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逢迎上意”和“保持自己”之间平衡,无疑是一件学问,许多人一辈子也摸不到门道。尤其是先帝和江都公主这种君主,一味谄媚逢迎的人,他们瞧不上,你太坚持做自己吧……如果品德好,仕途未必会差,可想要位极人臣,始终差了那么一丝。
若萧誉没有半点本事,姜略就是拼着开罪秦琬,对不起恩人,也不会真让萧誉出头。但他冷眼瞧着,萧誉还算个拿得起,放得下,有勇有谋的汉子。既是君恩,又是师恩,他怎会不给人情?故他沉声道:“萧誉。”
“末将在。”
“给你一万人马,你可有信心挫辽东锋芒?”
萧誉掷地有声:“定不负都护所望。”
姜魁听了,险些要跳起来——他自己就是世家出身,最清楚世家的长处和短处。在他看来,辽东城虽然易守难攻,但朝廷已经派兵去围平壤城了,李家可以不管高氏皇族,但退守辽东城的李成道的亲爹李载梁,还有他的妻儿老小全在平壤,李成道纵然心中再不想回援,这么多人质,还有大义的名分在,他少不得派兵增援。这样一来,辽东定然兵力不足,大夏简直是谁做先锋,谁就能拿战功啊!他眼巴巴地想做这个先锋呢,不给他,给别人也成啊,凭什么要给萧誉?
这就是世家大族不好的地方了,要是光棍一条,或者寒门出身,揭竿而起,家人却被当成人质。我就不回去支援,全家被杀还能当成借口来激励士气。世家大族就不一样,打着骨头连着筋,就连亲卫很多都是他们的家生子,要是知道自己的亲人被杀或者被发卖,岂能效忠于他?
好在姜魁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亲爹老子都敢顶撞,唯独有些怕这个二叔,见姜略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心里便有些发慌,不敢再造次。
姜略也不说什么,又分派了四位将军各领三千兵马,负责牵制四座山城——佯攻即可,力求拖住对方,不让他们捣乱。
至于姜魁和姜缘堂兄弟,姜源被编入右军,姜魁被编入左军,听两位副帅的指挥行事。
右帅姓段,单名一个秋字,名字有些女气,人却非常刚正不阿,素来不留情面。姜缘虽是都护嫡长子,文武皆能,段秋也不会对他有半分优待,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唯有在他的麾下,姜缘才能一扫身上最后的娇气,明白为将者的本分。
左帅姓周,名凛,最是老成持重,任你千般手段,他自岿然不动。姜魁做事贸然激进,自恃聪明,姜略恐将他放在别的地方,他会仗着世家继承人的身份,想方设法给萧誉添麻烦。如此一来,为了战场局势,姜略纵不公然斩了这个侄儿,也要令他无法动弹,实在不是上上之策。
在姜略看来,兄长虽利欲熏心,无可救药,侄儿却没一条路走到黑。虽说被本家养得有些歪,但谁年少的时候没几份意气呢?他这个做叔叔的,不能看到侄子略有瑕疵就嫌弃,怎么说也得想办法教导一番才是。再说了,一旦上了战场,体会到生死一线的残酷,与性命相比,昔日种种意气之争又算得了什么呢?
姜魁愤愤不平,萧誉却觉得肩上的担子极重。
姜略信重他,将先锋一职交予,他若不做出几分功劳来,非但姜略面上无关,就连江都公主的。
见他神色,姜略沉吟片刻,将他留了下来:“先前的战役,共有高句丽俘虏万余人,你需要多少?”
对大夏军士来说,异族俘虏无疑是天降的劳工和马前卒,没开战时,苦活全是他们做。一旦开了战,他们就会被推上前线,一是为了弱敌方心智,二便是为了消耗敌人的箭矢。
前方是自己人的夺命箭矢,后方是敌人的驱赶,进也是死,退也是死,这就是大部分俘虏的命运。
不光俘虏,真要到了乱世,百姓的性命也是这样不值钱的。为将者若没有一颗冷酷的心,面对不了这等情景,那还是早早解甲归田的好。
萧誉权衡一番,才道:“辽东城居高临下,对我军极为不利。不如垒土成山,也好扳回地利。”
姜略心中略有些惊异:“你要多少?”
