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这些话,他说了无数遍。可是,唯有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是最大的。
……
雨璇睡得很香,这些天以来一直没有好好睡一觉。
然而黑甜乡中,潜意识里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很重要的事。
“我的铺子!”她终于惊呼一声醒过来,吓坏了床前坐着的人。
她好好地躺在自己的闺房里,而床前坐着的人,是笑眯眯的龚六小姐。
“六六,怎么是你?”
“是我呀,你希望是谁?”正翻看什么东西的龚六小姐笑着说,“怎么,不是你那未来好夫婿守着,不高兴啦?”
龚六小姐很讲义气,借贷社出事后她比邱若璨来得还早,虽然没有多余的银子补存进来,但她几乎是天天都来坐上一会儿,每次都送上一堆暖心的话儿。
“霏儿,我都听说了。众人围攻,皂吏凶狠,你被气到吐血,不幸昏倒在地。就在这个危急时刻,翟家二少爷怀揣大笔银子及时赶到,恍若天神一般……”
“什、什么恍若天神!”真是扯。
可是,说萧韵如天神一般及时出现,还真是不夸张。区区六天的时间,京城到翠溪来回几千里路,他是怎么从北方急冲到南方,迅速调集了几十吨重的银子,又是怎么带着那么沉重的银子从南方疾奔到京城的!
“京里都传开了呀!”龚六小姐笑眯眯地说,“对了,你还不知道,在场的人见你们有那么多银子,有至少一半的人决定不取钱了呢!”
“啊?!”
想想也对。大家只知道京城借贷社这位高大英俊的二当家是个富有的人,但从未料想过他这么富有。他这个近乎于无私伟大的表态,给焦虑不堪的储户们吃了一颗定心丸。
大家终于看清楚了,这家独一无二的银钱铺子一定不是传言中说的那样不堪。人家不惜变卖巨万家资凑银子兑给大伙儿,这个还不够说明诚意的?
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散布这样的谣言害了铺子。
“现在不过一天的功夫,大家又都抢着存钱了,还有人问,那已取出来的存款能不能再给变回原来的‘死期’去,呵呵,真是可笑!”
她都已经睡了一整天了?她的身体竟然虚弱到这个地步了。
“对了,我吐血了,该不会是女儿痨吧……”
“看你说的。翟公子给你请了栾大夫看过啦。说你不过是急火攻心而已,吐出来就好了。”龚六小姐嬉笑着又加上一句:“不影响你拜堂成亲!”
“……六六,你够了……”
龚六小姐嘿嘿地笑,把手上哗啦哗啦的纸张放回桌案上。
“刚才你在看什么?”
“看你写的应急预案呀。霏儿,你真了不起,急成那样还能痛定思痛。”龚六小姐指了指桌上的纸张,“不过,你这毛笔字……嗯,还是那么丑啊。”
“少说句实话会死啊!”
那是她写的应急预案,其实更确切地说,应该是今后铺子发展的思路。她这些天睡不着,一闲下来脑子就在不停地转,总在批判自己的经营方式,看有什么教训能总结出来。应急预案不过写了个开头,后面都是对借贷社今后发展的思考。
“也没什么,把你放到我的位子上,你也能想出不少办法。”雨璇边穿衣服边说,“我太注重吃利差了,忽略了对储户心理的照顾。银钱铺子毕竟不是朝廷开的,他们把钱存进来也不过是跟风,取钱自然也会跟风,而且禁不起一点点流言的刺激。”
“而说来说去,对我们这样不放心,也是因为不了解借贷社,还有就是,借贷社平时为他们做的太少了。”
“太少了?那你打算怎么做?”
“说来话长,哎,你不会感兴趣的。”雨璇走到梳妆台前要梳头,龚六小姐忙凑了过来。
“你那几个好丫头守了你一宿,再也熬不住,让齐夫人打发去休息了。我来伺候齐大姑娘吧,这可是我新学的宫髻哦,好不容易才学会的。”她笑嘻嘻拿起一把长长的玉梳。
“好啊,一定要把我打扮得美美的。”
“那还用说?保准迷死你那未婚夫婿。”龚六小姐嬉笑。
雨璇的脸刷地红到耳根,被龚六小姐看到,又是一番嘲笑。
“……说真的,现在姐妹圈子里对他都是赞誉有加呢,个个都说羡慕你,就连姚二姑娘也这么说,这回我看她是真这么想了,哈哈哈。”
雨璇想起姚小姐和赵耿幽会的情景。虽然没有看到,只光凭听到的那些,就已足够看出,赵耿不过是贪恋她的青春美貌而已。姚小姐真的羡慕她,应该也是羡慕她有个体贴的夫婿吧。
不过,赵耿身为礼部尚书的儿子,身份不知高出去萧韵多少,姚小姐就算羡慕,想到这一点也该平衡了,她就是有这个本事。
“霏儿,我告诉你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哦!”龚六小姐挽了个秀丽的发髻,边用一只簪子固定住边说,“我听了之后都不相信呢。”
“什么事啊?”
