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容易!”明白齐王这是要提携陆家,帮衬陆泠,陆继一扫之前的阴霾,神采飞扬起来,“天一楼留了底,族妹又博闻强识——”
齐王见他有失沉稳,忙道:“《说文》统共七卷……”哪怕陆泠能倒背如流,默下来也非常耗神,齐王虽很想一观《说文》,却不希望别人为自己的愿望这样费神。
陆继怕齐王把自己当做功利小人,连忙解释道:“族妹嫁到苏家后,与小姑极是交好,将腹中锦绣悉数默诵,以教导苏家娘子。”就如他的夫人王氏说得那样,放眼整个天下,嫂子与小姑子好得与亲姐妹似的,怕也只有这一家了。
正因为知道陆泠手中有现稿,他才会这样快就答应下来。
齐王再三追问,确定陆泠不会为此事劳神后,才有些赧然地说:“既是如此,有劳陆夫人了。”说罢,唯恐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又加上一句,“我并无强夺之意,若是陆家有何规矩,秦承自当遵从。”
堂兄的好意,陆泠心领了,她刚想让对方等几天,坐在一旁的苏吟就说:“手稿在我那儿,绿柳,去把它拿来!”
“阿吟!”陆泠嗔怪道,“那上头有咱们两个的笔迹!”还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批注,写了自己的观点。
本朝对女子的约束虽不严厉,也有许多女子因才气而扬名,但苏吟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陆泠宁愿多花几天再默一遍,也不愿意苏吟的名誉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苏吟知嫂子疼自己,神色淡淡,却蕴藏一抹柔和:“无妨。”
陆泠见苏吟神情,便明白她在想什么,不由头疼得紧。
她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她们这种姑娘,模样或许更讨男人喜欢一些,却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婆婆的眼——哪个婆婆不要端庄福相,宜生养的媳妇,偏要讨身姿纤弱,容貌极美,才气纵横……总之,与世俗标准大不一样的女子为媳呢?
陆泠本也是这样想的,不免有些心灰,临川侯对她百般缠歪,她厌恶非常,又知晓这怕是自己最好的选择,不甘之下,权去庄子上散心,本打算给闺阁时期留一段回忆,谁料能遇见苏锐?真正碰到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她才知道,世间真有一见钟情,两心相许之说。先前那么多的磨难,也只是缘分没到罢了。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愿看见苏吟看淡尘世的模样。陆泠已是世间一等一的出尘脱俗,但与苏吟一比,便如空谷幽兰之于世外仙姝。在才气一道上,更是如此,陆泠自幼承庭训,饱读诗书。苏吟却是自己看苏锐留下来的经史子集,无人指导,待陆泠嫁进来之后,才得已接触诸多藏书。不过短短三年功夫,便与陆泠不相伯仲,还常有新见解。陆泠对这个小姑子实在爱得不行,她自己已经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幸福,又怎会不盼着苏吟好?
番外 前尘一梦 之叁
齐王没能悠闲太久。
江南颇不安分,圣人雷厉风行,将这个儿子派去江南处理盐运官司——在那个关系盘根错节,才踏上便似陷入泥沼的地盘上,唯有派身份尊贵,手段过人,两方面都能压得住场子,担得住责任的人,方能不大动干戈地理清此事。
陆继身为王府属官,当仁不让,随齐王同行,来不及继续为族妹布置。王夫人一人独居京中,未免寂寞,苏、陆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互相拜访本是寻常。陆泠知自己的交际圈狭窄,见王夫人是勋贵嫡女出身,交游广阔,又见苏吟马上要过及笄之年,却未说定亲事,只得央了堂嫂帮忙。
苏吟知晓陆泠的用意,越发惫懒,连门都不想出了,成日不是经史子集,就是黄庭经文。
她的婚事,实有无数难处。
论出身,侯府嫡出的小姐,怎么也不算低了,但苏锐孤身一人在外,极有可能性命不保,五服中又无旁人可以承嗣。一旦苏锐没了,爵位被朝廷收回,她就是白身。
论嫁妆,苏家的底子,已经被她那个荒唐的父亲败得差不多了。母亲虽留下了嫁妆,但首饰可以炸一炸,恢复鲜亮,衣衫、料子却早就被烂了。嫂子倒是陪嫁极多,可苏吟怎么会动这种心思?
论子嗣,那就更是……但真正要命的,还是落在苏吟的性子上——若她只是想攀高枝,或者找个经济适用的男人凑合着过,也就罢了。偏偏她实在是个样样都好的姑娘,爱她的人,譬如她的哥哥嫂子,不忍随意找个合眼的人做妹夫,唯恐辱没了她,哪样都好的男子又未必看得上她。哪怕他看上了,家人也未必同意,内宅到底是女人的天地,不得长辈喜欢,处不好妯娌关系,便会吃无数暗亏。
正因为这样困难,陆泠无奈之下,才求上了陆家。王夫人了解勋贵们的脾性,知晓陆泠多半看不上,忽地想到一件事,心中一动,小声说:“前些日子,夫君问你借书,你知道吧?”
