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发了这些人,徐襄再不肯在前院应酬,叮嘱门子几句,自己带着长福,只穿了一件半旧的青衫就出了门,去到酒楼上要了几样菜,用食盒盛了,一路出了镇子,往自家父亲、祖辈坟上扫墓,祭拜。
在坟上坐了小半个时辰,才带着长福回来,却也不敢回家,只去码头那边寻了一家清净的酒肆,要了饭菜吃饭。
这边饭菜上来不久,徐襄吃的味同嚼蜡,勉强吃了半个馒头就不吃了,只捧了茶喝着,让长福吃饭去。
长福一手掐着两个大馒头,一口馒头一口菜吃的香甜可口,一边含糊道:“爷,您这样可不成,再见姑娘,小的肯定要被问:‘你是怎么伺候你们爷的,就这么几天功夫,咋就瘦成这样?’”
长福一边说,一边用手掐了腰,还翘着兰花指点呀点的,尖着嗓子……不说像不像,先把徐襄给逗笑了。
玩笑一回,徐襄起身道:“我去旁边的书坊中看会儿书,你吃罢过来寻我。”
这话说完,还没等他出门呢,徐宏的小厮丰年寻了过来,一进门就先磕了个头,垂着手,毕恭毕敬道:“二爷,大爷让小的来寻你回去,德州府的姨太太和姨老爷连同表少爷都来了。郑家大爷二爷,还有几位表少爷在后边,这会儿估计也到家了。”
既然回家,这些应酬就是躲不掉的,徐襄深知这一点,故而心中有所不愿,却也没法子,只能答应着。
长福三两口将手中馒头塞进嘴里,喝口茶冲下去,跳起来跟着就走。一边走,一边将两个用纸包的鸡腿塞到丰收手里:“刚刚出锅不久,还热着呢!”
丰年低声道了声谢,随手就将鸡腿塞进怀里。
徐襄出门没要车,丰年带了车来,自然出门上车,一路赶回家去。
数年未见姨妈了,原本印象中风姿绰约的年轻妇人,如今再见,也成了两鬓斑白、皱纹横生的老妪。姨丈是德州府典吏官,掌管监狱刑罚的,五短身材,脸膛紫红,一脸横肉,并不高大的身体里却透出一股子剽悍之气来。
徐襄进门,自然先给姨丈姨妈问候,那姨妈却顾不上跟徐襄寒暄,话未出口,泪水先流了一脸。
“襄哥儿哇,你得救救你家妹妹呀……我苦命的儿啊……”
徐襄很是诧异,曾经姨妈是个颇有些清傲的妇人,不过几年没见,怎么就成了这个模样?不管心里怎么想的,面子上还得过得去,徐襄耐着性子,扶住姨妈,让她坐下来,温言宽慰道:“姨妈莫哭,有什么事你说什么事儿,说出来,我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只要能帮得上的,断没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那姨妈哭的说不出话来,姨丈在旁边看的不耐烦了,怒斥道:“你哭哭啼啼怎地,原来咱们家无人撑腰,如今襄哥儿回来了,这可是正正经经皇上眼前的红人儿,在京里跺跺脚,京城都抖三抖的人物儿,你有怨诉冤,有仇说仇,只是哭有什么用呢?”
说着,硬是调动起满脸的横肉,堆出一脸的笑来,看着徐襄,满脸阿谀道:“襄哥儿,姨丈说的对吧?”
这番话说的不伦不类,若非场景不对,徐襄早就甩手走了,哪里理会他去!只是,眼前的情景却容不得他一走了之。
没有办法,只能强撑起一抹笑道:“姨丈说的过了,晚辈不过一四品小官,在京城满地皇亲国戚,一品二品遍地走的地方,哪里有我说话的份儿。”
话说到这里,转眼看见姨妈刚刚有些收敛的泪水又有决口的迹象,他又连忙道:“姨妈莫哭,不管我官职大小,有什么事儿说什么事,能办的,咱们总会尽力就是。……姨妈,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事关表妹的?”
郑家姨妈连连点着头,双手紧紧拉着徐襄道:“襄哥儿,你一定要救救你表妹呀……”
这话没说完,就被旁边站着的年轻人打断,接了话过去:“娘,你有什么说什么,老哭什么呐?……表哥,许久未见,表哥更是意气风发,气质非凡呀!”
这位是姨妈家的儿子魏立坤,在德州府寻了个铺兵的差事,没读几本书,说话不着四六的。做了铺兵之后,行走市井,仗势欺人惯了,更添了一份市井混混的惫懒劲儿,办事说话越发没了谱儿。
听得他这一番不合时宜的奉承,徐襄连一丝儿笑都欠奉,只询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表妹不是已经嫁人,又出了什么事?”
