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脸汉子仍迟疑地道:“可是……”
江四九待再次插话,却听少年拔剑出鞘,厉声道:“怎么!你是不信某的武艺,还是不信某三个月训练出来的兵士?”
黄脸汉子见他动了真怒,惶恐下拜:“末将不敢!将军计策周到,末将等实不能及!”
少年抬起头,傲然道:“你知道就好。”又道:“子阳若还担心,那就再让两百兵士扮成白衣商旅,混在人群之后,以作接应。”
黄脸的道:“是,将军。”
随即道:“你们都下去置办东西,两日之后,结营出发。”转头看着江四九,先从江四九手中拿回自己枪,对江四九道:“你且回房,这两日之内,无事的话,不要随意出门。”
说着,一群人立刻走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一两百目不斜视的士兵还有糊里糊涂的江四九。
她见没人理她,没趣地站了一会儿,也进屋睡觉去了。
两天之后,五百兵士随江四九扮成的少年、黄脸的、络腮胡一起,簇拥着马车中的少年上路。
除此之外,黄脸的带着两百兵士扮成商旅,不着痕迹地跟在这队伍之后。
为确保江四九的安全以及防止她逃走,她骑着少年的马、拿着少年的枪,背着自己的弓,腰悬自己的刀,用石黛画出了上挑的剑眉,又学少年的样子,挺胸收腹,下巴抬起,走在队伍的最中间——和少年坐的那顶轿子一起。
足足走了一个多月,一行人才到了临近渭水的武功县。
县治因盗匪横行,县令早已逃走,四处一片凄凉之态。此地是去长安的必经之路,当年江四九在曹昂的马上,也曾从这里经过,只因那时不善骑马,只窝在曹昂的怀中,所以不曾记得县治的名称,也不认得这沿途的风景。
这次江四九在马上看得清楚,不由为这里的百姓叹息:不逢乱世,谁愿意背井离乡!再一想,也许有的人连背井离乡的机会都没有,就已早乱兵匪类杀死,不由更加感慨。
不过,他们一行人一直走到郊外,直到在离渭水二十余里的地方安营扎寨之时,也无一人前来叨扰,所谓盗匪,衰草黄土之上,也没有藏身之所,江四九端坐乌骓之上,手搭凉棚,东张西望,只要看看少年口中的所说的“湖匪”,但四野之地,毫无人迹。
夕阳未下之时,一座浮营已经扎好,四处标灯明亮,士兵们手持火把,往来巡视。
只可惜黄脸裨将所率白衣商旅,正因这四野平坦的地势,未了避免被细作发现,此刻只在县城之中,与少年的军营遥做呼应。
江四九下马进了主营,只见两名兵丁上前,将马车的马缰绳解开,也不请少年出来,却直接将车厢抬进了主营——这一个多月来都是如此,江四九倒也见怪不怪了。
主营的营帐放下之后,少年方从车厢里跳下,活动活动身上的筋骨,问道:“如今什么时辰?”
一个兵士答道:“回禀将军,已经申时三刻了。”
少年喃喃自语地道:“如此说来,天已经快黑了?”他从江四九手中把枪抽了出去,对江四九道:“今晚你须洗浴一番,换成女装,再把妆画得浓一点……”
江四九凉凉地道:“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也不会化妆?”
少年瞪着她道:“你莫不是装的吧?我的确听说过不会梳头的大家闺秀,可从没听说过不会化妆的大家闺秀!”
江四九道:“你不知道我也不是大家闺秀么?”
少年奇道:“你不是王司徒的义女么?”
江四九也奇道:“你不知道在做他的义女之前,我曾是他府中的歌伎?”
少年更奇道:“那这世上更不可能有不会打扮的歌伎呀!”
江四九摇摇头,道:“难道你不知道,王司徒最最讨厌的就是浓妆艳抹?当时司徒府中,根本没有一个歌伎有心钻研此技!”
她现在说起谎来,比起当年颇有进步,但远远达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果然,少年笑道:“你当我从未见过歌伎么?谁家蓄养的歌伎是给自己看的?”
