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朝中的效率极快,就在国书抵达的第三日朝会上,由几位侍中联名上奏,要求削除萧综的爵位和封地、断绝他在皇室的籍属,又请求废除萧综生母吴氏的品级和后宫份位,罪名是“冒认皇室宗嗣”。
马文才立于朝列之中,冷眼看着朝堂上因为此事吵作一团,不明真相的大臣大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与几位侍中据理力争。
而知道内情的公卿们自然是为了梁国的利益寸步不让,甚至扯出当年宫中的旧事和流言,来证明萧综不是梁帝的血脉。
对于皇帝萧衍来说,这无疑是噩梦般的一天。
他先是经历了子嗣相残,又经历了儿子被困敌国,现在又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萧综不是他的儿子,是东昏侯之子,而他替仇人养了二十三年的儿子,还把他当成亲子。
这种事情对于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身处万人之上的男人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他出于对儿子的亏欠心理,无法直接处理此事,只能借由大臣们提供的证据,间接证明豫章王不是他的血脉。
魏国提交这份国书也是不怀好意,想要借由这种外交言辞试探梁国对人质重视,试探梁国的底线。
如果梁国果真将徐州交还了出去,那就证明无论萧综身份如何,“萧衍”都在意这个儿子,那么接下来魏国要的可能就不仅仅是徐州,而是更多。
正因为如此,九卿都不愿眼睁睁看着萧衍“一时心软”而置梁国利益与不顾,毕竟萧衍对于亲情的重视犹如魔怔,也许真的能做出这种事来,只能趁着皇帝还未改变主意之前,尽快将萧综的身份坐实,让他再没有被利用的价值。
皇帝心中也清楚,唯有萧综再无利用价值才是对他最好的结果,没有利用价值,魏国才会对他放松警惕、才不会时时刻刻监视他的举动,也不会用他的性命安危威胁故国。
理智上全都明白,心里却犹自滴血。
皇帝的挣扎和百官的急切也让不少人嗅出了其中的异常,有些聪明人便退出了这场争论,选择冷眼旁观。
最后,皇帝还是忍痛选择了牺牲儿子,亲口否认了萧综的身份,并削除了他的爵位和封地。
因为吴妃“怀胎未足月而生子”,成了最大的替罪羊,被贬为普通宫人,就如她之前未侍奉萧衍一样。
只是大约出于对“旧人”的一点顾念,倒没让她去做什么杂务,也没有搬去和其他宫人同住,而是被勒令不准离开她的寝殿,实际上是被幽禁了。
这些纷纷扰扰和马文才都没有关系,大概是为了引起别人的警惕,萧衍也完全没有让马文才插手二皇子事情的样子,好似马文才和萧综之间毫无联系似的。
然而暗地里,来自同泰寺的金银财帛源源不断地被运进牛首山大营,成为马文才重建白袍骑的资本。
被马文才叫来牛首山大营的祝英台瞪大了眼,看着面前被码放的密密麻麻的铜器,虽不是金子,但因为数量惊人,依然让人震撼。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祝英台低声呢喃着小时候背过的诗文,手指从这些铜器上拂过。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皇帝支持佛寺是有原因的。这是全天下的铜都流入佛寺了吧?”
莫说祝英台,就连马文才一开始看到运来的东西时,都难以抑制的产生了某种眩晕感。
梁国缺铜天下皆知,即使坐拥数座铜矿,可因为皇帝主持建造了太多的寺庙,开采的数量还不够供奉佛寺里的佛像的。
由于缺铜,新建的佛寺里的佛器就没有佛像那么讲究,但架不住上行下效,信佛的人多,于是这些崇佛的达官贵人们纷纷捐出家中的铜器,用以熔作佛器,供奉佛祖。
铜作为铸造钱币的重要材料,一直被称为“赤金”,是可以作为高价值货币来流通的,皇帝三不五时赐下“赤金”给寺庙,做臣子的讨好皇帝,便也会跟着一起捐。
如此下来,整个大梁的铸币材料都紧缺,以往几朝高门豪族私铸钱币的事情极少发生,更多的使用实物来进行交易,也因为如此,从而刺激了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使得梁国很快便富庶起来。
全梁国的铜全涌入了寺庙,不是没有过反对的声音的,朝中有不少大臣曾经担忧过这种情况,还做过各种贬斥时政的文章,用来提醒皇帝要警醒这种“佞佛”的行为,然而并没有太大成效。
可到了现在,马文才还有什么不懂的?
