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想过爱慕年枫。至于为何,她已记不得当时心境。
可能是因为刚穿越过来时听到的那场告白?或者是从听初卫说他和韦茉凌是青梅竹马开始?
亦或者是因为她和他之间年纪、出身、认知等各个方面的互不搭调?
“此爱无妄。”素素低叹。恍然未觉,与一个出家人谈论情爱话题,有何不妥。
了空似乎也未发觉。神色泰然安详。片刻后,笑了笑,慈眉善目,“然则。你的良人应在何处?”
应在何处……
很早很早之前,她曾听人说过,所谓“良人”,便是一直默默扶持你,保护你,为你排忧解难,与你风雨同舟……这么一个莫名其妙却总是出现在你身边的人。
而慕彻,那个远在祁阳三清观里清修的绝美无双的男人,会是她的良人么?
素素摇头,苦笑。
从前她一直坚定不移地相信,慕彻就是自己的真爱。可毁容之后,她发觉自己慢慢产生了退避之心。而这原本坚定的信念,也逐渐动摇。
至此此刻,骤然之间被人当头劈问,她已是连说出口的勇气也没有。
这,又意味着什么?
素素不禁再次摇了摇头,似是要巩固自己内心的想法。
了空见此,捋着胡须,绽露一抹深邃不可方物的高深笑意,“然则,正所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
素素闻言,垂眸不语。
良人,和真爱,二者若能合而为一,固然最好。可若是二者不可兼得,她该选哪个?她又会选择哪个?
了空弦外之音,是劝她“怜取眼前人”。
可她的“眼前人”,不是等闲之辈,而是当今皇帝。“怜取”不“怜取”,不是她说了算,是慕年枫说了算。
更何况,“怜取”一说,与其劝她,不如劝慕年枫——他身边早已有了两朵风情俏丽的解语花,其中一朵甚至已经怀了他的骨肉。
而她,无心搀和其中,替他管理这满院子的花红柳绿、果实累累……最后被废弃冷宫。
想了想,为缓和气氛,调侃道:“弟子的‘眼前人’,可是主持大师您。大师言下之意,莫不是叫弟子常驻寺中修行?”
“这……”了空陡然滞语。
他可没想到,这个平素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女娃,会开起他这个“得道高僧”的玩笑。一时无言以对。
“弟子厚颜,正想请求多叨扰贵寺些时日。如今大师盛情挽留,小女却之不恭,自当多留些时日。有人相伴对饮新茶,想必大师也是欣喜的,是吧?”
素素抢先夺了话头,将憋在心下许久的话全说了出来。
之前她一直担心,册封圣旨给庙里引来诸多困扰,恐怕主持会劝她离开。
了空得闻此言,方知她心下所忧。“哈哈”一笑,情怀畅快。整肃袈裟,单手结印,“佛寺山门常开,你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多谢大师。”素素恭敬还礼,恬然微笑。
话音未落,却有小沙弥在外禀告:“有位序施主找颜修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甘薯
果然来了。素素眸光微挑,心下闪过一丝莫名怪异之感,却是说不真切。这厢辞别了空,离开紫竹园,随小沙弥去到序旸所在处。
“这是最近三个月宫中大事。”序旸取出一摞子信,交给素素。
素素愕然惊滞。
眼前这个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问自己。
从前她只道序旸经商赚钱很有一套,却没想,悄无声息之间,他的布局,已然延伸到宫廷高墙之中……
“看看吧,兴许有用。”序旸依次取出最下面一封,撕开信封,取出里面信笺递给素素。他自己却是连瞄都不瞄一眼。
所有信件,原本全都原封未动。可见,对宫闱之中发生的事,他根本没兴趣知道。
换言之,这些消息,他都是为她打听的……素素心下升起丝丝警觉,却仍无法掩抑莫名涌上心头的感动之情。
其实,若非事关己身,她也没兴趣知道宫里人在做什么。
泯然一笑,垂眸看信。
信上笔迹稚嫩,用词也多浅显,可见写信之人没读过多少书。这样的人在宫里,当不得重要的职位。
恐怕也正是因此,他所能了解到的信息,十分有限。关于宫内调动、密谋之事,只字不曾提及。前十几封信中都只写了人人皆知的事。
往常在府里,这些消息她只消看邸报就能获知。
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收看邸报……信中唯一一处有异。写道:“腊月廿六日,先锋侯世子入见梁王,夜宿禁宫,三日不出”。
廿六日。正是王师回朝第二日。
子轩进宫见慕年枫,原不稀奇。连住宫里三日不回府,也是常事。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程轲遗体刚刚运回,程府还在热孝中。这时节,又是年关,子轩怎可弃家中母亲姊妹不顾?