他本以为萧誉会将大半俘虏都要去攻城,他也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没想到萧誉竟会婉拒——垒土成山,需要工匠,更需要劳力。萧誉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要多少俘虏,却又碍于姜略的好意,方有此一语。
萧誉早已打好腹稿,闻言便道:“一两千足矣。”
“可。”
“另有一事。”萧誉想了想,还是决定禀告姜略,“末将先前派会水性的士兵在夜间趟了趟辽河水,发现辽河水流虽较为湍急,河水却不是很深。若是七尺男儿,站在河中,河水并不会没过口鼻。唯有行至河心,方需游泳,河底淤泥也会阻碍行军。”
姜略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镇定,丝毫没有半点惊慌,心中赞赏,便道:“既是如此,你点好兵马,趁夜渡河。凑不足一万也没关系,三五千人足矣。”
按理说,萧誉这等行为,往小里说叫越权行事,往大里说,安个通敌叛国之罪也不是不可能的——攻城前夕,主帅没下令,你派人渡河。哪怕只是想试试河水的深度,也应该先通禀大帅之后再做计较,怎么能贸然行事呢?换做心胸狭隘的上司,或者存心想找你麻烦的人,光这一条就足以压得你不能翻身了。
萧誉之所以告诉姜略,一是感激姜略的看重,二便是……前锋之职,自然是好位置,但到底是攻城的前锋还是渡河的前锋,这个非常关键。
他先前不确定姜略到底会帮谁,隐而不发,如今明白对方是一个大局为重的人,自然要请罪。
姜略本想得是,让萧誉做渡河先锋,驱赶俘虏在前,消耗对方的箭矢。他相信萧誉能在水师的帮助下开辟一条路来,届时,骑兵便直接冲过去,打乱对方的阵型。如今这个情报,却令他不得不变一变计划了——诸多兵将,会水性的没有多少,先前畏惧辽河湍急,只能采取下策。如今既知辽河水深,正好趁着日夜搭建浮桥的机会,暗中令一支部队渡过辽河,也好攻其不备。萧誉领命而去,姜略思忖片刻,吩咐心腹:“这些日子多盯着点,若是大营中飞出什么鸽子,燕子,该怎么做,你们心中有数。”收复辽东固然是大功一件,却也未必人人都乐意看见,对有些人来说,纵在北方加官进爵,也不如调回长安富贵安宁。如今他已兵临辽东城下,若是还有人敢添乱,他也不介意让这些人永远躺在辽河中,再也回不了长安。
第四百二十五章 半渡而击
月隐星沉,夜色静谧,辽河两岸却一派热火朝天。
夏军忙着搭建舟桥,高句丽兵则连夜加固城墙,制作箭矢,两军的主帅也毫无睡意。但见姜略站在河边,远眺对岸,不知过了多久,才对恭谨跟在自己身后的儿子和侄子说:“大郎,三郎,你们生来就是天之骄子,是否时常为此而自得?”
不待两人说什么,姜略又道:“纵然众人簇拥,也需时常自省,莫要一叶障目,瞧不见脚下的路。”
姜魁和姜缘急忙称是,态度十分恭敬顺从。姜略知他们嘴上应了,没怎么往心里去,也没再说什么。
他希望子侄们都能成器,该做的提点都做了,至于他们记不记得,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有些时候,不吃点亏,旁人说再多都是多的。只盼他们将来运气不要太坏,毕竟很多人就是如此,栽倒一次,赔上得就是一辈子。
辽河水急而浅,前者是他们都知晓的,后者却少有人知。但少不代表没有,譬如那些架舟桥的工匠乃至兵卒,难不成没一个发现辽河水浅?偏生他这个主帅在萧誉告知之前,竟是半点不晓。
姜略细细琢磨,大概明白其中道理——这些知道内情的人,一部分是怕夏军直接淌水,一旦出了什么事,譬如河中心有泥沙漩涡什么的,折损颇大,献计的人要担责任,故意不说;一部分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佯作不知道;还有些是有意看笑话,或者上头有人,打心眼里就不希望辽东城破;再有便是水师和步兵之间的矛盾,地域之间的针锋相对。至于那些真正想表功的,或官小位卑,见不到他本尊;或怀着军情紧急之时,再披露此事,好搏个头功的意思……林林总总,不一而足,方导致这么重要的事情,竟无人在战前告知他这个主帅。
这些细微之处的矛盾、人心,平日不显山露水,唯有这等时候,才能显现其可怕的力量。
想到这里,姜略轻轻摇了摇头。
朝廷三大都护府中,安西兵最桀骜,安北派系最复杂,相对来说,安南最好约束,为什么?因为南方多瘴气,家中稍微有点权势的人都不愿意去那儿。就算抱着当土皇帝的心吧,在朝廷强势的时候也没什么用处,都护几年一调,谁都做不长久。更何况苗人、摆夷人等风俗不同,联姻觉得抬高了对方,贬低了自己,让对方做妾么……万一碰到个烈性的,绝对不好过。所以到南边的将领全都抱着快快调走的心,对上峰颇为听从,唯一需要忧虑得也就是矿产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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