说是梁国缺铜,连铸币的材料都没有,不得不用铁钱来缓解“钱荒”,可这些铜器哪里是流入了佛寺!
明明是暂存在佛寺里,成了皇帝的私库!
这便是皇权的力量,无需威逼利诱,只要掌握了那至高的权柄,自然会拥有四海、富甲天下。
骂名全由贪婪的僧人背了,陛下却还是那个一心向佛、简朴勤政的仁主。
“陛下意欲扩大白袍骑,但不能扶持的太过明显,虽赐下了这些铜器,却不能再多帮别的。”
祝英台性格跳脱单纯,但在“技术”上从来没让马文才失望过,马文才也有耐心对她细细说明。
“将这些铜器变成铜钱很麻烦,即使陛下给了我铸币监的官造模范,等铸成了铜钱,之后的交易也只能在私下进行。现在用铜钱是违反梁律的,少不得还要建立稳定安全的渠道,这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我能帮你什么?”
祝英台问的干脆。
“这些铜应当放了不少年头了,有些还是凡青,制成铜钱会有不少损耗,但我知道你肯定有法子。”
看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铜器,马文才并没有掩盖眼中的那抹狂热。
“陛下希望我能练出七成同等重量、成色的铜钱,祝英台,若是你,能否增加数量?”
铜器大多是各种合金,古代很少有纯铜,但凡品质高点都是“紫金”、“赤金”的范畴,已经是“宝器”了。
听到马文才求助的那一刻,祝英台的脑子里就已经闪过了“cuso4fe=cufeso4”的化学式。
她预备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所以,祝英台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学不会稳重的性子,有时候还会说些乱七八糟谁也听不懂的话,可当她笑起来时,总有一种当世女子少有的潇洒气概。
人人都喜欢和祝英台这样的人相处,因为她是纯粹而真挚的。
就如同她所擅长的,将那些优秀的东西提纯,将那些不好的东西置换,最终留下的,是人们最需要的珍贵东西。
“马文才,我学这的这门‘炼丹术’,被称之为化学。”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谁也看不懂的得意和自信。
“我在学这门学问时,我的老师告诉我们,化学是人认识和改造世界的主要方法和手段,要努力成为当世最优秀的化学家,要为改变这个世界、让世界变得更好而奋斗。”
过去,她浑浑噩噩,并不觉得“化学”能改变这个世界,而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化学家”,也更像是个狂妄的幻想。
“我学的本事并不算精通,可我兴趣广泛,总是喜欢弄明白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如今我的老师和我的同门都不在这个世上,所以,我可以厚着脸皮说……”
她扬起下巴,笑得得意又欠扁。
如今,她立足在一千五百年前的土地上,而在她精通的领域里……
她便是王。
“我是这世上,最优秀的化学家。”
卷五·问鼎篇
第411章 鼎立之势
两年后, 牛首山大营。
“花夭那边来信了吗?”
刚刚从校场回来的马文才卸下身上的皮甲,接过惊雷递过来的帕子,草草擦了一把,低声问:
“已经两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公子,北边实在太乱了, 怀朔造反的葛荣听说都自立为天子, 定国号为‘齐’了, 整个六镇现在天天打仗, 花将军能在这种情况下保全商队都已经是万难,更别说送消息回来, 细雨在那边已经设法打探了。”
惊雷压低了声音说,“公子,我觉得您最好还是让我们的人都撤回来吧, 听说胡太后如今和元魏宗室争斗不休, 已经死了不少鲜卑宗室了, 魏国现在北边都乱成这样, 自己还在内斗, 迟早要生一场大乱, 到时候我们的人要回来, 只会更难。”
当年萧正德被他和花夭联手杀死,他命令细雨乔扮成萧正德的样子、乔扮成僧人到了洛阳, 用他的身份在洛阳悄悄扎根下来, 渐渐已经站稳了脚跟。
只是萧正德此人无德无才, 即使是魏国人也看不起他,更不会和当初的萧宝夤一样重用,不过如此也好,细雨索性越发纨绔无形,又借机用萧正德的身份招揽了一批鸡鸣狗盗之辈,也不用他们做什么大事,偶尔刺探下消息、传递个情报什么的,还是足够的。
思忖了一会儿,马文才摇了摇头。
“花夭去招揽她的师兄贺六浑欢,正是最需要人和钱的时候,要是她终于联络上细雨,我们的人却撤走了,她就功亏一篑了。再等一个月,如果还没有消息,就让商队先撤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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