去把窗户全关紧,回身劝道,“天底下那么多官儿,皇上也不能一个个都认识,再说了,也不是每一个官儿都是坏蛋,嗯……像大额驸,塞图他们,不都是好官吗?” 这两句话说得很在理,到让我一时无言以对,小穗又笑着安慰道,“您消消气,吃完这燕窝莲子羹好好歇歇,帮孟姑娘出气的法子慢慢想,总能想到的!”
我冲小穗笑了笑,又舀了一勺燕窝莲子羹放到嘴里,脑海中却回响起了盛京将军绰克托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大公主,您是公主,是万金之躯,然而,此次您驾临盛京,却并非身负钦差之命代天巡守,所以,奴才劝您还是安心将养,地方上的事就别操心了,还是由奴才们来处理为好!”
这个绰克托,仗着自己是英亲王阿济格的孙子,又有一点战功还真是傲慢到家了,看他那说话的样子,似乎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原本想,凭我这公主的身份,至少可以让孟紫嫣的案子复审吧?可人家大将军根本不买我的账,他坚称孟仲奎指控拉格逼/奸孟紫嫣,打死范守成之事全属子虚乌有,且当初审案之时就有仵作验尸证明,范守成乃是醉酒跌死,孟紫嫣则是自杀殉夫而亡,此案早已完结并已报刑部定案,因此不能复审。我自是与他闹了个不欢而散,拂袖而去之前,他不阴不阳地将那句话送给了我。
细品品,他这句话包含了两层意思:首先,强调我只是公主,是女的,女人没有资格干政,其次,他的意思是我也没有康师傅的圣旨,不是钦差,最好识相一点,一边儿呆着去,不要在他的地盘上指手画脚。别说,他指出的这两点还真是事实,眼下就像两根绳索紧紧地捆住了我的手脚,我就是怒火中烧也不能对他怎么样,就算告到了康师傅那里,根据现行的祖制,估计挨批的也是我!
奶奶的熊!有战功了不起,英亲王的孙子了不起吗?英亲王当年是怎么死的?圈死的!我看你这孙子能拽到什么时候?
愤懑地一仰头将剩下的一点燕窝莲子羹一饮而尽,我径直去了卧室午休。躺在床上半晌,却没有睡意,于是,干脆把孟紫嫣的案子从头到尾整理了一遍。
思来想去,要想让孟紫嫣的案子翻过来,还是得有足够的证据,而这恰恰是难题所在!首先,人证的希望渺茫,据孟仲奎所说,先前审案时原有一个证人,可上了堂就翻供了,此后,那证人就杳无音信;物证也是困难重重,根据孟家的说法,是孟紫嫣先被拉格设计凌/辱,范守成之后去找妻子才有去无回的,这样的话,这对可怜夫妇的身上必然都有伤痕,能够验证孟家人所说属实的途径就是开棺验尸,可要开棺验尸就得让孟紫嫣的案子重审!得,转了一圈回到原点!如何才能重审,这是关键中的关键!可我目前却束手束脚没有办法!
在给康师傅的请安折上说说这事儿?换成是胤褆,胤礽,胤祉,胤禛,胤祺,胤佑他们中的随便一个阿哥都行,就是我这个公主不成!明目张胆地干预地方政事,我几乎都能看到康师傅那严肃的神情了。
班第上个折子或许管用,康师傅向来器重他,只是,我估计他不愿意。依照我对他的了解,原因大概有两个:其一,让他以兵部和理藩院的侍郎的身份,越权去管刑部的事,违反他一贯恪守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原则;其二,这事儿违反他恪守的第二条原则——关系平衡!绰克托既是英亲王的孙子,那明珠的嫡妻就是他的亲姑姑,这么一来,绰克托肯定是明珠派的,班第不管是跟明珠派还是索派的关系都挺好,想来他多半儿不会为了不相干的人而破坏长久以来苦心经营的平衡局面。我估计他还会回过头来劝我,让我也别插手这事,因为我本来就跟胤礽有龃龉,这回若再开罪胤褆背后的明珠派,今后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都将势单力孤,这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想了两种方式都不大行得通,难道我真要就此放弃?
不,我忘不了孟仲奎父子三人控诉时的伤心欲绝、痛哭流涕,也忘不了当孟仲奎得知我就是当年帮过他和孟紫嫣的罗公子时,那眼中闪烁的惊喜和希望,更忘不了绰克托临走时那句气人的话和桀骜轻蔑的神情。
唉,心烦意乱,再也躺不住了!
我一掀被子坐了起来,小穗听到了动静,过来掀开了床帘,见我呆坐着,紧张地询问:“怎么了,主子,哪儿不舒服吗?”
我抓了件衣服边套边道:“心里烦!陪我出去走走吧!”
别看宜妃他爹就是一佐领,这宅子的规模,精美度和舒适度却足以让一般的京官流半天的口水,单单这回我住的跨院就是由三进大院组成,后面还单独带个小花园儿。这花园规模是不大,但种了许多冬青,油松,雪松,所以一眼望去,整个园子绿油油的,不见萧瑟肃杀之气,反而充满了生机,园子中间也照例挖了个迷你池塘,堆了个假山,上面甚至还有个名叫“朝晖”的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