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前没怎么露出疾言厉色,此时发作起来雷霆万钧,让简兰心胆俱颤。
她最忌讳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便是萧正乾没有呼喝这一声,她也没有那份心思和胆量编造谎言了,“圣上,民妇之前说的是假话,刚刚所说才是实情。”
“那么你之前为何要说假话?”萧正乾厉声问道。
“那是因为……因为民妇逃婚之后,家中长辈以庶姐冒充民妇,嫁入济安王府。民妇想找回嫡女的身份,又不想让家中长辈担负‘以庶充嫡’的罪名,因此民妇才……才说了那些谎话。”
简兰声泪俱下,语调急切地道,“圣上,民妇知道民妇犯了大罪,可民妇真的是简家嫡女。
您若是不信,大可将表哥叫上堂来问个清楚。是表哥找到了民妇,将民妇从万春楼赎出来,并将民妇带回山东,安置在泰山脚下的白云庵里。
表哥他什么都知道,他可以为民妇作证。”
方知府听她这一番话将简家和新科状元全都拉下了水,眉头大皱,忍不住插话进来,“圣上,此女胆大包天,在御审的公堂上一再信口雌黄,她的话实在不足以为信。
依照《大梁律例》,合该判她个……”
萧正乾抬手止住方知府的话茬,径直下令,“传楚非言上堂。”
“是。”裕福答应一声,迈着小碎步跑出去传话。
楚非言就候在门外,不消片刻工夫就被带到了堂上。
“表哥。”不等他见礼,简兰便手脚并用的爬过去,抓住他的袍摆,可怜兮兮地抬起涕泪横流的脸,“表哥,你说,是不是你将我从万春楼赎出来的?是不是你把我安置在白云庵的?
你还帮我劝过那贱……劝过姐姐,让她同我将身份换回来,是不是?
你快告诉圣上,我才是简家的嫡女!”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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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1章 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御审的公堂不同于县衙或者府衙的公堂,可以随意围观。
楚非言并不知道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然一个跟简莹和简兰长得十分相似、自称“简兰”的女子和一个徐州的商人被先后带进公堂,他便意识到事情已经朝着他无法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此时看着仓惶无助的简兰,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不忍来。
他很清楚,他的证词至关重要。他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能让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子身败名裂,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要说她错,她其实也没什么错。
任谁从高高在上的嫡女变成身份低微的庶女,都会心有不甘。更何况她今年满打满算也才十七岁,放不下对过去的执念也情有可原。
要说她没错,她却是大错特错。
生在名门望族,既想得到家族的庇护,又不想为家族牺牲。明明是她任性地做出逃婚这样陷家族于不义的事情在先,还要反过来责怪简家对她薄情寡恩。
他不知道别人怎么猜想今天这几桩案子的,他是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的,唆使杜晋考和茗眉拦驾告状的定是小六儿无疑。
御状是那么好告的吗?芝麻大点儿的事情,一旦呈到御前,在有心之人的明推暗搅之下,也会变成天大的问题。
尚未正式进入朝堂,他就已经对官场这潭水之深之浑有所体会。真正涉足其中,君臣之间,同僚之间,官民之间,国家大义与个人利益之间。不知还存在着多少盘根错节的东西。
她一心想要夺回嫡女的身份,只看到自己眼前那分寸之地的好处,却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一举动会将自己那身在朝堂的大伯父置于他人的刀俎之下。更没有考虑到简大老爷若是因此倒台,其左右和背后又会有多少人跟着倒霉。
如此自私,如此短见,实在当不起简家嫡女的身份。
其实他又有什么脸面去批判指责简兰呢?事情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他也是推波助澜的帮凶之一。
如果在小六儿向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他能拒绝得更决绝一些。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她也许就不会逃婚;那么在发现小六儿被人取代的时候,他就不会感到自责。不会为了弥补而去找她;
虽然直到此刻他也不后悔去找她,可如果找到她的时候,他能够考虑得更周全一些更长远一些,就不会被她的可怜和绝望所蒙蔽。为她所左右,做出那些荒唐的事情;
如果他坚持送她回简家。说服她跟简家的长辈承认错误,恳求谅解,今天的结果或许会完全不同,那么她或许就不会患得患失。机关算尽,把事情闹到今天这样大……
然而现在反省也无济于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他所能,让已经很糟的局面不要变得更遭。
事实上。在他上堂之前,裕福已经隐晦地提醒过他了——圣上想保简大老爷。
圣上都不怕水浑,他又何必故作清高,将是非黑白分得那般清楚呢?
