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的眼泪流了出来,低声说:“凤皇儿愿意服侍陛下,都是凤皇儿的错,陛下饶了三哥他们,只罚我一人就是了!”
“你起来罢,我知道了,”苻坚淡淡地说,“只有晚上你才是凤奴儿,看今儿晚上凤奴儿表现得怎么样,我才能饶了你!现在,咱们只练字,我是一个严格的先生,一个月内要看到你的进步!”
那一晚,慕容冲不知道凤奴儿用了什么招数折腾,第二日慕容冲看到自己的身体有不少红斑点,身子不知道哪里疼痛异常,须得咬着牙忍着,走路才不叫人看出破绽,但苻坚显然非常满意,眉飞色舞,神清气爽,看他的眼神缠绵极了,慕容冲想像不出那个画面,只是想吐。
慕容冲已经能断定,他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叫凤奴儿,只有在深夜的时候才出来,借着他的身体与苻坚疯狂折腾厮混。
从此以后,学堂之事仿佛告了一个段落,苻坚与慕容冲合好如初,比以前更亲密,他们在一起听老先生讲学,不管多忙,苻坚每天抽一些时间看慕容冲写的字,再指点一番,慕容冲进步非常神速,无论学识、谈吐与内涵都进化成另外一个人。
慕容冲不一般的聪颖,听老先生讲学之后又能现学现用,与苻坚能对上话,这叫苻坚很是惊喜,想那苻坚,自已是氐人,氐人中没几个识字的,打仗是一把好手,生性粗鲁异常,对汉家的诗词歌赋一无所解,一生最重用的是汉人王猛,这方面当然是懂,但毕竟是个半大老头,平日谈笑也是一丝不苟,日子久了不免累得慌。
宫里的那些女流之辈,没几个是读书的,说句“在河之洲”也不懂其间意味。但是慕容冲不一样,他是自己的童娈,与自己有血肉发肤之欢,又是聪颖的美少年一个,在后宫中总算找到个能跟自己深刻对话的人。
想像那样的画面,一个美男子,让他穿上华美的米分色衣裳,肤如凝脂,拿画笔与他画远山黛,再拿“东家之子,……著米分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调笑于他,取笑他会惑媚人,他听得懂,且有脾气,反过来拿“子不好色,亦有说乎?有说则止,无说则退”的句子来反抗,或者浓情之处翻一下脸,叫自己哄上半日,其实真的已经不是表面意义上的爱宠,已是深层次的心灵之通。
只不过,苻坚不懂的是他身下这个童娈内心的不甘与苦楚,他为什么隔日发脾气,皆是因为慕容冲是个男儿,他学的儒家道理越多,就愈痛苦,愈痛恨苻坚把他沦落成一名身份尴尬的娈童。
回忆真是又痛又苦,慕容冲听长史赞他的字好,他呆呆地低头看竹简上的字,极有力度,每字的开头总要刻意地加重,然后“捺”那一笔,在尾端处总要重重地一顿一收,显得特别有气势,苻坚也是这样写字的,慕容冲的这一手字形,完全是追随着苻坚的字形。
慕容冲大惊,将手里的笔奋力丢到案桌上,原来要摆脱一个人,真的是不容易的,你的精神与习惯,都充斥了他的气息,不管离开了多远,时间过去得多久,他仍会像鬼魂一般干扰着自己的生活。
慕容冲呆呆坐了一会,伸手要茶,长史忙递过去,慕容冲喝了茶,出了一回神,突然说:“许久没去看小凤奴了,咱们去瞧瞧她!”
☆、第二十章 宠物
长史欢喜道:“是呢,皇哥儿已一个多月没去瞧小凤奴,这孩子长得快,初抱来时跟着幼猫一般,只有眼珠子会动,身子瘦巴巴的,我还以为才出生没多久,养着养着觉得她是一岁的孩子,再养着养着,倒像是个两三岁的孩子。”
“我们离开长安一年有余了,她……”慕容冲沉思道,“应该三岁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三岁?可怜的孩子,那两年她是怎么过的?”长史自语道。
“这是天意!”慕容冲冷冷地说,披上大袍向梨白院走去。
还没到院里,就听到有人在唤:“小姐……快出来……别藏着了……”
“小凤奴……快出来,又躲哪里去了?”
长史加快步子,看见两三个婢女蹲着身子扒拉着四处搜索,便招手叫她过来问:“怎么回事?小凤奴怎么了?”
婢女都快哭出来了,跪下来说:“请总管大人责罚,小姐闹着要出来玩,奴婢们便带她出来,她瞧见草丛里的一条虫子,趴在草丛中跟虫子玩,只一会功夫便不见了影子,四处寻了没瞧见!”
长史大怒,喝道:“你们几个人陪着出来?是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一块石子,一粒尘,怎么会不见了呢?”