压下心头疑惑,接过序旸递来最后一封信,却写道:“……除夕夜梁王当众发难,指晋王和四皇子通敌卖国。致使朝廷折损良将……晋王与四皇子抵死不认。三方动武。晋王与四皇子不敌。重伤后被押入天牢……太尉下令皇宫戒严,封锁消息……”
通敌卖国。
难道,程轲遇害。真是内鬼勾结外敌所为?
又或者,其中还有更深层的阴谋?
心念闪过,素素直觉手脚冰冷,后背冷汗透衣而出。如果,从一开始这就是个阴谋——公孙家的阴谋……
原本朝中三方局势相对平衡,是公孙沧祚忽然联合太后和皇后对韦、杜、尹三家发难,才打破了其中制衡。受此逼迫,杨鸿筹才会出言激怒程轲出兵,一雪国耻。
将在外,也就给慕年松和慕年楠联合允单刺客展开暗杀。创造了绝佳时机……而慕年枫,恰恰反借助这一由头,对二人一招致命。
事实是这样吗?
可是,这么简单的因果循环,她都能想到,慕年松和慕年楠身后的智囊怎么会想不到?明知是慕年枫设局,请君入瓮,他们还会傻得自投罗网?
慕年楠的品性,她不熟,便想多说。可慕年松的品格,她却心中有数——通敌卖国,绝不是他会做的事。
——曾经送她出嫁允单时,慕年松醉酒后对她说过,“为兄有生之年,势必踏平允单,救你回朝。”
那一年,他十四岁。得知她遇袭身亡后,他跟随程轲,以一己之力,杀敌半百。想来,慕藉封他尊贵的“晋王”爵,并赐他一位贤妻,脱不开当年战功之利。
慕藉看人的眼光,一向精准……
所以,或许所谓的“内鬼”和“外敌”,皆不是来自慕年松和慕年楠方面,而根本就是出自慕年枫身后的势力。
思及此,素素定了定神,心下隐约有了定论。然而,转念又想到,暗杀己方大将以栽赃对手,如此狠毒的计谋,不像是慕年枫能想到的……
眼前不经意浮现前年在金玉良缘二楼,看到的那一眼,公孙沧祚的眼神。
拥有如此凌锐犀利的眼神,足可见此人心肠冷硬至极。
这样一个人,做出弃车保帅之举,也不是不可能……
素素兀自点了点头,似肯定心中想法。可又有一点想不通——公孙沧祚为什么要对程轲下手?
如果单单是为了栽赃嫁祸,另选一个二、三流将领,于他势力损失岂不是小得多?
程轲历来是他麾下得意将领,是他一手培养、提拔起来的帅才。到了青苗发力的时候,却又被他亲手揠苗,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心。”序旸突然低呼着,同时伸手扶素素。
素素这才发觉,恍惚间她竟然差点跌倒。缓了缓心神,小声道:“没事,我休息会儿就好。”
“嗯。”序旸不多问,扶她到就近石阶上坐下歇息。
素素只觉身心俱疲,埋首双膝上,想着事儿,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一觉盹了大半个时辰,转醒时却觉得身上并不寒凉,扭脸一看,却是披了件紫貂大氅。
是序旸的大氅……
天色已经黑了,四周不见序旸身影,她便朝空野里唤了一声,“序旸?”
“何事?”序旸的声音依旧清冽,如此刻寒风,从头顶瓦背之上传来。
素素循声抬头,正看到序旸半探在外的脑袋。
这家伙,竟然蹿到房顶上去了!
“天黑了,你快下来吧。”房檐上还有积雪,滑溜着呢。万一滑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序旸简单道一声“好”,折身推开二楼的窗。未几。下得楼来,重新站到素素面前。
“天这么冷,你坐到屋顶上喝西北风么?”素素调侃着,欲解下大氅还他。
序旸制止她道:“你披着吧。我不冷。”
瞧他脸色红润有致。的确不像很冷的样子。只是,这分好面色,有多少是被寒气冻的,多少是被灯笼光照的,又有多少是由内而外的?
素素垂眸,呡了呡嘴角,不遑多做推让。带他去了厢房,换上她自己的斗篷,这才将大氅还他。又为自己衬上手炉,才道:“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