而且,他承诺过简莹会站在她那一边,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岂可食言而肥?
做好心理建设,便硬起心肠,将自己的袍摆从她手里用力拽出来,绕过她上前见礼。
萧正乾抬了抬手,示意他平身,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楚非言,苗简氏称自己乃简家嫡女,在逃婚途中被人拐入徐州的万春楼,是你找到她并为她赎身,将她安置在泰山脚下的白云庵。
朕问你,她所说的这一切是否属实?”
楚非言抿了抿唇角,努力忽略落在背后的热切目光,“回圣上,绝无此事。”
简兰满腔的期待被这七个字一扫而空,不敢置信地张大了一双泪眼,“表哥,你胡说什么?你明明……”
“苗简氏。”方知府替萧正乾拍了一下“惊堂木”,“圣上没有问你,你不得随意插话。若再叫嚷,便治你一个咆哮公堂之罪。”
简兰对他的充耳不闻,向前膝行两步,指着楚非言急急地控诉,“圣上,他说谎,明明是他花了三千两银子将我从万春楼赎出来的,也是他将我带回山东,安置在白云庵的。
圣上,请您马上派人去万春楼和白云庵,去找那里的人查证一下,就什么都清楚了。”
“圣上,可否恩准微臣问她一个问题?”楚非言躬身请示。
萧正乾一点头,“准。”
楚非言谢了恩,便问简兰,“你说我从万春楼为你赎身,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前年冬初。”简兰气咻咻地瞪着他,“你不要说你忘记了。”
楚非言也不跟她争辩,转向萧正乾,“圣上,前年冬初微臣回乡办事途中,的确曾在徐州城中停留落脚,可微臣并没有去过万春楼……”
这是实话,他一向洁身自爱,而且打算入朝为官,要保证风评良好,当然不会往青楼里钻。
“……微臣甚至不知道徐州城中有‘万春楼’这么一个地方,更别说去那里为什么人赎身了。”
这也是实话,打听到小六儿在万春楼、前去交涉并为小六儿赎身的都是怀叔,他只负责出了银子。
“楚非言。”简兰急怒之下连“表哥”都不叫了,直呼着他的名讳斥责道,“枉你还是新科状元,国之栋梁,圣上面前,你居然信口雌黄,颠倒是非,你这是公然欺君……”
“圣上。”楚非言提高音量,盖过她的叫嚷,“因堂姑母这层关系,微臣的确应该称呼这位一声‘表妹’。
兰表妹被简家认下的时候,微臣已经回乡备考,对她的事情只是有所耳闻,与她一直未曾谋面。准确地说,方才是头一回见面……”
“你胡说八道。你我青梅竹马,更是血脉相连的堂表兄妹。我们小的时候经常见面,你还说过你要娶我,怎么可能没有谋面?
姓楚的,你为什么昧着良心说假话?是不是那个贱人收买了你?还是说她给你灌了什么*汤,让你把她当成真表妹了?
啊,对了。是不是她出卖色相勾~引了你。让你帮她串供作伪证?”
楚非言听简兰越说言语越粗俗,心中最后一丝愧疚都荡然无存,将自己先前没说完的话大声说了出来。“……虽不知她为何会与徐州的万春楼扯上关系,更不知微臣为何会被牵扯其中,但是微臣确确实实不曾去过万春楼,还请圣上明断。”
“敢做不敢当。你算什么君子?欺负我一个弱女子,你会遭天谴的。你会有报应的。圣上,他说谎,他犯了欺君大罪,您赶快治他的罪……”
简兰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高亢尖锐的声音利刃一般划过耳膜,让堂上的众人纷纷皱起眉头。
这哪里像大家闺秀,分明是个疯子!
方知府见简兰目眦欲裂。面目狰狞,一副要冲上来拼命的样子。唯恐她伤到萧正乾,赶忙喊道:“快,快将她拉下去。”
裕福看了萧正乾一眼,见他点头,忙喊来两名侍卫,将犹自嘶声叫嚷着“圣上快治他的罪”的简兰拖下堂去。
眼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方知府才悄悄地吁了口气。圣上若在他的地盘上有个三长两短,他这项上人头可就要充公了。
定了定神,朝萧正乾拱手揖道:“圣上,那苗简氏情绪不稳,语无伦次,继续审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不若暂时退堂,押后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