“回总管大人的话,有四个奴婢并两个妈妈跟着,乞伏嫂也跟着!”乞伏嫂是慕容冲原来的乳母。
“六七个人跟着就把人给跟丢了,你们好本事!”长史急起来,回身对慕容冲道,“皇哥儿,你到院子里先歇着,奴才先把小凤奴寻了来。”
慕容冲背着手,眼睛梭巡了一番,梨白院是个独立的小院,与慕容冲所住的院子遥遥相对,不过中间隔了个小园子,园子很简单,只一间小亭子,几株半高的枞树,还有几丛矮木及几盆花,还有两三个一人高的大缸并列在一起,园子一目了然,根本没法藏得了人。
“都寻了么?”慕容冲指指园子。
“我们几人先寻了这里,乞伏嫂看寻不到,到别的院寻去了。”小婢说。
慕容冲又凝神看了一会,大步走到大缸旁边,指指大缸,说:“在此处!”
长史忙跑过去,伸头去看,缸里盛着大半缸水,水质极清,一眼看到缸底,上面浮了几片绿盈盈的莲叶,长史摊开手说:“什么也没有哇?”
慕容冲大步走过去,在三个大缸之间长着半人高的草,很是蓬勃,他一拨开草,顺手一揪,一个着绿衫红裤的小孩童便在慕容冲的手上,慕容冲抓着她背上的衫提遛着,小孩童便似只乌龟一样,缩着脖子划拉着手脚,嘴里又还是咿呀呀的,偶尔吐一两个清晰的词,什么“下来……”“虫虫!”“掉啦!”“不跟你玩儿!”
长史又好气又好笑,忙上前要把她抱过来,慕容冲的手却一松,小凤奴像个包袱一样直落下来,长史慌忙伸手去接,在快着地的一刻将她抱在手上,长史急切,顾不上脚上滑,一跌摔到地上,但小凤奴在手,毫发无伤,他不禁埋怨道:“爷,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松手……”
小凤奴却“咯咯咯——”笑,挣开长史的怀抱,反手抱住慕容冲的脚,昂头大声说:“再来再来!”
再来什么?长史一想,原来这孩子以为慕容冲松手是跟她闹着玩,她居然喜欢坠落的感觉。
慕容冲低头看她,却看到自己的大袍上爬着一个绿头大虫,模样丑陋,凶神恶煞,口里吐着红色的舌头,实在是恶心之至,非但他的袍子上有,小凤奴抱着他的手上还有两只,正鼓着双目鬼头鬼脑地瞪着他。
慕容冲一脚将小凤奴踹开,窜到一边去,不停地跳脚,想到爬在他身上的绿头虫子震落到地上,又指着小凤奴哇哇大叫。
长史知道慕容冲最怕虫子,忙跑去将他袍子上的绿头虫拍掉,安慰道:“皇哥儿莫怕,小虫子而已,小凤奴都不怕是不?”
小凤奴被踹翻了,不以为意,爬起来又扑到慕容冲腿上索抱,长史忙抱住她问:“小凤奴,你怎么跟虫子玩?”
“听我的!”小凤奴说。
“你是说虫子听你说话?”长史问。
小凤奴点头,把手上的绿头虫和褐头虫伸到长史跟前晃荡。
“都听我的!”凤奴眼珠子散着光,颇有些得意,把两只虫子一左一右放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指一划,两只虫子随着她的手指动了一下,她的手摆左边,虫子就看左边,她摆右边,虫子就看右边,凤奴一边摆弄,嘴里不停地发出“悉悉悉——”的叫声。
长史惊喜极了,问婢女:“她什么时候会这种本事的?”
婢女说:“小姐一学会走路,就跟院里的虫子玩,什么蚂蚁、蟋蟀、蜘蛛的,也没人教她,她一人可以哪它们玩好半天,若是不让她玩,她也不闹,就是变戏法一样不见了,咱们院里她哪里没钻过,乞伏嫂都头痛死了,只怕总管大人责怪咱们没把小姐教好!”
凤奴得意地将手上的两只虫子举了举:“宠物之王!”她又清晰地说了一句,慕容冲心一动,蹲下身子盯着小凤奴的眼睛看,叫了一句:“凤奴?你是凤奴?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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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大胆子,为何要寄到我的身体里?你到底是何人?”慕容冲气哼哼地问。
“我到底是何人?你是中山王,坚头是天王,你们都是王,那我就是宠物之王好啦!我是宠物之——王”
“什么宠物之王!天下之大,没听说过有这么个王!”
“你现在这个天下是没有,我在的现代有呀,我是‘吾爱吾宠’宠物店的宠物之王,我叫小凤,现在有个小名叫凤奴儿……我爱这个名,坚头儿叫我的时候,我的妈呀,我的毛毛都耸起来……”
“闭嘴,你别跟我说他!”慕容冲恨恨地打断她。
“哎哟,做人放轻松些,别总是凶巴巴的,不过你就是凶巴巴的也好看得很!你不让说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