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娇缄口不言。事实上,她已被安思予向睿王传递消息的举动,给惊得震惊住了。
安大哥,那一直处世淡然,不欲卷入世事纷争的安大哥……
为了她,竟将这重要的,关于胡贵妃真正的身世的秘密,泄露给了睿王。
西芳庵,是胡沁华曾经修行的地方,也是穆颜一生的转折点。
睿王只要查出这一点关联,便不难猜到如今坐镇宫中的胡沁华的真实身份。
安大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不是一向都淡定恬然,从不涉足这些争斗的吗?就连当初自己受穆颜牵连被打断腿,又被中书院从中书学生中除了名,声名尽毁,在天都城中举步维艰,甚至连医治腿伤的钱都拿不出来的时候,他明明知道此事必有黑手在其后推波助澜,却也选择明哲保身,不争一时意气,保全自己的吗?
可如今,他却为了她,把胡沁华一直耿耿于怀的心病,间接的告知了睿王。
他这样做,若被胡沁华知晓,他会有怎样的危险?
胡沁华还会再相信他会替自己保守秘密,从而放过他吗?
不,不会!
她为了保住自己现在的权力、地位,与自己得到的一切,已经杀了太多知晓内情,可能透露她秘密的人,包括安大娘。
如果再知道安思予也背叛了她,还将她的秘密泄露给了睿王,只怕她会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思及此,商娇摇摇头,半是感动半是哀凄地叹:“安大哥,安大哥,你这是何苦……”
睿王嗤笑几声,也叹道:“穆颜,胡沁华……一个是出身低贱,任人贱踏的妓女;一个是出身世家,高贵的仕族小姐……商娇,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说到此处,睿王已是咬牙切齿,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只得负了手,在堂前不停的走动,停下,狠狠地瞪着她。
“如此重大的事,你瞒得密不透风。伙同胡沛华,用一个妓女,李代桃僵,冒充贵女入宫参选、侍奉君侧,让自己可以周旋在一群达官显贵之间……商娇,你真是好算计!这是欺君的死罪你知道吗?说,你这样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想要什么?”
商娇僵直地跪在原地,努力挺起脊梁,许久之后,她终惨然一笑。
“我想要什么?”她苍白着脸,看向睿王,凄笑道,“王爷,我只想要好好的活着!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当日西芳庵中,真正的胡沁华畏惧入宫,上吊而死,我不慎撞破此事,若我当时不将与胡沁华长相相似的穆颜交出去,只怕我早已是胡沛华手下的一具尸体,沤在西芳庵的山上,成为一滩烂泥了!”
说着,她边笑,边伸出自己一双红肿淤紫的双手,凄楚地道,“我现在又得到了什么呢?夹缝求存,爱而不得,现在我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全……王爷,你觉得这就是我想要的么?”
睿王这才注意到商娇那双因为受刑而淤肿得发紫发黑的双手,他看着她艰难的举着双手,连简单的弯曲也痛苦无比,不禁又惊又怒。
“你……”
他急走两步,上前察看了一番她的伤势,当真又是愤怒又是心疼,遂一把将她拉得站起,又深吸一口气,待努力平复了自己的心绪,方才又轻声道:“好,我们且不说这些。安思予给本王传递的消息,如此简单直接地写明‘西芳庵’,便说明现在高氏一族与陈子岩入狱之事,终着落于胡沁华身上。但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胡沁华为何会如此仇视高氏一族,务要置其于死地不可?商娇,你若想脱困,救出陈子岩,今日务要将此事源源本本的告诉本王!”
商娇听睿王这般关心自己,感激地看了睿王一眼,将所有事细思一遍,觉得安思予思路终究是对的。这件事既已被睿王察觉,瞒是瞒不住了,倒不如索性挑明,说不定反倒能置诸死地而后生。
所以,她缓缓开口,将自己如何相救穆颜,如何带穆颜去西芳庵剃度,却遇到与真正的胡沁华自戗身亡,危机关头穆颜相救于她,答应入宫侍君,又如何得遇冯老伯,以及冯老伯之死等等事情的来龙去脉,除隐去胡沁华逼她嫁给睿王,以及悯儿的之事,其余皆一五一十告诉了睿王。
睿王紧抿着双唇,听完商娇的叙述,总算明白了如今高、胡二妃峙的缘由,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论及后宫中的争斗,他的母亲舒太后已算得上是个中翘楚。
却不想,一个伶伎出身的胡沁华,竟也有着如此深沉的机心与算计。只这样杀机毕现的机心与算计后,又何尝没有他人的倾轧,所造下的杀孽?
