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前的小茶几上,大瓷盘里放着红红绿绿的水果,色香俱全,小碟里有瓜子青果,但是却并不见那女人动手。
“太太!蔷薇小姐到了。”
方锦如敛着心神,在佣人说完话之后抬头道:“卢太太,好久不见。”
百合抬头一望,见来人十分眼生,脸色不由地一变,刚想张嘴,却又见到方锦如微微蹙眉,略略摇头,似乎有话要说,百合便又佯装未识破,对佣人道:“好,你下去吧。”
那佣人下去,百合更是索性拉住方锦如的手腕,让她也坐到榻上来,似乎和她很是亲密,脸上挂着笑容,声音却低沉:“你是谁?”
方锦如低声说道:“卢太太,我叫方锦如,是有人托我来的。不知你知不知道,二少已经……”
“我知道了。”百合的眼中也有凄然,面如满月的脸上哀意霎时浓重,“不过你真是大胆,不管是谁让你来的,若是被识破了,你我的命就都没了,你当将军是好惹的么?”
“我也是没有法子。以前二少待我不薄,如今是郭夫人委托我,我不拼命来这一趟,未免忘恩负义。”
“郭夫人?”百合神色黯然,“她还好吗?”
第二卷江云断续 第三十七章 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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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锦如这才仔细打量起百合的面容来,她面如满月,下颌丰满,确实是富贵之态,但眸若青莲,却又自带一种难以言喻的出尘风姿,她的嘴唇娇小圆润,倒是修饰得整个面容显得格外清纯年轻,在鼻梁上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痣,明明是雪肌上的多余之物,让人望去,却又觉得是锦上添花,恰到好处。
她长得不算惊艳,却有一种让人过不不忘的感觉。
这样的女人,又如何不会在男人心里留下痕迹?
说不出是什么复杂的感觉,方锦如愣了一会儿神。直到百合又问了一遍,方锦如才回过神来道:“她还好。”
百合缓缓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半空,仿佛在缅怀什么,那下午的阳光就从西面斜斜地落在她的头发上,镀得她的发色变成了金棕,露着的一只小耳在外,耳廓似透明的一般,因方锦如离得近,耳缘处尚能看到有细细短短、半透明的少女般的绒毛,整个人多了一种处子的单纯之意,和方锦如原本对她的想象产生了巨大的差异。
在方锦如心中,虽然她的名字叫做百合,可毕竟也是以前在大舞厅唱歌的歌女,本以为会像是蔷薇那样的女子,有些洒脱甚至泼辣,又带着些八面玲珑的狡黠,可是此时见到的百合,却人如其名,淡雅芬芳,虽然方锦如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当了将军夫人之后的改观,但是此刻,和她聊天的时候,只觉得像是听到悠远的曲调徐徐而弱弱地传来,让人心思也沉下来,像是坐在河水两岸。静静看时光流逝。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百合才又低声道:“我听说二少是因为一个女人而死,那个女人……是你么?”
方锦如身子一僵,微微点了点头。
百合竟轻笑了一声,又肃然喃喃道:“想不到,想不到……”
方锦如道:“卢太太,恕我冒昧,你和二少……”
“你只怕也是误会了。”百合打断了她的话,淡淡睨了一眼她道,“这故事说来话长。你有耐心听么?”
方锦如点点头。
百合吸了口气,缓缓说道:“那座城池,如今于我而言。都是悲伤的回忆。小时候被亲戚抛弃,送到落子馆跟了师傅唱戏,师傅死后,老板相待甚差,有一次我又犯了错。那老板打得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挣扎跑到街上,老板却又追出来打,恰好有位贵妇人的汽车经过,派司机下车来拦住了老板,我才没被活活打死。”
“那贵妇人就是郭夫人?”
“不错。”百合目光向着一旁。似在回忆,“后来她将我从落子馆里接出来,让我到她儿子的歌厅唱歌。我有唱戏的底子,很快就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成了歌厅里的新星。可是,枪打出头鸟,歌厅里的其他姐妹看不过我出风头。便想法设法地排挤我,不禁一起撺掇安排我在非黄金时间上台。还整日弄坏、弄脏我的演出服,或者用其他的方法整蛊我,我都忍了下来,后来有一次,我错拿了一个姐姐的纱巾,她发现了,就在后台走廊里掌掴我,我被打得脑袋嗡嗡作响,可是周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我说话,因为有传言说,这女人是大少的女人,谁也惹不起……”
“大少?”
