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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高不见章台路 (字如卿)


  沈莙听他这样说,已然是知道他口中的老头指的是谁了,听他们话里的意思,北堂诚是没有将她和忍冬的身份说出来的,这些人是亡命之徒,等到事成之后只怕也活不成,否则被姬浔查到些蛛丝马迹只怕就顺水推舟地查到他头上了。什么都不如死无对证来得轻巧,他们的打扮同渔民无异,只需将自己和忍冬的死推到强盗头上,姬浔即便猜到了什么也不能公然质问北堂诚。
  沈莙被那男子狠踹了一脚,虽是眼尖稍稍往后避了避,可是腹部本就是身上最柔软之处,这一脚下来的痛楚自是难言的,她口中的血腥味蔓延开来,脸色苍白,背上尽是冷汗。
  那男子心里还不解气,复又上前扯着她的头发在她脸上扇了几巴掌,见她两边脸颊高高肿起,白净的脸上几道红痕交错的狼狈模样,这才稍稍舒坦了,示意身边两个人将沈莙的双手反剪。
  那边忍冬已然不敌,披头散发地被三个面露恨意的杀手按倒在地,脸埋进地里,身上的衣服已经沾满鲜血,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那三个男人皆被忍冬伤了,此时见她终于力竭,眼神自然狠辣,
  〝这臭娘儿们咽气了没有?〞
  沈莙被人撅着手臂,听得这么一句话,顾不得自己的处境,挣扎着想要上前去察看忍冬的伤势。身后两人见她挣扎,没用什么力气便卸了沈莙一只胳膊。
  那边一个被忍冬伤了左肩的男子心中发狠,找准了心口的位置,狞笑一声将手中尖刀往下一扎。忍冬原就昏死过去了,如今刀尖没入心脏时没有半点知觉,甚至身子也一动不动,除了喷薄而出的温热血液昭示着她之前还在呼吸,其余的一切都给人一种她早已是死物的错觉。
  沈莙身上的痛早已麻木了,她左右挣动着,才一抬眼便看到了这一幕,眼中只剩下刺眼的红色,脑海中一片空白,那两个按着她的人以为她吓傻了,来不及嘲笑便听得自沈莙口中发出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个下手的男子似乎一点不觉得这样的声音刺耳,反倒哼哼笑了两声向之前问话的人道:
  〝好了,现在咽气了。〞
  那个方才对沈莙下了狠手的男子也笑了,低头去看她的脸却发现上一秒还发出悲恸到绝望的哭嚎的人此时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空洞,她咬破了嘴唇,脸色惨白,泪水从那双失神的双目中下,浑身不住颤抖。
  他们杀过许多的人,也曾手屠一整户人家,那些见到家人被杀而绝望的人不在少数,只是皆没有此时沈莙的模样看起来诡异。
  〝喂,这娘们儿别是被吓疯了吧?〞
  那男子皱着眉头问了一句,随意用脚尖踢了踢沈莙的腿,见她果真没有任何的反应,冷哼一声,蛮不在乎道:
  〝算了,管她呢。〞
  说罢接过身旁的人递来的长刀,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疯狂,在沈莙脸上摸了一把,轻佻道:
  〝别着急,我这就送你去见她。〞
  他觉得眼前的女人似乎是真的疯了,因为到了临死的时刻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用那空洞的眼神望着自己。而诡异的是,明明之前杀了多少人都不曾犹豫过的双手此刻掌心却有一层薄汗。
  刀尖在几乎要划破沈莙的咽喉处停了下来,当那男子心口处的剑身被拔出时喷出的血液打在沈莙的脸上,她不得不闭了闭眼,这样温热的触觉使她的表情不再那样漠然。再睁开眼时,面前是那男子不可置信的脸,他捂着心口却堵不住不住往外冒的鲜血,僵硬着身子倒在地上,脸上的神色似乎是不敢相信方才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
  沈莙看着那男子尸身后头像是突然出现的陆铎,他一身黑衣,提剑而立,剑身泛着的冷光在沾染了鲜血之后反倒更加明显。
  周围站着的那男子的同伙似乎也同沈莙一样,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为什么可以一瞬间了结了自己的一个同伴而他们却还没回过神来。
  陆铎看着狼狈地瘫坐在地上,看不出半点原本该有的模样的沈莙,眼中杀气凛冽。他驱身向前,单手将人揽起向前几步放在了那方木舟上,然后在沈莙头上轻轻摸了两下,语气轻柔地哄道:
  〝把眼睛闭上,不要看。〞
  那些杀手终是反应了过来,看着一身煞气地转过身来的陆铎,常年厮杀江湖的直觉让他们对这样的威压无比紧张,而且方才眼前这人悄无声息地出现,轻而易举就解决了他们之中实力不弱的一个。这些人早已顾不得叫嚣和计较方才同伴的死亡了,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是在估摸自己和对方的实力差距是否能侥幸保住性命。
  陆铎甩了一下剑身,只见几滴鲜血顺着剑刃划下,没入泥土之后消失不见,他浑身散发着寒意,明明嘴角上扬看上去却并不像是在笑,
  〝不用想着逃,你们……都得死!〞
  那些人心中一跳,也不再犹豫,彼此交换了眼神,一咬牙便齐齐拔刀向前。