说到底,这些后宫中的女人,不管受宠不受宠,皆是可怜人哪……
卷六 东风恶,云翻覆,碧落黄泉身许错 251、画押
251、画押
但现在虽然弄清了高、胡二妃不睦的由来,太后中毒的事却依然难觅真凶。
茶,毕竟是高小小亲自从陈子岩的商行里拿出来的,也是高淑妃亲自奉予太后的。况花茶入宫前后,经过多少人的手,谁能说得清楚?
若非说是胡沁华借此机会,除去太后,为皇上以及将来自己的孩子的专权荡平道路,又借机嫁祸高淑妃,打击这个害得自己亲手弑父的凶手——这并无可能,但证据呢?
他此时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弑亲之仇,不共戴天。
胡贵妃肯定会借此次机会,趁机发难,对高氏一族穷追猛打,直至高氏一族永无立足之地,血流成河,方能泄她心头之恨!
而商娇……
睿王看她的目光也愈发复杂起来。
她的一句话,便教一个身份卑贱的妓女,成功入选为皇帝的后妃,从此扶摇直上,无人可匹。
商娇,她的聪慧着实令他刮目相看。
她拥有着天下间许多女子都不具备的聪慧,又得皇上宠妃作为倚靠,若她能再稍有一些小心思,只怕就算不是他睿王,也能嫁给其他为官为宰的人为妻为妾,从此锦袍加身,富贵荣华,过上其他女人不可祈及的日子。
可她呢?
却只甘愿平凡,甘愿做一个商人妇,过着最平淡、最简单的日子,最后却只落得被人抛弃的下场……
而如今,她更是为了这个曾经抛弃她的男人,甘愿冒顶重罪,为救他不惜一死……
那他曾经为这个女子所付出的真情,付出的一切,要怎么办?
辜负!
只能被她视若无睹,充耳不闻,毫无心肝,没有半分情义的辜负!
想到此处,睿王突然觉得胸臆间,那好不容易抑下的愤懑,转瞬间又充盈了自己的胸口。
面色平静地听商娇说完,他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又想压抑回去。
但最终,他依然问出了口:“嗯,你曾经那么怕死,那为何现在又不怕了呢?”
商娇原以为睿王听她说完,会想一些办法救陈子岩,但此时听他竟这般问,不由怔了怔。
待明白过来睿王话里的意思之后,商娇抿了抿唇,无言以对的低垂下头。偌大的廷尉署的大堂上,静可聆针。
许久,她攥紧自己囚衣的衣角,尽量淡然平静的道:“人人皆怕死,我自然也不例外。陈子岩于我有恩有情,况胡贵妃之心结,乃由救我而始,如今累子岩一家无辜受此牵连,本就是我的罪过。若我能代他一死,平息事端,也算死得其所。”
“有恩有情?死得其所?”睿王反复地,细细地研读着这两句话,脸上浮出一抹不明其意的怪异表情。
“这么说来,若你与陈子岩之间必须有一人死,你也打算认罪伏诛吗?”
商娇咬咬牙,坚定地道:“是。我既来了这里,便没想过能活着出去。只要能救出子岩,只要能看着他们一家平安,我粉身碎骨也绝无半点怨言!求王爷成全!”
说罢,商娇伏首再拜。
然而,堂上之人却许久沉默,只余噼啪的烛火在堂中摇曳,寂静而诡异。
许久,一丝喑哑的声音,带着苦涩,缓缓道:“……所以,你全了陈子岩对你的恩与情,却要辜负本王对你的情义,是吗?”
商娇听睿王说得凄凉,不由心里也是一颤,动容地道:“……阿濬……”
睿王却挥手,阻止了商娇原本要说的话。他起身,将原本散落在地的商娇的供词一一捡起,一页一页码好,递到她的眼前。“既如此,那你画押吧。”他沉声命令道。
商娇心里一震,仰头看他,却见睿王也正俯头看着自己,明灭的烛光映照在他脸上,看不出阴晴喜怒。
“这既是你想要的结果,那本王也只有成全你。只要你在供词上画押俱供,就是铁一般的事实。有了这份供词,再加上本王现在所掌握的,关于胡贵妃真实身分的信息,想来胡贵妃再是刁难,本王与其讲证据也好,威胁也罢,总能保得陈子岩与其母平安……
至于高小小,她是高家人。不管你愿与不愿,胡贵妃现在毕竟深受皇兄宠幸,又育有龙嗣,本王总得给胡贵妃留些余地才是。不过高小小腹中尚有身孕,按律需待其分娩之后才能处决,届时,哪怕保她不住,也能保她腹中孩子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