“是的,就是二少的哥哥,就在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他。”百合的淡然的眼神中陡然有了光彩,像是有星辰落了进去一般,“我被打得昏头转向,扶着走廊的墙壁一动不能动,那女人却不依不饶,踩着高跟鞋走过来踢我。这时候,有个男人走了过来,将她拉到一旁,那女人转头见了那男子,却突然像是从饿狼变成了小羊羔,百依百顺,万千柔情,周围的人都变得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的,嘴里喊着:‘大少。’声音此起彼伏。我抬头向那男子望去,一瞬竟有些失神。他长得是我此生见过最美好的男子,那么英俊、那么潇洒。他低头望着我,在冷厉的神情中我竟产生了一丝温柔的错觉。他抓着我的手腕,将我拉起来,轻轻问我:‘还好吗?’,我知道他的身份,只得唯唯诺诺点头,他轻轻笑了一下,道:‘跟我来。’说着,就拉着我的手腕,带我到了化妆间,我的化妆台只在一个角落里,他却将我按在台柱子的化妆台上,笑道:‘以后你就在这里,谁也不敢动你。你明白吗?’其实我并不是很明白,但我那时也不知道是被打懵了还是心里惧怕他,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明白。’”
方锦如沉默地看着百合的表情,她像是突然陷入初恋的少女一般,脸上露着显而易见的美好情怀,目光温柔如水,不由地让人沉溺动容。想及大少早已逝去,方锦如不禁为她感到悲哀。
百合并没有留意方锦如脸上的悲天悯人,只自顾自地说着:“他是那样厉害的人呵。从那天起,歌厅里再没有一个人敢对我不敬,甚至连大声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前掌掴我的女人,只能用角落里的化妆台,我为人和善,自然比为人傲慢的她更受欢迎,慢慢地,姐妹都围绕着我,她备受冷落,后来有天就消失了。我成了歌厅的台柱子,名声慢慢传了出去,每天为了来听我唱歌的公子贵客络绎不绝,向我示好的也很多,但是我一个也看不上,那时候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便是大少,只有他偶尔的出现,才能照亮我昏暗的生活,看到他的笑容,仿佛就是世间最幸福的事……幸得上天怜惜我的一片赤诚,大少终于接纳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感觉我是个女人,他在外面叱咤风云,我皆是不管,我只管等他,等他回来,等着拥着他。在漆黑的夜里相互取暖。可是,终于有一天,他再没能回来……他死了。”
方锦如终于听到百合说出了这句话,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百合说出“他死了”那三个字的时候,莫名地还是心头一颤,有一种辐射至全身的酸麻,鼻子也是发酸,仿佛要哭出来,不知道是为了大少。为了百合,抑或为了兆苍。
“处理大少丧事的时候,我站在一旁。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像是别处上演的故事一般,而自己只是个旁观者,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感受,直到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我的心,和大少的死亡一起死了。心没了,人就会和行尸走肉一般,不过是在世间,苟活着罢了。”百合说到这里。突然转头望着方锦如,低声问道,“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方锦如哑然说不出话来。心里似有风云变幻翻涌,又像是在漆黑的夜里听到深沉而呜咽的大提琴声,有一种浓墨般的疼痛晕染开来,把整颗心都浸透了。
百合并不追问,又继续说道:“后来。二少便接替了大少的位子,他和大少为人很不同。他比大少更冷,更霸道,他似乎看什么都是不屑,似乎这世间的一切没有什么能进入他的眼里,他的似乎把真实的自己包裹在一个壳子里,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真实面容和实际想法,我更不能,甚至有时候我觉得连郭夫人都看不出二少的心思。郭夫人将我留下过夜的时候,他会突然到我的房间里去……但是一切并不是像外人想象的那样,他并没有对我有丝毫轻薄,他只是要求我讲讲大少的事,似乎他和大少的交流很少,在大少死后,他十分留恋罢了。那时候,我才觉得其实他的心里有一块很柔软很柔软的地方,很需要有人安慰,我自然也是出言安慰,但是他似并不喜欢我的安慰,只是让我讲大少的事情罢了。但是后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有时候二少手下的小兄弟看到了,便误解了,事情慢慢传了出去,说我成了二少的女人,说我一女侍二夫,还是两兄弟。我很想去辩解,说明这一切,可是二少却并不在意,他也不让我去申辩,仿佛他对这一切根本不在意。后来,云乐开了,我去云乐大舞厅唱歌,每每唱歌的时候,我仿佛就能看到大少坐在观众席中望着我,他的眼神那么温柔,他的笑容那么好看,好多次,我都哽咽着唱不下去,再到后来,我就不敢站在聚光灯下了,我无法唱歌了,我开始醉生梦死,在喝醉了之后,在梦中,我还能和大少相聚。再后来,我偷偷离开了那座让我伤心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