“我听爹爹说,这次你们家铺子出事儿,本来呢,秦党党羽有雪片般的弹劾折子递到皇上那里的,不过皇上早朝时一次也没有提这事。”
“那可真是奇怪。”
“还有更奇怪的呢。据说是秦丞相私下里跟皇上提议,暂且搁置此事的!”
“啊?”
秦丞相为什么要这么做?齐老爷现在已明着跟他们唱反调了,他为什么要把这个轻而易举拔除眼中钉的机会浪费掉?
“老国公爷那边也没怎么动作。我还听说,好像他去找秦娘娘,还被痛骂了一顿呢!”
“你觉得跟这个弹劾有关?”
“明摆着呢。”
秦丞相放弃“追究”的时候,秦老国公跑去找皇后,还能是想干什么。然而结果碰了一鼻子灰,这也太不寻常了。
这兄妹俩在想什么呢?
不过顺天府唱的那出强借银,差点把她逼上绝路。
“……好啦。”把最后一枝玉簪插好,龚六小姐细细打量一番,满意道:“我的手艺太棒了。你现在的样子让翟二公子看到,一定舍不得把眼神移开啦。”
正在这时一个小丫头跑过来说:“姑娘姑娘,翟家二少爷来找您,在廊下园子里候着呢。”
雨璇在龚六小姐的坏笑声中走出了卧房。来到园子里,果然萧韵见了她一脸的惊艳,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想起他为了筹银子救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她眼圈儿就红了,萧韵见了再也顾不得周围是不是有下人走过,一下子就把她搂住。
“你受苦了。”两人同时开口,同时惊愕,又同时拥紧了对方。
雨璇满足地偎依在萧韵怀里。这时候心里才是最踏实的。她没有去细问他这几天是怎样奔波劳累的,因为她完全能体会得到这其中的艰苦。
“你瘦了,”许久之后,萧韵叹息着说,“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罪了……”
“你回来我可以慢慢养膘。”
“呵,我要让你心宽体胖。等你嫁给我,这些生意上的事,都由我去操心,好不好?”
“好。”她乖乖地回答,“嗯……你也不要累坏。”
“当然,累坏了我还怎么……”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又是一番火辣辣的耳语。
春风暖暖,园内桃杏吐蕊,郁郁芬芳幽幽环绕着窃窃私语的这对情侣。危难已过,他们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和久别重逢的甜蜜里,即将迎接他们的,是美好的婚事。
鸿雁山,天幽峰。
这里是鸿雁山最高的山峰,就是最善攀登的猿猴也无法爬到这里来。山顶烟雾缭绕,高耸入云,恍若仙境。
然而在这本该人迹罕至的地方,却有一座白色的宏伟宫殿,殿中奴仆成群,在宫殿内穿梭往来,忙忙碌碌。
宫殿里一间装饰豪华的卧房内,象牙床上悬挂着雪白的纱帐,帐内卧着一名瘦弱苍白的美丽少女。
她看起来非常的孱弱,好像久病初愈的人,连抬起双手都很吃力。
但是她的脸虽然苍白,五官却和雨璇一模一样。
此刻,她正颤颤巍巍地接过下人递过来的玉盏,只喝了一口,就一把掀翻了。
玉盏掉在地上,所幸地上铺着厚厚的白色羊毛毯子,没有摔碎。但是玉盏里盛放的珍贵药汁却洒得一干二净,也给白色的地毯染上了一片污渍。
“我不想再吃了!”少女发脾气,“这么苦的药,天天给我吃,究竟要我吃到什么时候!”
一道挺拔的身影投在象牙床上,是闻声走进来的萧律。
“霏儿乖,”他蹲在床前柔声哄着,“吃了药病就好了,到时候我才好带你再出去玩呀,我们还去看灯,骑马,游湖,射箭……你喜欢玩什么我都带你去玩!”
“我想要那个贱人死!”少女突然嚎啕大哭,“她竟然真的不要脸地代替我,打算嫁给韵哥哥了!韵哥哥过去对我那么好,他说过非我不娶的,怎么会喜欢上那样一个连字都不会写的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