江四九斜睨着他道:“如此说来,你对歌伎倒是很有见识嘛。”
少年道:“某乃名将之后,自小跟家父四处走动,筵席之间,都有歌伎舞姬献艺,这些女子都是主人用来巴结权贵的利器,当中皆是春兰秋菊、各胜其扬的美人,又各有技艺随身,但是,里面却没有一个人不爱打扮的,浓妆淡抹,总会一样,你既是歌伎,更没有理由不会——好了,别做作了,快点装扮起来,今夜乃是十分关键的一夜。”
江四九无奈地摊手道:“可我是真的不会……你看我每日练武,哪有时间学这些?何况无论在司徒府中,还是在太师府中,都无需我亲自动手,我又何必浪费时间呢?”
少年仔细观察着江四九的神态,良久道:“你当真不会?”
江四九摇头:“当真。”
少年又盯着她看了好久,直到洗澡的木桶送进来,他才道:“你先洗澡,洗好之后叫我。”
江四九叹了口气:“是。”
少年吩咐兵士们出去,自己却没有跟着出去,只将门帘系好,之后大马金刀,站在门前,背对江四九,等她洗完。
虽有一阵强似一阵的兵士们靴子踩在地上的重重的脚步声,但少年仍似听见了身后传出的细碎的衣物摩擦之声,以及之后没有规律的水流之声。
背对佳人,似乎并不能割断人的绮思,却似乎更多了一层朦胧的诱惑,令人心动神摇。
兵士们的脚步声,是那么的有规则,像在暗示着某种不可打破的铁律。
而身后的声音,却让人缭乱、不安。
少年抬起头,望向营顶。——外面有初生朗月罢?他呼出了一口浊气,顿觉十分的荒谬无稽。
命运是那么地难以捉摸、无法预料。
而人的一生,为何总有那么多的不得不遵循的规则和打不破的桎梏?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女性低呼:“将军。”
少年的身体难以觉察地震了一震,并不急着回头,问道:“你好了么?”
江四九道:“好了,你可以转过来了。”
她也怕少年不讲信用,再加上的确尴尬,草草洗完。
少年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吩咐道:“去,坐在那边的席子上。”
江四九依言,席地而坐。
少年拿过妆奁,又把另一张席子移了过来,坐在江四九的对面,打开妆奁,将之一一摆开。
然后道:“闭上眼睛。”
江四九虽满怀狐疑,但此时也照做,摆出一副任其摆布的样子。
少年先用右手食指挖了一些面脂,点在江四九的左右面颊、额头、鼻子、下巴上,然后再用右手四指均匀地将面脂涂在她的脸上。
她的脸,柔滑腻理,白里透红,美艳动人。
少年只觉手如同抚摸玉石一般,忍不住去看她的整张脸,却见江四九平日的戾气尽去,只剩了一派温柔腼腆,娇羞难言,内心不由大震。
但江四九忽然睁开了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你!……你会化妆?”
少年只觉刚才的一切像是做了个极短的梦,所有的心悸片刻之间化为乌有,又听她叫破了自己的秘密,当即咬牙切齿地道:“你若敢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江四九千娇百媚对他横了一眼,半是娇嗔地道:“可我要是去了郭汜那里,告诉了他,你要怎么杀我?”
少年恶狠狠地道:“郭汜的老命,迟早在我手中,到时候我连你们一起杀掉。”
江四九吐了吐舌头:“不说就不说。”
她闭上眼,等少年继续。
但少年半天都没有动作,江四九不由又睁开了眼:“怎么了?”
少年道:“你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做那些动作。”
江四九奇道:“什么动作?”
少年道:“比如翻白眼,再比如吐舌头之类。”
江四九道:“为什么?”
少年冷冷地道:“因为我觉得很恶心。”
江四九白了他一眼:“你懂怎么欣赏美人么?!”
少年冷哼道:“闭上你的眼睛,等你去了郭汜那里,自然知道他会怎么欣赏你。”
他的眼神实在太锐利,江四九只好闭上了眼睛。
少年冷着脸,给她上了妆粉,敷了胭脂,画了眉黛,最后,点了唇脂。最后把镜子往她手里一塞:“看看。”
江四九揽镜自照,点了点头:“不错嘛。”
少年道:“你不觉得这妆太过时了么?”
江四九摇头道:“我从没有关注过什么装扮时兴,所以有没有过时,我也不知道。”
少年道:“这妆也禁不起细看。幸好这是晚上,只要露个脸,你的任务就完成了,所以也不必画得太精细。”
江四九看着他美丽而英气的脸,不由道:“看你的样子,不太像会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