  沈莙坐在船上,眼神却不在眼前的这一场打斗上,她目光静静地停在忍冬身上,明明天气阴寒,她身上也单薄,可是此时却感觉不到冷意,又或者说她已经麻木得连痛觉都没有了。直至意识模糊,眩晕之下不得不阖上双眼,沈莙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已经失重了,往后栽去的一瞬间却没有挣扎的力气。
  '噗通'一声之后水花溅起,冬日的湖水像是尖刀一样灌进衣服里,可是就在这样的时候沈莙的大脑却有了片刻的清明,但那并没有撑得太久,刺骨的寒冷便使她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她太累了……
  上一次陷入昏迷沈莙躺了许久才醒来,那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不用她承受,想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可是这一次她似乎没有那样的运气,被人连灌了几碗苦得发酸的药汁之后她不得不被唤起了意识,一睁开眼便匍匐在榻上干呕。
  彼时陆铎正站在榻边将另一床冬被往她身上加,见她清醒之后痛苦地抠着床沿呕吐,也不嫌脏,上前替她拍着后背。
  沈莙吐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才缓过来,接过陆铎递来的水漱了口。
  屋内光线昏暗,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她浑身乏力,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膝盖疼痛,手更是被人用木棍固定住了。
  陆铎将她扶回榻上靠着,一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一面按着她不让她乱动。沈莙身上还是冰冷的,强撑着抬头看了看,终于确定这里不是南诏王府。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一阵抽痛,此时要发出声音还有些困难,然而却还是撑着副破锣嗓子问道:
  〝忍…冬……〞
  陆铎手上动作一顿,却没有多加犹豫,他用一方温热的巾子替沈莙擦着脸颊,语气也是从前的样子,不见有什么变化,
  〝我替你将她葬了。〞
  死了……
  沈莙眼中的希冀渐渐淡去,感觉自己的心脏一阵阵地抽痛,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凌迟,又像是被钝物击打着,叫人喘不过气来。原本她脑海里该有很多东西纠缠在一起的,比如容弼,比如北堂诚,又比如看着忍冬被杀而无能为力的自己。可是在那个瞬间却成了一片空白,空洞的令人不知所措。明知那种情况下没人能活下来可是她却还是抱了一丝希望。而此刻那丝希望没了,自然心痛难言。
  屋内进来了两个人,一看榻边的狼狈情状,赶忙上前来收拾,沈莙抬眼看着那二人的打扮,却是两个身着灰纱的小尼姑。
  陆铎看着沈莙病恹恹的样子,心中发恨,将一碗药汁端来半强迫地灌了下去。沈莙胃里发酸,脸上却不显露什么,那副冷清的模样倒真有些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心灰意冷的意思,比那两个小尼姑看起来更加六根清净。
  陆铎何尝不知沈莙心里的悲恸,也不去管她,只将一整晚药喂完之后便将人又塞进被子里。沈莙意识尚未清明,之后昏昏沉沉地被喂了半碗清粥便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之时屋内的光线终于足以判断这是在白天了,然而不见阳光,雪天的昏沉却越发明显。似乎是几次三番被灌的药汁终于发挥了作用,她的头脑不像之前那般沉重了,嗓子也舒坦了些。屋子里没有别人,只陆铎一个站在窗前,见她醒来便缓缓行至榻边。
  〝奇了……你竟没有…咳咳…将,将我带回…咳咳…南诏王府……〞
  陆铎并不急着回答,上前替沈莙顺了顺气,开口却道:
  〝大夫说你寒气侵体,倒比寻常人要严重得多,许是曾有旧疾。〞
  沈莙看着陆铎清俊的脸庞,努力将他与自己脑海里的那个身影重叠在一起却发现实在是无能为力。她颓然躺了回去,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道:
  〝旧疾倒称不上……我九岁那年曾落过水,说起来那时也是冬天,只不过比如今还要冷些……那一次糟了些罪,躺了月余才起得来身……〞
  陆铎的神情在听得沈莙说九岁那年时终于大变,似乎有万分的激动却又强自忍着,
  〝怎会如此?我从未听闻此事……〞
  沈莙忍着脸上的疼痛扯开嘴角勾出个不伦不类的笑容来,声音沙哑道:
  〝咳咳……你虽将我这一生所经历的事情都打探了,可是也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打探得到的。我二哥有心隐瞒,侍疾的丫鬟又是屋里人,自然不能将这事泄露了去。除了她们,只有王氏知道,她心里有鬼,自然不会抖露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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