“哎,就是嫁人惹的事,若不嫁人,还没了今日的麻烦局面呢!”魏立坤咋咋呼呼地叫着,一边伸手过来拉扯徐襄,被徐襄不动声色地躲了,然后,尽量语言温和地招呼着他到下手坐了,听他继续阐述缘由。
却原来,魏郦娘几次三番想要重拾与徐襄的旧日情分,没能如愿之后,恰好有人介绍了临清顾家三房的少爷。
临清顾家,诗书传家,上一辈就做过官,如今大房里大少爷、三少爷都出仕为官,前程看好。二房里没有做官的,却做得偌大生意,挣下了金山银山,富甲一方,那三房少爷虽说多不及长房二房的几个,却终究是顾家人。顾家又没分家,将来顾家的诸多产业终究有三房的一份。
于是,斟酌之后,魏郦娘就在一年前嫁进了顾家三房。
☆、664.第664章 公子居然好这口儿啊!
魏郦娘过了门,才知道,庶出的顾家三房根本和大房二房没法比。
先不说顾家三房是庶出,本就不受待见,顾家三老爷顾言宾又无所事事、游手好闲,还热衷玩乐,吃喝嫖俱全,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不赌了。
顾三太太尤氏出身破落小商人家庭,家里只有一间杂货铺子,还被她哥哥赌博输掉了,自从那小铺子没了,爷娘哥嫂不定期地过来跟她讨钱生活,简直是没完没了。这让婚后生活并不顺心满意的尤氏,变得一天天尖酸刻薄起来,动不动就暴跳起来。却偏偏管不住顾老三,新婚时,她为了顾老三拿钱出去耍乐子也吵过,顾老三动手却半点儿情面没有的,最后一次甚至将尤氏打的卧床半个月。从那以后,尤氏再不敢管顾老三的事,只能对着一院子丫头婆子使使性子,撒撒气。
顾老三心思不在家里,钱不够花,也没娶姨娘,只将有限的银子撒进无限的青楼妓馆中去。尤氏只得了一个儿子,就是四少爷顾清芫。这位四少爷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只论相貌,丝毫不比顾家其他兄弟差,却继承了顾老三的性格,甚至有青出蓝胜于蓝之势,从八岁就开始调戏家中的丫头,十四岁出去调戏小姑娘,被人家打的半死……之后,突然改了性子,不亲近女人了,立志经商,却眼高手低,想一出是一出,在临清折腾了几回,都被二哥顾青茗察觉,没能得手,于是,偷偷摸摸去了三岔镇,收买了济生堂的小伙计,得了个不全的药方子,就开起了药铺子。结果,遭遇水灾流民潮,差点儿把小命都搭进去。最后,还是顾青茗替他善后。
也正是那一次,顾青茗回来,就禀告了顾大老爷顾二老爷,兄弟俩一碰头,就把三房分了出去。因着分家时大房二房给了五家铺子和一万两现银,等着钱花的顾老三招呼都没打,就在尤氏母子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答应了分家,然后只拿回去三间铺子和五千两现银。
尤氏气苦,却也终究无法,只去哀告顾家大老爷二老爷,请求让他们仍旧住在顾家。
分家终究不是什么体面事,三房除了不着调外,也没有太大的毛病,顾老大顾老二一商量也就答应了尤氏的请求。
然后,尤氏着急给顾清芫说亲,最开始她甚至想着知府同知家的小姐,碰壁之后,又去给几家大户小姐提亲,却不想顾家三老爷和顾清芫的不着调都是出名的,没人愿意把闺女嫁进来。没办法,尤氏才托人去德州府寻找合适的女子,最后只娶了个小小典吏官的女儿。
话说,顾清芫得了三间铺子后,又重燃斗志,死缠硬磨地从尤氏手中将铺子讨了去,发誓要挣下比老二更多的家业,好好孝敬尤氏,结果,短短不到两年,三间铺子都被他开倒了,也不知怎么做的,竟然连铺面都没剩下。
生意失败,顾清芫做生意的斗志都没了,渐渐走上了顾老三的路,每日流连妓馆青楼,大手大脚地花钱,没了钱就回家跟尤氏讨要……
嫁进顾家之后,魏郦娘才发现,顾家三房只是表面上住在顾家,实际上早就分了出来,不再算是一家人。
住在一个大院子里,一个大门出入,顾家大房二房都是使奴唤婢、鲜衣怒马,顾家三房却只有寥寥三五个老弱仆从,其他人都被尤氏节省开支打发了。她带过来的两个陪嫁丫头,倒成了家里公用的,每天被尤氏吩咐着做这做那。
这还不算,顾家父子竟然都看上了两个丫头,竟然当着魏郦娘的面儿,几次明着暗着兜揽。有一次,父子俩为了两个丫头顾清芫居然动了手,将顾老三的腿打断了……这一回,连两个丫头也被尤氏提脚卖了。
终于,顾家大房二房忍无可忍,将顾家三房赶出了顾家大宅,用另一座三进的院子换了他们搬出去。
结果,不到三个月,有债主拿着房契上门撵人,竟是顾清芫偷着拿了房契出去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