陆泠闻弦歌而知雅意,“难不成那位想借《说文》一观的……”
王夫人不敢说那是齐王,含含糊糊地说:“与夫君一样,出身高贵得很,人也不必说。夫君对我说了,您与他的亲妹妹无异,陆氏统共就这么几个人,自然要互帮互助,您的亲戚,也是咱们的亲戚。”言下之意,便是陆继已在暗中为苏吟相看夫婿。
这也没说错,陆继知晓陆泠心结,又颇看重苏锐,有心结交,王夫人如今蓄意卖好,把这件事告诉了陆泠。
前朝很多世家抹不开脸,不好直接改旗易帜,但瞧着大夏日渐稳定,何等心热自不必说。这些世家很多在学问上都有独到的见解,也因此萦绕在梁、齐二王,尤其是齐王的周围,便如陆继,一开始求见齐王,心思并不纯正,倒是想找个进身之阶,打开局面的心思多些,后来才被齐王所折服。
陆泠知晓这一情况,她对世家底蕴颇为自傲,也知晓齐王身边围绕着很多优秀的人,便觉堂兄的考虑很是周到,破天荒希望堂兄快些回京,更不要说对苏锐的期待,她几乎是数着日子算苏锐还有多长时间回京述职的。
苏吟倒没将这当成一回事,她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扬一扬自己的“病弱”之名,待年岁再长一些,就出家做女冠。若是哥哥嫂嫂愿意养她,她就留在家中做个不拘一格的方外之人,日后有了侄儿侄女,说不定还能教导他们读书识字;若哥哥嫂嫂不愿意……哪有这种可能呢?故王夫人和陆泠带她去做客,她虽厌烦那些评估打量的目光,却从来不拒绝嫂嫂的请求——这些贵妇人一看她“不是福相”,本能就厌恶了,何况她还不会奉承,为人冷冷淡淡的,更让人不喜。只要多出门几次,她的婚事就算没了一半。
陆泠反应也快,旁人挑剔的目光虽隐晦,她却察觉出来,险些为小姑子愁白了头发。待到齐王办成了江南一案,好些世家、官员被卷入,王府门庭若市,陆继府上也宾客盈门,陆泠反而不提这件事了,一心一意等苏锐回来——族兄升职,本是好事,但趁热灶的人太多,这时候求上门,反而容易坏事。
她不求陆继,陆继却找上了她,有些尴尬地说:“阿泠啊!《说文》中有几处,为兄的友人有不同的意见,他也是饱读诗书、博学多才之士,为兄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说罢,点出几处。
学术一道,有所分歧本就是常事,陆泠并未反感族兄隐隐有些偏向对方的态度。相反,见对方的阐述也极为精妙,免不得听入了神,只觉自己要细细推敲,方能应答,肃容道:“真是博学之士!阿兄,我几天后再给你回复。”
陆继知她入了心,连连点头,陆泠越想越觉对方所言精辟,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书房,见苏吟正在作画,便无声无息地退了几步,静静地站着。待苏吟落笔,方轻轻敲门,问:“阿吟,《尔雅》《儒学寄闻》《中侯》《公羊春秋解诂》都放在哪里?你正在看么?”
她嫁进苏家几年,默诵的诗书何止万卷?偌大六面书柜上,摆满了陆泠默写的,陪嫁的,还有淘来的藏书。苏吟最爱这间书房,流连忘返,常与嫂子在这里讨论,藏书也多是她来整理。故她将画摆正,就将陆泠报了名字的书卷一一抽出来,边抽边问:“可是有什么事?”
陆泠也不避讳,将学术上的不解说了出来,苏吟顿了一顿,方道:“这个人好生厉害,他的做法,便如《发墨守》之于《公羊墨守》,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说到这里,她望向陆泠,轻声道,“《说文》虽是陆安石陆公所做,却有子嗣、弟子为之注疏,演化出了极多学派。我听说前朝文坛最兴盛的时候,几可重现百家争鸣的盛况,后来陆明公被誉为‘学海’,所注的《诗》《书》《易》等流行,旁家的学派便不显了。”
陆明公是陆安石的曾孙,中间隔了四代,怎么可能在思想上完全一致?前人的东西未必就是最好的,但祖宗的东西,作为子孙,哪怕觉得不妥,也是不能否定的。《说文》出现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自相矛盾,但强行穿凿附会的阐述,也就说得通了。
苏吟这话说得不甚委婉,却是她一直以来的风格,陆泠思忖片刻,缓缓点头:“你说得不错。”她是陆家子孙,当然不会说祖宗的不好,一时要跳出藩篱也不行了,便道,“咱们细细推敲,也好回了族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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